“在下来晚了，让姑娘久候。”
我抬头，江全已在亭外，迈步踏上台阶。
我起身微微行了个礼：“江前辈。”
“姑娘不必多礼。”他扫过我的脸颊，说道，“姑娘脸上的伤已愈合，只是，这疤痕……”
“不打紧。”悦己者已经不在，容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江前辈，玉林山的规矩，你们肯定不会白白告诉我这些秘密，我只想知道，我该如何交换？”
“这个，不急，”他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微微思索片刻，“若在下猜得不错，姑娘听了其中曲折，必会与玉林山合作。”
“前辈请说。”
“当年，前朝宣宗弱懦无能，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于是便有了文萧起义，这个，想必姑娘该听说过。”
我点点头：“其中，‘文’是文钢之父文平康，而‘萧’是开国功臣，安国公萧龙山。”
“不错，正是以文平康为首，他自封为淮安王，建立了淮安一带的政权，可是为何后来称帝的是默默无闻的易准，你可知道？”
“这个幽蓝曾有耳闻，是因为淮安王将最心爱的嫡长女，嫁给了易准，后觉得他又帝王之才，所以，才将王位传与他。”
江全别有寓意地点了点头：“当年淮安王只有两子，次子文钢，便是如今的北都布政使，而长子文铖，早在一场征战中意外身亡。文康平一直将长子文铖视为继位者，他死后，唯有的次子文钢却因忤逆父亲，被赶出淮安，不得已，文康平才将王位传与了易准，而在三月之后，他也突然去世。”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难道其中有何隐情么？”
江全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点点头：“正如姑娘所想，据我们暗查当年文铖与文康平身边的人，他们的死颇为蹊跷。文铖表面是中箭身亡，可他却有中毒的迹象。”
“是箭上有毒么？”我问道。
“他们当时确实以为是箭毒，可后来才发现，箭上并无毒。”他悠悠说道，“还有文康平，他素有喘症，饮食衣物都非常留心，可他却是死于突发的咳喘。”
“难道是，易准？”我问道。
“以我们的多方暗查，确实与他有关。”他目光落在我的脸颊，却又仿佛是看着我身后更远的地方，“所以文钢，我相信，他也有过调查，因为，他的忤逆，本不该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江全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他只是与前朝郡主相恋，并无其它，而那位郡主，便是前朝豫成王之女，蕙寒郡主。”
“蕙寒郡主？”我霍然起身，“是我母亲？”
“不错，就是你的母亲，岑蕙寒。”他注视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为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些我从不知道，“难道，那画的作者，就是文钢？”
“正是，他曾与你母亲相恋，后因此事被文康平赶出淮安，你母亲也被豫成王禁闭王府中，所以才未能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我娘会嫁给我爹？”我抹去眼泪，一字一顿道。
“文康平死后，文钢娶了后来成为护国大将军的孙识之妹孙雅，易准称帝后，大肆清除前朝余孽，你娘被你父亲白骥所救，感恩下嫁。”
“可是这些，与白家一案有何关系？”我整理了些许思绪，问道。
“依你之见，文钢对易准取而代之，会心有不甘么？”他并不回答，却反问我。
“我与文钢相处十多年，并未看出他又不臣之心。”我细细答道。
“那只是表面，当年若不是有人设计陷害，文康平并不会将文钢恋上前朝郡主之事看得如此严重。”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有人陷害？”我诧异道，“难道是易准？”
“谁会在此事中获益最大，必然也是最值得怀疑之人。这个道理，你我明白，文钢自然也明白。”
“所以，文钢，他想夺回皇位？”这个结论让我吃惊不小，如今昱朝已定，文钢还会做此打算么？
“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他看着我，目光有些捉摸不透，“如今文钢顺利地辅佐衡王夺了皇位，若要再发动叛乱，师出无名，亦不得民心。”
我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可是，他会甘心么？”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他目光索然地看着我，“你知道当年白家一案，谁是幕后主使之人么？”
我一惊，问道：“是谁？”
他冷笑一声，说道：“是文钢。”
“文钢？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原因很多，其一，你姑姑是太子妃，而你祖父一直是太子阵营中最得力的人物，文钢希望他姐姐所生的衡王称帝，自然要先除去你白家这个绊脚石。其二，当年他被赶出淮安，你祖父并未谏言阻止，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伺机报仇。其三，文钢从未忘记你母亲，他早将白骥视为夺妻之人。”
“那，他为什么救我？把我养大？”我哽咽道，我没有想到，居然在仇人的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猜，一则，因为你的母亲，你长得很像她，让文钢动了恻隐之心。二则，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想利用你进宫，因为，你与你的姑姑也有几分相似，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你，若不是你，没有人能轻易取得易扬熙的信任。”
“所以，衡王、文钢，还有一直刻意引导我的萧任归，他们是早已串通好的？利用我的复仇之心，为他们做内应！”
不觉握紧双拳，我就是这样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么？
“幽蓝，到底历事太浅，太单纯。”他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文钢与孙雅育有一子，名文定楷。”
“不是在幼年便夭折了么？”我诧异道，“我在文府多年，除了定楠，并未发现他还有什么儿子。”
“并非夭折，”他冷笑一声，“而是他早在幼年时已经被文钢送出抚养，而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是谁？”
“这个，恐怕是连衡王也没用料到的。”
他起身，看着亭外的数枝兰花，
“衡王妃，是萧德的长女，而萧德之父，是曾一直跟随文康平的萧龙山，后来的安国公。萧德曾有一幼子，在其周岁之时，被人掳走，不知所踪，萧夫人为此郁郁而终。可是十年后，这孩子突然被找回，便是萧任归。”
“你是说，萧任归，就是文定楷？他是文钢的儿子？”
“不错。”他转头看着我，“你可明白其中原委了么？”
“我离开文府，到衡王府遇见萧任归，他告诉我白家之事，指引我入宫报仇，都不是偶然？”
我喃喃说道，他们，早就已经计算好的，我，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那定楠呢？他为什么会死？”
“这个，我们尚在调查，不过，他在南越即位，确是为衡王登基提供了兵马效劳，也扫平了西南的障碍，让慎王和煊王有所顾忌。”
我一阵恍惚，只觉站立不稳，被江全扶着坐在了石凳上。
文钢，是他，害的白家诛九族的，也是他，让我入宫害死了易扬熙，而定楠，与我分开，更是他和萧任归父子的阴谋……
骤然觉得头好痛，脑海中充斥着如缠杂丝线般的千般头绪。
母亲，文钢，白家，易扬熙，皇位……
“幽蓝，”江全在我身旁坐下，“在下知道，这些事，不是你可以轻易承受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幽幽问道，目光如炬扫在他的脸上，“你们，又有什么目的？”
心中一阵绞痛，我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只怕满腔的怒火会猛然发泄出来。
“自然，玉林山的消息不会白白透露。”他站起，重新看向满园的兰花，片刻，回身问道，“你，想报仇么？”
我握紧双拳，看着远处的兰花，整个山寨笼罩在乌云之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报仇，我的确想过，如果自己当父亲般感激尊敬了多年的文钢，居然是自己的仇人，我想杀了他，可是，我能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缓缓起身，却无力行走，只能斜倚在身旁的亭柱上。
身后一声叹气之后，并无任何声音。
不知多久，一双手臂过来搀我，回头，却是英姑的面庞。
“姑娘身子才刚恢复，不宜在此处吹风，老妇扶你回去吧。”
不等我开言，她已经半扶着我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姑娘先行休息，老妇为姑娘准备些饭菜。”
回至房中，我木然坐在床边，英姑看着我，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只是徒劳，江全的话在我的耳畔一直回响。
玉林山，韩慕水，他们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我半倚床头，咽下泪水，如今的我，还能轻易相信别人么？江全的话，有几分可信？
此事，恐怕还需我亲自查明。如果，定楠真的已经不在，我该如何活下去，又该往哪走呢？白家九族的大仇，似乎就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还能逃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