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凄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我的心脏,我意识模糊地挪动沉重的身体、逐渐清醒。
“小姐,你醒了?太好了。”
带着哭腔的陌生声音从我身旁传来。
我抬眸看去,一位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棕色短发、面容清秀的年轻少女,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正布满泪水地看向我这边。
我没回话,单是四处观察我们周围的环境。
三面阴冷的黑色水泥墙壁以及一张铁栅栏,以我们所处的环境来看,我和这位少女应该是被关进类似牢房的地方。
“对不起,昨晚都是因为我才害小姐你也一起被抓进来了。”
同样是被困在牢房里的少女哭的梨花带雨,在她断断续续的陈述中,我了解到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起因是她昨日深夜被在布雷亚特城盘踞已久的犯罪团伙成员围堵,然后大喊呼救。
而我似乎是巡着求救声赶到,却突然晕倒,然后我们因无力抗衡双双被犯罪团伙强制带走并关在这。
意思是我昨日救人不成,反倒被关起来。
不知为何,我感到十分的违和。
不过,现在更令人在意的是脑海中那段声音。
忘却了过往一切和‘自己’的我,现在的名字是伊西娅吗?
恍惚之间,一个雪白的小东西窜上了我的肩膀,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着我的脸。
我把目光移至肩膀上的小狐狸身上,安心地抚摸着它的下巴。
这孩子难道是跟我一起的?
“那个我叫蕾欧娜,请问小姐你是?”
少女的声音带着哽咽问。
“伊西娅。”
“我在被他们带走之前已经想办法报告布雷亚特骑士团了,伊西娅小姐,我们一定会得救的。”
蕾欧娜抬手用力抹掉眼泪,鼓起勇气道。
“嗯,当然。”
我泰然自若地点头回应。
即使失去了所有记忆,但感觉在告知我,只要我想随时能轻易逃离这里。
我摸索着自己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东西,最后在长袍内侧夹层里找到一本浅绿色的、巴掌大小的小本子。
我捧着上面带有自己气息的本子从头开始翻阅,本子似乎只有从最开始的一页简单记录了自己遇见魔法少女和精灵以及昨夜的一点事,本子后面则是一片空白。
而且这本本子上并没有写明相关的时间,让人无法辨别上面记录的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但我目前并没有任何记忆,即使注明了时间恐怕对自己也毫无真实感可言。
难道当时的我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不记录完整的时间和事情嘛?
“蕾欧娜小姐能跟我详细说说昨晚发生的事吗?”
我思绪万千地把本子收回到自己身上,转过脸向蜷缩在角落边瑟瑟发抖的女孩说道。
“伊西娅小姐忘记了?”
“嗯,我不太记得了。”
名为蕾欧娜的少女深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后,带着哭腔说道:“我昨晚回家的路上发现好像有人在后面跟踪我,我想去求助路人,结果看见伊西娅小姐也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就请求伊西娅小姐跟我一起走,没、没想到……”
越说到后面,蕾欧娜直接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意思就是我在深夜同这个落单的女孩同行,结果一起被暗处的犯人盯上,然后一起被关起来了。
“他们抓我们是想干什么?”
我冷静地问。
“我不知道。”
蕾欧娜又开始哭了起来。
“蕾欧娜小姐,请冷静一点,仔细想想除了我们还有别人被抓进来吗?”
我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安抚。
“好像除了我们就没有了。”
蕾欧娜的肩膀剧烈地抖了好几下。
“蕾欧娜小姐想逃出去吗?我可以带你一起逃出去。”
我站起身子走向困住我们两人看似十分坚固的铁栅栏。
“不要,伊西娅小姐。他们把我们带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有好多人,还带着刀子,我们要是逃跑被他们发现一定会被杀的。
而且我已经想办法通知外面的布雷亚特骑士团,还是先别反抗,等待骑士团的人赶来救我们吧。”
蕾欧娜情绪激动地拉住我,表情楚楚可怜地说道。
“布雷亚特的骑士团是?”
我神情平淡地问。
“就是专门守护布雷亚特城的骑士团,他们绝对会来救我们的。”
蕾欧娜看上去稍稍打起点精神。
我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稍微后退的几步,远离铁栅栏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几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拥护着一位衣着花枝招展的中年男人来到了铁杆前。
为首的男人轻浮地做了一个浮夸的动作,居高临下、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道:“哇,真没想到人世间居然还会有像你这样高洁又迷人的小金丝雀,阴暗潮湿的囚笼简直是对你天使般美貌的亵渎,你生来就该待在专门为你用黄金打造的鸟笼里。”
男人直接招手示意身旁的保镖打开铁门,然后一左一右地架着我的手臂连拖带拽地把我带到他跟前。
“动作轻点,别伤到我的小金丝雀。”
男人抬手捧起我的脸,眼底的痴迷不言而喻。
那种眼神我似乎见过,我似乎见过比这还要更加疯狂、执迷不悟、偏执的眼神。
而且不单一个人,不止一次。
“我的小金丝雀实在太过于美丽了。”
男人陶醉不已的恶心声音传进我耳边的同时,潜伏在脑海深处的声音同样争先恐后地充斥、盘踞在我的耳畔。
……您本该是属于我们的……
……您为何不愿接受我们的爱意?……
……您是我们的信仰,是属于我们的神明……
……您只能待在我们身边直至永远……
……您为什么要走呢?
……
差不多也该放过我了……
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属于自己的凄婉且悲凉的哀求,胸口处的极致的痛顿时令我难以呼吸。
“我的小金丝雀脸色好像不太好,一定是太累了,先带我的小金丝雀下去休息吧。”
男人轻手轻脚、动作十分轻柔地扶着失魂落魄的我离开。
正因如此,无人察觉到仍旧待在阴暗囚笼里的少女阴冷渗人且掺杂杀意的眼神。
暗无止境的走廊仅能听见轻微的鞋跟落地的声响。
这个地方因屏障的覆盖就连一缕的月光都无法闯入其中,但即使黑暗笼罩,也丝毫无法阻挡自己回响空荡荡走廊内侧持续不断、急切的脚步声。
这个生活了将近数十年的地方,每一扇窗、每一处门的位置自己都了如指掌,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离开这座专门为自己打造的囚笼。
纵使是无脚的金丝雀,也会渴望从高处坠落前的最后一刻,飞翔在自由的风中。
为了今日自己想方设法地积攒了足以突破屏障、逃离这里的魔力,以及费尽心思地支开了他们。
等到逃离这里就能出去外面了,就能出去梦寐以求的外面世界。
直到抵达屏障最薄弱的切口处,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朝切口源源不断地输出魔力。
屏障以切口为中心出现裂缝并蔓延至四周,宛如镜面一般接连不断地碎裂。
这样一来,终于……
自己强撑着因消耗不少魔力而疲惫不堪的身体,脚步带点摇晃地朝月光倾泻的大门走去。
然而当自己的伸手触碰到大门的那一刻,无形的屏障令人心头一冷。
双重屏障,为什么?是什么时候设置的?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随之响彻在我耳畔的悦耳歌声更是警示我所有希望即将破灭,精灵一族最擅长操纵人心的安魂曲。
“您很聪明,但还是太过仁慈了。”
清冷的声线由自己侧后方角落传来,身后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自己的跟前,伸手动作轻柔地将自己揽入怀中,“甚至连支开我们的手段都不愿意让我们受到伤害。”
温热的气息缓缓倾吐在我的头顶,但自己只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
自己想挣脱对方的怀抱,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位自己曾经最信任的贴身侍卫正一动不动地守在自己可能的逃离路线上。
自己心里清楚以现在的状态,若是撇开逃脱路线同他们正面冲突,是绝对没办法取胜的。
见怀中的人放弃挣扎似的安静靠在他怀里,对方万分怜爱地把人抱起,语气更加柔和道:“魔力消耗的很快,等会儿再帮您补上。”
“在此之前还是先请您好好休息。”
听起来十分亲切的声音从自己后方传来,随后自己颈后方的头发被人轻轻撩开,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
自己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仍无法反抗,只能身体发颤、双手攥紧抱着自己的人的衣襟,“就算这样也没有任何意义,放过我吧……”
泪水伴随着颤抖不已的尾音从眼角滴落。
“信仰不可舍弃,您生来就是属于我们的。”
那人凑近自己的耳旁低语,极尽怜惜地吻去附着在自己眼角的泪水。
最后的宣判已然而至,怀中的少女心如此灰地紧闭双眸,后颈传来了轻微刺痛,自我意识渐渐消散。
“我们同样也是为您所有……”
声音犹如鬼魅般将自己的径直拖入无止境的深渊。
醒来时我的双眸早已被泪水浸湿,我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悲切又可怕的梦,但梦境的内容却怎样都回想不起来。
而今日的第二次见到的雪白小狐狸正用它小小的脑袋抹去我脸颊两旁的泪痕。
“谢谢。”
我小心地将它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它蓬松的皮毛,没过多久便发现它颈间的吊坠和刻在吊坠后面的名字——霙。
“霙为什么会陪在我身边?”
我喃喃自语道。
怀里的霙眯起双眼,享受着我的触摸,然后体态轻盈地跳跃到我的肩膀上。
我这才发现我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卧室,原本的长裙被换成一件淡粉色的蓬蓬裙,直觉告诉我还是尽早离开会比较好。
我径直走到卧室门前,没费多少魔力就一下打开了上锁的大门。
先去找回原先的衣物,然后直接离开这儿吧。
我内心不慌不忙,心态平和地沿着走廊光明正大地直直往前走。
即便失去了所有记忆,我依然能感觉是自己体内的魔力涌动。所以哪怕袭击自己的人数目众多或手持利刃,也终究是普通人而已。
至于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喂,你干什么?想逃跑吗!”
走廊拐角正抽烟的几位保镖们一见我便面露凶恶地丢开烟蒂,大部奔向我。
真是麻烦。
我神情不慌不忙地抬手直接释放魔力,令这群男人横七八竖地倒地昏睡。
若从一开始就这样,我大概就不必被卷进这些麻烦事。
我缓慢地推开眼前的门,走了进去,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不可言喻的血腥场面:一名浑身沾染鲜血的褐色短发少女正跪坐在一片鲜红的血泊之中,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手持一把小刀宛如机械运转般一下又一下地深深刺入早已被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男人遗体。
“所以蕾欧娜小姐选择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神色淡然地站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般说道。
我恍然明白了所有事,从最初起蕾欧娜拒绝跟我一起出逃的那时起,名为蕾欧娜的少女就已经选择自己把自己关进暗无天日的囚笼。
然那位少女依然片刻不停歇地一次又一次将利刃捅进已然断气身亡的男人体内,丧失理智般嘴边不停地述说:“……明明说好只爱我一个……
你把属于我的卧室给了其他人……
甚至连我的衣裙也是……
明明说过会永远爱我的……
竟敢把对我的爱给了别人……
我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了……
这样、这样你就会只看我一个人了……”
我沉默地无视蕾欧娜近乎疯狂的举动,不动声色地自行走到这间宽敞卧室的角落,拾过被放置在桌面上自己原本的衣裙,长袍、鞋子并快速换上。
离开之际,我的鞋底不小心踩碎了一个滚落在地毯上、空空的针管。
蕾欧娜应该就是用它先令男人失去反抗能力的。
“我昨夜昏倒是蕾欧娜小姐造成的?”
卧室门关上之际,我回过头低声问。
但不出所料的,蕾欧娜没有回答。
我面不改色地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附带地下室的三层住宅,手捧着那本浅绿色的笔记本。
在本子上最后记录着的——‘少女与犯人是同伙’,后面又另外添上了一句——‘少女选择将自己永远锁在笼子里’。
夜幕降临之际,一抹鲜红的火光势如狂澜地吞噬着整栋住宅,惊动了布雷亚特城的骑士团。
熊熊大火被扑灭后,骑士团从废墟中拾得至少八具焦尸,其中包括五具男性尸骨和三具女性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