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板听见来人姓氏，眉心微微一蹙。
他朝身后一人递去一个眼神，那人心领神会，转身回了屋。
杨老板回过头，朝言之凿凿的钟暮遥开口道：“这位朋友，你说这话，莫非是来踢场子的吗？”
钟暮遥微微举开手机，大声道：“你一个冒牌商店，有什么场子好踢？”
杨老板余光看见身后店内人头攒动，将将维持着和善模样：“你若继续这样血口喷人，我就要请你暂时离开了。”
刚刚获得钟长青传承大礼包的钟暮遥无所畏惧：“请我离开？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请我离开。”
杨老板见钟暮遥软硬不吃，抬起双手，重重地拍了两下。
七八个高大人影从他身后店内走出，朝着钟暮遥大步走去。
人群见状，连忙自行避开，让出一条路来。
钟暮遥刚说完大话，就看见这几个彪形大汉，一时有点懵圈。
他有点没理解，一个假冒伪劣的字画店里，怎么还会有这种打手。
房上，季听奕闹心极了。
他居高临下，眼看那几人蛮横地走向钟暮遥，手上捏起指印。
人群之中，吃瓜群众还没看见暴力场面，便见两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钟暮遥身前不远处。
喧哗响起一瞬，继而再度隐去。
片刻悄然中，杨老板看着突然出现的两只纸人，双眼轻轻眯起。
由玄武执笔，两只童男童女，模样皆是清秀。
两人立在钟暮遥身前，恰好将他挡在身后。
定睛望去，纸人均有半人高，看起来与胡同中平日走街串巷的孩子十分相似。
可纸人脸上一片惨白、神情空洞，身着红绿之色，又完全不能和平日所见的烂漫孩童相提并论。
下一秒，纸人在屏息震惊的众人眼前，突兀动了起来。
两只纸人迈开步伐，朝着前方歪歪扭扭走去。
胡同中一时安静极了，一股诡异又寒凉的心悸感，从众人心底出现。
雪花纷纷而下，飘荡进众人眼帘。
素白碎玉翩翩入景，落在殷红如血的海棠之上。
可这美景，却是无人有心观赏了。
纸人缓步而行，朝着几位彪形大汉施然走去。
几名打手顿觉全身被凉意包裹，生出不少冷汗，脚下不由自主，朝后错出半步。
静悄悄的人群中，一位路人手机铃声忽而响起。
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在众人心上震了一震，原本正在朝前行走的童女猝然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它这突然一转头，路人瞬间被迫与它对视。
那双墨汁所勾的眼睛中，仿佛盛放着生死相隔的凄寒，引心中恐惧无限膨胀。
尖叫声锐利响起，路人脚步慌乱，来不及细想任何，便朝胡同口跑去。
就在这时，几团青火自纸人身旁点燃。
青火缓缓晃动，在傍晚昏暗的胡同中格外亮眼。
火光簇簇而起，方向依次经过众人，朝着店门口的海棠树而去。
幽光围绕在海棠树上，将树上白雪映出青芒。
一道古怪的童谣声，随着纸人嘴唇开合响起。
“一个两个小朋友，一颗两颗海棠树。”
“丢了一个小朋友，找到时死在棺中。”
“少了一棵海棠树，海棠树去了哪里呢？”
童谣声十分稚嫩，带着长长的回音，在胡同中循环唱着。
原本走在最前的壮实打手被小小纸人逼退两步后，强压心头震撼，面露凶光，抬手朝童男纸人抓去。
在众人眼中，就在那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纸人时，那人突然身子一怔，莫名停下了动作。
男人心脏猛然收缩，因为他发觉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宽大手掌停在童男头边，片刻后，童男顺着手臂方向微微仰头。
随着宣纸发出褶皱轻响，它看向男人惊慌失措的脸。
男人被迫定在原地，只能望着童男的苍白纸脸，在青火乱光中阴森无比。
童男：“叔叔……海棠树去了哪里呢？”
雪中，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崩溃一般朝后挣去。
他终于挣脱那道定身，后仰摔倒在地，继而从地上爬起，径直跑出数步。
男人身后，几名打手见状一同避开，朝着人群散去。
童男童女再度行走，一边唱着歌谣，一边走到店门一旁。
两只纸人站在海棠树下，被青火包围，看起来既可怖，又透着浓浓的哀意，看向雪中的盛放海棠。
继而，两人仰起头，两张惨白的纸脸突然转动，整整转了一周，依次看过在场所有人。
揉纸声不重不响，却又像剐蹭在每人的头骨上一般。
纸人脖颈处的宣纸因为旋转皱在一起，是十足的扭曲怪异。
最终，两只纸人一同面向不远处的杨老板。
童男童女一口同声。
“找到了。”
人群中，王霖曦充当气氛组，应景开口：“真的有鬼……有鬼啊！”
说着，他带头朝胡同口跑去。
一时间，惊恐的人群随他一同四散，众人满心只剩逃离。
众人越过钟暮遥跑走，只剩下胆大的几个路人，连同方才做戏的王霖曦，在跑出一段距离后，躲在胡同尽头的暗处，朝这边远远观望。
店铺门口，杨老板微微颤抖，强行维持着镇定，看向两只纸人。
他身后的伙计已经腿软，抬手扶着门板把手，堪堪站在原地。
伙计问道：“老板……这……”
杨老板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深呼吸，继而沉声问道：“是哪位高人，在此装神弄鬼？”
房上，季听奕发出一声嗤笑。
童男童女纸面再度变化，嘴角一齐扬起，发出一阵调皮尖笑。
鬼声笑语惹人心生骇然，杨老板双手死死握起。
笑声中，两道稚嫩声音再起。
童女：“叔叔偷走海棠树，换你和我们一起玩。”
童男：“今夜子时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墓中，永远不分开。”
说着，两只纸人自顾自说完约定，突然自脚下开始自然自燃。
白宣燃烧极快，两只纸人瞬时被青火吞噬。
黑色焦黑不断上移，化为再度化为浅色的灰烬，与地上的薄薄落雪融为一体。
海棠树旁的青火同时幽幽熄灭，像是已经与杨老板“约好”，故而此时可以暂时离开了。
一时间，一场赏花会被纸人打断，只剩下一地乱雪。
方归赈姗姗来迟，恰好见到纸人化为灰烬、摔落在地的情景。
他望着门可罗雀的街巷，看向呆若木鸡的钟暮遥，疑惑地将气喘匀。
纸人正前的杨老板神情无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他正处在莫大的恐惧中，猝然听见脚步声响，草木皆兵一般看向来人。
半晌后，强行镇定的杨老板目中划过一道异样。
他认得方归赈的脸。
他在他的老同学那，曾经见过此人的一张古装画像。
方归赈拍拍钟暮遥的肩膀，帮钟暮遥回魂。
钟暮遥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是方归赈后，几乎是狼嚎道：“方归赈！！！我刚才见鬼了！！！”
方归赈微微后仰，心想钟暮遥反应这么大，那季听奕的演出效果应该很好。
他看了看四周，说道：“走吧，先回去。”
-
后海河沿胡同中的闹剧，随着杨老板落跑进店告终。
听尘阁内一片红油香味，沸腾的水汽在冰凉的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霜，冰棱细布如窗花一般，甚是淡雅好看。
玄武点了一家火锅，很适合在冬夜与朋友一起吃。
钟暮遥拖着行李箱与方归赈进门后，在饭厅看见桌上食材，说道：“火锅？看来我到的很是时候嘛。”
季听奕此时也已经回到家里，正在饭厅和王霖曦一起拆外卖食材盒。
他屈尊降贵一般拆完手上的盒子，直接坐到椅子上等开饭，活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他见钟暮遥将行李通通放下，熟练使唤道：“把手洗了，然后给大家倒饮料。”
“收到。”钟暮遥应下，一溜烟跑去洗手。
方归赈顿了顿，一边挤蘸料，一边好奇道：“他怎么这么听你话？”
季听奕认真道：“那日在长青塔里，他只在听到你的身份时有过惊讶表现，我之前就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那么怕我……我觉得他可能早就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
方归赈：“钟暮遥怎么会知道？”
季听奕想也没想，无所谓道：“溜进哪偷看禁书了呗，要不就是钟书远故意透露给他的，谁知道呢。”
饭间，季听奕等人三言两语，将听尘楼的事闲聊给钟暮遥。
钟暮遥：“那这么说，你们是故意吓唬那老板的？”
季听奕：“也不光是吓唬……我不是约了他子时见吗？”
钟暮遥吃惊：“你还真去见他啊？那就一骗子。”
“他也不全然是骗子，懂些基础术法。”季听奕道：“若他当真什么也不会，怎么能知道威胁树灵呢。”
钟暮遥直白道：“那也是个无耻之徒。”
季听奕赞同地点点头，随即笑道：“要我去见，他自然不够身份。可我只怕他熬不到子时，就先会来敲门求我了。”
方归赈到的晚，不知季听奕操控纸人到底与那杨老板说了什么，此时听到这话，略有些不解。
方归赈：“你要将他引来听尘阁一叙？”
“嗯。”季听奕道：“我觉得他有点蹊跷，想细细问问。”
这时，季听奕几人察觉到一股灵气到访。
王霖曦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后，将白云观的金光信笺接进屋内。
季听奕放下筷子，笑道：“这信来得也太快了，我还以为陈延安要忙好一阵，至少要到入夜才会有空找我。”
方归赈抬手，示意王霖曦将信给他。
王霖曦看了看季听奕，见后者没有异议，把信递了出去。
方归赈接过信封，抹掉信上封印的灵力，打开抽出信纸，细看起来。
他神情漠然，在看到一行小字时，静静转头看了眼钟暮遥。
季听奕摩挲着杯沿，待他看完，问道：“陈延安都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陈延安还能说什么我的好大儿你心里没数吗=A=
今天北京也下雪啦！自从去年特意在八月中的农历七月鬼节附近开文，感觉每个季节的代入感都好强啊。
可惜今天没有真的可以开花的海棠，做个梦给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