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初雪后，大街小巷的行人裹着厚重冬衣，京安正式踏入冬季。

方归赈傍晚下班，从博物馆离开。

他穿过故宫一旁的南长街，一路开车来到听尘阁。

听尘阁今日早早打了烊，玄武一人坐在后院里刷剧，听见后门响动，给方归赈开了门。

方归赈一边进院，一边问道：“阿忆呢？”

玄武：“他出去了。”

方归赈皱眉：“出去了？”

玄武一边坐回电脑前，一边说道：“去津港的时候，有人看听尘阁关了门，在隔壁胡同开了个听尘楼。听尘楼的老板很会造噱头，在门口移栽了一颗能在冬日开花的海棠。”

她顿了顿：“那海棠在网上火了，听尘楼今天整日门庭若市，天狐实在气不过，带着王霖曦，一起剪那发财树去了。”

方归赈闻言，觉得这很季听奕。

他沉默片刻，换了个新话题：“纪明秋给我发消息，说九天药仙今晚会到。”

玄武点头：“嗯，三青鸟已经去接了。”

两人说着话，纪明秋刚好回来。

他身后跟着穿着便服的九天药仙，两人前后脚走进院中。

药仙仍然背着药筐，后院登时满溢草本清香。

纪明秋已经将方归赈收回一缕灵气的事告知蓬莱，药仙见到天尊转世，朝他拱手行了一礼。

方归赈扶起老者，说道：“药仙千里赶来，辛苦了。”

九天药仙朗笑道：“老朽久不入世，实在摸不透这人间发展，好在三青上仙前去相接。”

纪明秋道：“进屋吧。”

他看向玄武，同样问道：“季听奕呢，他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玄武硬着头皮，把季听奕出去找茬的事又说了一遍。

纪明秋听完，倒是有些犹疑，问道：“冬日开花的海棠？”

玄武：“我今早出门看到了那棵树，那树中有只树灵，想必是那听尘楼的老板用了什么法子，让树灵施术开花的。”

纪明秋皱眉：“季听奕知道今晚要取出蛊虫，怎么就不能安生一天。”

方归赈温声道：“那店铺在哪？我去把他寻回来吧，你先带药仙进屋。”

纪明秋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玄武与方归赈一同走到门口，顺着胡同口给他指了路。

方归赈裹了裹围巾，迈出了院门。

他穿出胡同，沿着玄武指的方向，朝隔壁胡同走去。

正值晚饭时间，小街上熙熙攘攘。

远远的，方归赈看见一家灯火通明的铺子，在街巷中出现。

那店铺门口的确有一颗花开正艳的海棠树，在一片矮房中格外显眼。

方归赈与慕名而来的两个路人一起走到树前，将海棠树上下看过，同样察觉到一丝树灵的气息。

只是这树灵还未修炼到火候，还算不上妖族，只能算是树中的一抹灵智。

可比起树上灵智，另一抹气息，此时更引他格外好奇。

在这棵看似红红火火的树上，盘踞着一股极淡、又令人无法忽视怨气。

方归赈微微皱眉，他站在树旁，隔着宽大的玻璃，朝店内看了看，没看到季听奕的身影。

他正疑惑着，兜里电话响了起来。

人影纷乱间，方归赈从兜里掏出手机，看见他想找的人，终于给他回了电话。

方归赈接起来电：“阿忆。”

季听奕声音微喘，说道：“师父，我刚有点事，你到听尘阁了吗？”

方归赈：“到了，可玄武说你出了门，我又出来找你了。”

季听奕反应了一下，问道：“那你现在就在那听尘楼里？”

方归赈：“我在门口，你在哪？”

树林小路一旁，季听奕一边偷偷抹去地上结界咒印，一边道：“我在元大都遗址，我现在回去，你先回听尘阁等我吧，我回去再跟你细说。”

方归赈闻言，微微皱起眉来。

但他还是道：“好，没问题。”

两人挂断电话后，方归赈又看了一眼听尘楼的招牌，目中微凉，转身往回走去。

-

听尘阁主屋内，方归赈坐在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与纪明秋和九天药仙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等到满身是土的季听奕与王霖曦回到家。

风尘仆仆的两人与药仙问过好后，分坐在屋内。

纪明秋实在不解：“你们去元大都遗址做什么？”

他这一问，惹得季听奕揉了揉左胸，可见着实气得不轻。

季听奕：“我去听尘楼，让王霖曦引开那老骗子，与树灵聊了聊。那树灵受听尘楼老板要挟，被迫在冬日强行开花，精血都快耗干了。”

方归赈：“那花上淡淡怨气，就是因此？”

“嗯。”季听奕道：“元大都遗址里有片海棠花溪，它就是从那被人偷运出来的，本是一株历史悠久、十分名贵的稀罕品种。”

纪明秋想了想：“那树虽然不大，可从公园里运一棵树出来，不是容易事。”

“所以呢？”方归赈问：“你去元大都遗址做什么了？”

季听奕：“我去找东西了。”

说着，他翻掌掏出一块形状十分奇怪的“石头”。

石头很像一块在水中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大致形状呈长圆形，上面分布着不少黑色斑点。

方归赈有些惊讶，道：“香山药石？”

季听奕点头。

九天药仙闻言，颇有兴趣，问道：“可否给老朽一观？”

季听奕将手中石头朝他递去，药仙接过后，将圆石仔细查看。

随即，九天药仙有些犹豫，开口道：“以老朽所见……这就是一块十分普通的石头。”

季听奕点点头，可见也是知晓的。

只是马上，他又露出一股微妙神情。

眼看九天药仙面露不解，方归赈替季听奕解释道：“这香山药石并非灵物，的确只是普通石头，只是另有一则典故罢了。”

药仙不解：“典故？”

季听奕闲聊一般，说道：“相传明代有位大官，卸任后每日无所事事，莫名患上顽疾。有人说香山中有可以治百病的五彩石，但必须得亲自前去寻找，才能发挥作用。大官听后，每日去山中寻找，一番活动下来，虽未寻得五彩石，可他吸收山中灵气，果然病除，便在山中题了二字‘药石’。”

“原来如此。”九天药仙点点头：“我曾在凡人药经中看到过，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

方归赈看向季听奕：“所以，你去海棠花溪寻这石头做什么？”

季听奕口吻微缓，仿佛也有些不解：“我刚将这石头从地里刨出来时，石中浑然灵力，甚至与仙山灵石极为相似。只是我拿在手中不久，这石头上的灵力就散了，一路沉回土中，变回了普通石头。”

方归赈有些讶异：“散了？”

王霖曦见方归赈面露异色，搭茬道：“真的，我也感觉到了。”

季听奕：“我甚至在那里布了结界，也不能阻挡药石上的灵气消散。那灵力根源，在整片海棠花溪正下方的土壤深处。”

纪明秋朝九天药仙伸出手，将药石接过，仔细摸了摸。

季听奕看向纪明秋的脸，问道：“你可曾听闻，有何物会这样吗？”

纪明秋：“你所说的情况，与蓬莱灵脉十分相似……可我不觉得三环边的元大都遗址里，会有神族灵脉。还有，这香山药石无故跑到那里，也十分奇怪。”

季听奕：“那小树灵实在虚弱，我只与它说了几句话，它就没力气了。我待明日晌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再过去问问。”

方归赈沉默半晌，看着季听奕方才按住胸口的手，直接打断道：“你将方位发给我，我明天过去看看。”

他口吻带上一点强势：“那一只树灵而已，一点灵力便能让它成活良久。那店铺老板秉性不正，你不要管这事了，先让九天药仙将你身上的蛊虫取出来，在家中养好身体。”

季听奕抹了抹脸上的土，朝药仙问道：“那能容我先去洗个澡吗？我晚饭也没吃呢。”

药仙笑道：“当然，反正我们也要等到月上正中之时，才好施术取出。”

-

晚饭过后，纪明秋取出他从西北妖界拿回的妖君之血，与九天药仙一同制作引蛊虫脱出的障眼身躯。

季听奕将一身泥土洗干净，回到自己房间。

他推开门，看见方归赈正在房间里等他。

方归赈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看似有些出神。

季听奕走到方归赈身后，从身后轻轻环住那人身体，问道：“想什么呢？”

方归赈微微回神，说道：“没什么。”

他闻见季听奕头发上的香波味道，问道：“不是说好，在取出蛊虫之前，在家里好好休息吗？”

季听奕：“那树灵哭得太惨了。”

他道：“它虽还未成妖，但到底与我相似，它没有像我这么好的命数，能碰到你，我既然遇到它，就想顺手帮帮它。”

方归赈回过身，与季听奕相对而立。

他将手轻轻搭在季听奕的心口，他知晓在他手心前不远处，一只蛊虫正在悄然潜伏。

方归赈：“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遇到我，都算不得命数好。”

季听奕 ：“我愿意的。”

方归赈：“你今日施展结界时，心脉可还疼吗？”

安静中，季听奕想了想，继而点点头，软声道。

“疼。”

方归赈轻抿双唇：“稍后取出蛊虫后，在家里休息，不许再出门了。”

季听奕看起来颇为乖巧，笑眯眯点头。

眼看屋中氛围这么好，前来叫人的纪上仙有些尴尬。

纪明秋站在门口咳了两声，朝屋内两人喊道：“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季听奕捏捏方归赈的手心：“那我去了。”

方归赈点头：“嗯，我不走，就在这等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药仙所说“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原句出自华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