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奕见方归赈站在那，有些挡住出口的意味，眉目中带了些狐疑。
他压根没记住店员那套“进口天然无添加”的说辞，笑着指了指饼干架：“这个。”
方归赈顿了顿，问道：“这是你精心挑选出来的？”
季听奕口吻随和：“店员推荐，我也喜欢。”
店员闻言，接过话来，继续卖力推销：“这款采用纯天然进口——”
方归赈打断她，对季听奕道：“给我。”
店员闻声住口，在原地愣了。
季听奕也愣了：“给你？”
方归赈：“嗯，给我看下。”
季听奕笑着问：“你不能自己买吗？”
方归赈停顿了一秒，觉得季听奕说的也有道理。
他转而看向店员：“劳烦你，店里现在所有烤好的饼干，都帮我包起来。”
店员：“全部？！”
方归赈：“全部。”
而后，方归赈看向季听奕：“你手里的饼干一共多少钱？我也加价买下。”
季听奕知道方归赈这一世挺有钱的，但依照两人此前交集，他觉得方归赈不是喜欢花钱浪费的人：“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方归赈言简意赅：“吃。”
季听奕：“……你吃的完吗？”
方归赈口中带着不容抗拒的果断：“你开价吧。”
季听奕一双桃眼轻眯，想了颇多。
短暂的犹豫后，他答道：“得翻倍。”
方归赈口吻轻柔：“我付你十倍。”
季听奕唇边含笑：“十倍不够。”
方归赈：“那你打算要多少？”
季听奕手脚轻慢，微微转身，将手中饼干袋放在身后的柜台上
他腾出双手，再次看向方归赈：“要你先说明白，为什么想要我手中饼干。”
方归赈目中沉静，答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昨夜帮你解困，现在也一样不会害你。”
季听奕懒懒抱臂：“既然你不答，那我换个问题。”
温馨的烘焙店内，暖光照着两人身影。
店员原本正在看戏，只见季听奕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有问题的？”
随着他的话，方归赈眼中一沉。
店员满脸问号：“您说什么？”
方归赈神色认真，对季听奕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季听奕：“那我就不卖给你。”
方归赈眉间轻皱，随后无奈道：“我同事从这里买的饼干，里面有‘虫子’。”
季听奕心中思量，还未开口，就听店员反驳道：“不可能！”
她姿态笃定：“我们的操作间干净整洁，绝不可能在面团里混进小虫子。”
方归赈并未着急争执，只神情凉了些。
他道：“你的面团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你应当比我清楚。”
店员表情心虚一瞬，继而虚张声势起来。
她虽然个头娇小，可生起气来，架势倒是很足：“这位顾客，你是不是来找事的，你这样诽谤本店，小心我打电话报警！”
眼看店员身上妖气已经难以克制，季听奕转头，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店员仍然一脸义愤填膺，她走到季听奕身边，刚要开口解释她的店童叟无欺，绝不可能有问题。
突然，季听奕单手拦住店员的肩膀，将人朝自己揽了揽。
瞬间，店员只觉一股浑厚妖力，从身边人身上扩散出来，几乎让她一瞬瘫软。
季听奕扶住身前下坠的身体，顺势好笑问道。
“我和他说话，谁准你一直插嘴了？”
方归赈看见店员姿态，心领神会转身，将店门上“营业中”的牌子翻转过来，改为了“今日休息”。
而后他站在门口回头，看向季听奕，和那人怀中的女孩。
季听奕抬头，对方归赈道：“你反应还挺快。”
方归赈：“……你对她做了什么？”
“嚯——”季听奕问道：“不是你砸人场子的时候了？还问我做了什么？”
他笑道：“你方才再多说两句，她就要忍不住，扑上去咬你了。”
方归赈：“你知道这家店有问题？”
“嗯，知道。”季听奕拍了拍女孩肩膀，提醒她振作一点。
店员战战兢兢站稳，缓缓回头看向季听奕：“你……”
季听奕噙着笑：“我怎么了？”
店员脑中一片混乱。
她本是生活在津港郊区深林里的一只狸猫，因久居山中寺庙，从经书中得到那么一点禅意点化，因缘际会修炼成妖。
她在津港修行数十年，虽资历尚浅，可从没听说过津港的几大妖族里有狐族。
“你、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被季听奕一把捂住嘴。
季听奕一字一顿：“你这小毛团，饼干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懂吗？”
店员眼中露出惶恐，继而疯狂点头。
季听奕拿开手，示意她自己站好。
随后，季听奕看向对面的方归赈。
“收起你那副老好人的样子，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就可以离开了。”
房间正中，季听奕将话说得张扬无比。
好像只要他将那人奋力驱赶，便能继续维持游刃有余。
方归赈目中带上专注，看着那道身影。
季听奕：“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的？”
狸猫妖屏息静气，看着店内两人。
安静中，方归赈右手探入风衣口袋，将那袋小熊饼干拿了出来。
他隔着老远的距离，将饼干扔给季听奕。
饼干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另一头的手掌中。
季听奕将接住的饼干袋放到眼前，定睛看了看。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体内蛊虫因为察觉到同类，轻轻颤了一下。
季听奕眉头紧锁，知道方归赈方才所说的“虫子”是什么了。
他将饼干握在手中，抬头看向门口人：“我有数了，你走吧。”
方归赈没动，仍然站在原地。
半晌后，他语气无奈，解释道：“我还不能走，我要在这等人来。”
季听奕闻言疑惑：“什么人？”
就在这时，方归赈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恰逢其时，方归赈接起后，隔着玻璃看见门外街边不远处，站着正在与他联系的人。
一道身影跟随指示穿过人群，走到玻璃橱窗外，朝屋内看来。
继而，那人双目微睁，看着屋内的季听奕，感觉自己下巴都要掉了。
商业街车水马龙，没人注意到一家饼干店提前关门。
十分钟后，店内看似正常打烊，灯光微微暗下。
而拐角里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神色各异的年轻人。
季听奕靠坐在软垫上，十分不见外，抬手接过狸猫妖递来的果汁，晲了一眼对面的钟暮遥。
方归赈因为非此间中人，被两人要求，到外间稍等。
狸猫妖将两份饮品一一放好后，还从冰柜里拿了几块点心，权当孝敬季听奕这位老妖精。
季听奕与钟暮遥一言不发等着她忙完，终于见她在沙发上坐定。
季听奕指了指等在远处的方归赈，问向钟暮遥：“你跟他一起来的津港？”
钟暮遥一脸微妙：“嗯，他过来出差，我过来找我叔叔。”
季听奕抿着果汁：“哦。”
钟暮遥看着面前人，心里着实有点绷不住了。
他从容姨那得知方归赈失去了一段记忆，也多半能猜出是季听奕的手笔。
但方归赈是失忆了，他可没有。
他那时去听尘阁看过，本想问问季听奕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听尘阁人去楼空，什么也没留下。
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再次碰到眼前的人。
而且根据情况来看，这人和方归赈应该在此前就已经见过了。
这到底是什么上天注定的孽缘啊……
钟暮遥感慨过后，再三犹豫开口：“季前辈，你和这狸猫妖本是同族，我看，还是让津港的道法协会来处理这事吧？”
季听奕：“我还以为，你要直接把人带走。”
钟暮遥连忙摇头。
开什么玩笑，万一这狸猫妖对他痛下杀手，他几条命都不够人家磨爪子的。
“不不不不，我和方归赈本来说好，就是先过来看看。”
“也就是说。”季听奕道：“你还没通知协会吗？”
钟暮遥：“嗯，没有。”
季听奕转头看了看狸猫妖，狸猫妖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委屈，不似作假。
季听奕缓声对她道：“那蛊虫不是你能下的，你要是把事情说清楚，我可以考虑看看，怎么把你保下来。”
钟暮遥听了这话，觉得季听奕的提议不太符合规矩。
可他非常惜命，没敢提出质疑，只低头猛吸果汁。
狸猫妖连忙道：“我说，我都说。”
季听奕示意她稍等，看向钟暮遥：“你。”
钟暮遥一时没反应过来，头也没抬。
季听奕：“钟暮遥。”
钟暮遥被点名，猛然抬起头，被果汁呛到：“在咳、咳——我在，您吩咐。”
季听奕：“你也听着，如果有需要，你就代表钟家作证。”
钟暮遥顿时变身苦瓜脸：“我？我能行吗，这我、我也不够级别啊我。”
季听奕听完推拒，不慌不忙，故技重施：“要么你给我作证，要么我拆你钟家牌楼。津港海边天凉风大，你那木牌楼砍成柴火烧热水喝正好，你选吧。”
钟暮遥下意识朝不远处的方归赈投去求救眼神，但后者离得远，听不见几人说话，只回他一个不解神情。
钟暮遥默默收回视线，从善如流：“能跟您一起共事，解决津港危难，是我的荣幸。”
季听奕满意点头，看向身边狸猫：“说吧，这饼干店是怎么回事？”
在两人注视下，狸猫妖理了理思路，缓缓道：“其实，我了解的也不是太多……我只知道，‘甜饼小镇’这个店，是京安鲤族中的富商开的。”
“您也知道，现在许多妖族不愿继续留在深山修行，都在城市里讨生活。可像我们这样的小妖，虽然可以在协会领到特别身份证，但因学历方面的短缺，大家找工作都不太顺利。甜饼小镇一出现，给我们提供了不少加盟机会。”
“怪不得。”季听奕道：“你方才那么维护这家店。”
“这个店是我一手包办的，我们的食品安全真的没有问题。”狸猫妖认真道。
季听奕：“没说你食品安全有问题，这面团里被人下了蛊虫，你不知道吗？”
狸猫妖缩了缩，嘴巴开合，吞吞吐吐起来。
季听奕：“你要是不想在这和我说，也可以去协会，跟那帮老道士说。”
“不不，我不去协会。”狸猫妖焦急道：“那心愿饼干，是甜饼小镇的网红招牌，里面放了各类蛊虫，可以帮顾客达成各种心愿。”
季听奕将刚刚方归赈拿出的饼干袋扔在桌上：“这里面是什么蛊虫？”
狸猫妖看清包装上的细小差别，答道：“迷情蛊。”
季听奕闻言，简直糟心极了。
他那师尊这一世，怎么会这么招人喜欢？
季听奕继而又问：“那你给我的那包，让我拿回家给怀孕妻子吃的呢？”
狸猫妖畏畏缩缩：“……那里面没有蛊虫，只有一点安神散。”
季听奕默了几秒钟，看着她的眼睛：“你们那什么‘心愿饼干’，还耍了什么手段，都说来我听听。”
狸猫妖：“有帮人求财的金钱蛊、指使他人的失心蛊、引人弥留的延寿蛊，以及驱瘟蛊、督运蛊、驱邪蛊等等。”
季听奕想了想：“没有能要人性命的蛊虫吗？”
狸猫妖双眼睁大：“那怎么可能，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季听奕：“你确定？”
狸猫妖听罢，静心想了片刻，继而答道：“真的没有……不过，我月初去京安开大会的时候，倒是听人偷偷议论过，说迷情蛊如果不曾奏效，反噬加身，是会要人性命的。”
季听奕：“那你还敢卖？”
“不是的，我回来后问过权威的。”狸猫妖连忙解释：“我找到方圆百里最好的蛊婆，她看过蛊虫后，说这迷情蛊不会要人性命，效力也不过数日，待蛊虫死在体内，至多不过拉几天肚子……也就没事了。”
季听奕听她口中名号，觉得十分耳熟：“你说的‘方圆百里最好’的蛊婆，该不会是住在浪花路的仡沙吧？”
狸猫妖非常震惊：“您怎么知道？！”
季听奕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有点发愁。
他没把仡沙失踪的事说出来，张穆如躲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随后，季听奕没什么要问的，勒令狸猫妖这几日闭店后，收了她的妖丹。
小妖精目中一片委屈，引人止不住的垂怜。
钟暮遥心动，开口就要为她求情，挨了季听奕一个脑蹦。
钟暮遥：“……”
少壮不努力，老大挨脑蹦。
这时，随着一阵电话铃声，季听奕几人看向店内座机。
狸猫妖跑到座机旁，接起前，又谨慎地看了一眼季听奕。
季听奕：“你接吧，只当我们不在。”
狸猫妖接起电话，几句对白后，发出一道迟疑的“好”声。
电话挂断后，季听奕问道：“好什么？”
“协会来电话，通知津港所有的妖族，今晚不要出门，也暂时不要修炼。”
季听奕：“他们可说因为什么了吗？”
“没有。”狸猫妖摇摇头，小声道：“协会从来不会和我们解释因为什么的。”
季听奕虽从没被什么协会监管过，但这些人间门道，他多少知道些。
陈延安主管京安妖族时，态度便一贯强硬，只好在还算讲理。
而其他地方，妖族愈发没落，只怕日子更不好过。
季听奕没搭话，只觉得这通电话有些蹊跷。
继而，季听奕一边想，一边起身。
他缓缓走到自己买的饼干袋旁，在里面翻了翻。
他找到想找的饼干，转过身来，抬头朝窗边人叫到：“那个……学术研究员。”
方归赈听见自己的职位，看向给他起外号的人。
回头的瞬间，一袋饼干朝方归赈飞去，被他抬手接住。
季听奕目光柔缓，朝那人所在方向看去。
屋内灯光昏暗，方归赈此时站在窗前，就像站在玻璃另一端的人世之外。
季听奕：“拿你一包，还你一包。”
他笑：“这个没有蛊虫。”
方归赈看向季听奕眼中笑意，眼镜边缘的纤弱光线，将这副笑颜围拢。
方归赈看着手中饼干：“给我？”
“你方才不是想要么。”季听奕道。
紧接着，他伸出手：“要是不要的话，就还给我。”
方归赈指尖用力，将饼干包装撕开。
甜甜的曲奇香气，的确如店员所讲，能让人变得开心起来。
方归赈语调婉转：“你给了我，你妻子吃什么？”
季听奕乐了：“这话，你在撕开包装前问，才显得比较体贴。”
方归赈将饼干举了举。
“你自己给我的。”
季听奕靠上柜台，唇角温柔无比：“尝尝吗？”
方归赈视线敛下，看向手中饼干袋。
他不喜欢吃甜，更不喜欢吃零食。
包装袋发出轻响，方归赈指尖微动，从包装拿了一片出来。
他把饼干举到嘴边，薄唇开合间，将饼干送入口中。
季听奕：“好吃吗？”
方归赈将口中饼干咽下，语调轻柔答道。
“还行，就是……好像有点太甜了。”
作者有话要说：迷情蛊饼干：请不要因为来源不同，就搞区别对待那一套，谢谢=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