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少与皇后相处，但谢瓷知道她一直想扶持燕无厌登上皇位。许是小殿下从小就天赋惊人，三言堂早就预言过他迟早有陷入沉睡的一天，所以皇后又暗自扶植起了三公主。

皇后的母族是国都存在上千年的澹台族，澹台族嫡系一脉又以镇国公府为核心。即便多年来镇国公手握的兵权已被帝王削弱分散，但其地位依旧不容小觑。

三公主、六皇子与小殿下皆为皇后所出，虽其贵为皇后，但皇帝的第一子却出自竹贵妃。

这也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可惜她入宫前竹贵妃便已生了大皇子，即便后来三公主出生，也比贵妃生二皇子晚了一个时辰。

皇后与竹贵妃这两位，听说关系之差，那可是在后宫逛花园偶遇都会动手打起来的程度，全然将皇家礼仪与体面置之脑后。

小打小闹便算了，可偏偏这两位娘娘修为都不低，打起架来惊天动地，宫人们拉都拉不住。

幼时小殿下心有余悸与谢瓷倾诉，说自己去劝架，却被自家娘亲给误伤推进了冬湖里；三公主去劝架，却和大皇子打了起来；二皇子路过，假装没看见又走了；五公主彼时满大陆追着一个和尚跑，并不在宫里；至于六皇子，他吓哭了，哭哭啼啼去找帝王告状，于是这件事才得以平息。

娘娘打架，实在是屡见不鲜，帝王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拆了皇宫，随她们怎么闹。

谢瓷捏了捏眉心，莫名笑了起来。

燕无厌歪着脑袋看他：“嗯？”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热闹。”谢瓷弯了弯眼。

燕无厌不知他想了些什么竟觉得热闹，但也没扰了他的兴致，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母后说，让我有空带你过去探望探望她。”

谢瓷眸光闪了闪，轻轻应了声。

流光溢彩的焰火冲上云霄，烂漫一片晴夜，正正午时，随着打更声，百姓的欢呼传递长街万巷。

美好得让人不愿睡去。

小殿下将脑袋懒懒搭在谢瓷的肩头，困意上涌。

“睡吧。”谢瓷轻轻道。

“我在这里。”

于是小殿下便放弃抵抗，沉沉睡了过去。

谢瓷敛睫看他，凝视了很久、很久，时间似乎停滞不前，让人难以察觉它的流逝。

酒意被流转的灵力散去，他终于将龙角收了回去。

少年漂亮的异色瞳倒映着那张昳丽的容颜，移不开眼。

鬼使神差间，谢瓷素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小殿下鸦羽似的卷翘长睫，一触即分，他捻了捻指腹，似乎在想那微弱的痒意。

燕无厌睡得很沉，若他能再对谢瓷有多那么一丝的防备，也不至于再一次中招对方的沉睡咒。

明月半挂，国都依旧人声鼎沸。

谢瓷抱着小殿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花船里，随着他们离开，玫瑰花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昆仑山，温馨的农家小院里。

缠绕不知名藤蔓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坐在院里浅眠的扶枝澜猝然抬眸，见到来人，人偶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随即迅速泛起湿意。

猝不及防被人偶跳起来扑进怀里，饶是东方神乙都有些站不稳，他笑呵呵地摸着人偶的脑袋，安抚道：“好了好了，醒来了怎么也不告知其他弟子？”

扶枝澜紧紧抱着他，闷闷摇头。

“让你受委屈了。”东方神乙长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人偶的脸：“受了伤，脸色也白了很多。”

扶枝澜颤抖着身体，闻言艰难从酸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来：“父亲......”

“没关系。”他说没关系。只要父亲还在，一切都没关系。

“乖孩子。”东方神乙拍拍他的背，很是耐心道：“你娘亲和云安都在等着呢，走吧。”

扶枝澜却拽紧了他的袖口，手指用力到泛白：“谢瓷、没回来？”

东方神乙怔然，随即沉默片刻，唇角勾起安抚的笑：“长渝虽然没回来，但修了封书信回来。正等你过去一起看呢。”

扶枝澜抿紧唇，点了点头。

东方族的主宅隐在昆仑山最深处，云雾遮掩，霜雪覆盖。常人寻路不得。

但对于本族人而言，不过是掐个诀的事。

几息之间，两道流光划过天际，落地主宅的庭院。

梨木圆桌上已备好佳肴，扶枝澜站稳时，抬眼正好瞧见东方醉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出来，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一盘玫瑰糕。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学会做糕点的？

扶枝澜还在诧异想着，谢夫人便蓦地拉着他上下打量，忽而忧愁道：“小扶枝瘦了。”

人偶不会瘦，也不会胖。

但扶枝澜没有说这些，太久没有看见娘亲的人偶，已经实实在在地呆住了。

“东方你再给小扶枝仔细瞧瞧，他怎么看起来不舒服？”谢夫人着急道。

东方神乙笑笑，还没说什么，扶枝澜就轻轻牵住了谢夫人的衣角，轻声道：“娘亲？”

“我在。”谢夫人温柔回应着。

......

这一顿家宴很是特别。

许是少了人，所以氛围总是难以纯粹的安宁喜悦。

谢瓷寄回的家信只有寥寥几句——

【展信安。不孝子渝尚有未成之事，故不能赶在新元前归家。子渝一切安好，还望勿念。愿父亲娘亲幸福安康、兄长与扶枝平安喜乐。

子谢长渝留】

扶枝澜心绪复杂地将信件折好，再抬眼，谢夫人正靠着东方神乙偷偷用帕子抹眼泪。

东方醉则拎着酒坛，靠着梨树出神。

“我曾查过旧籍，起死回生一术违背天命，施术者轻则在嗜睡中失去生命，重则痴傻癫狂，最终也是早早陨落。”

扶枝澜闷声道：“我之前见他，他未有困顿之色，言语间也不痴傻。”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间一跳：“沙洞里，他曾抱着一条银色的——当时未曾注意，如今想来，倒像是已经灭绝的龙族。”

东方夫妇沉默，倒是东方醉遥遥道：“这有何关联？”

扶枝澜蹙着眉回想：“那条银龙，看起来很虚弱。”即便虚弱，瞪着他的目光却冷得很。

而且与其说虚弱，倒不如说，它很想睡觉。

未曾设想的事情似乎露出了点尾巴，但东方神乙却倏的出声打断扶枝澜的思忖。

“小扶枝，长渝做事自有分寸，作为他的家人，我们应当给予一定的信任。”

扶枝澜眸光一黯，“父亲？”

谢夫人也道：“相信那孩子会照顾好自己，好吗？”她温柔一笑：“扶枝，说说你的事吧，那小郡王待你可好？”

她印象中那唐门小郡王惯会讨人开心，嘴也甜得很。扶枝和他一起，应当很开心。

扶枝澜却一顿：“娘亲，他待扶枝很好。”

自己迷迷糊糊的被送回了昆仑山，也不知道唐梅颂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小扶枝便继续保护他吧。”东方神乙温温和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