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过了三个月,踏沙城也依旧潜伏着不少人马。只待唐梅颂和扶枝澜一出现,便来一个瓮中捉鳖。实际上不单单是踏沙城,整个鬼域,甚至唐门周遭,都危险重重。
他们这一路上都遇到了不少埋伏,虽然鼠辈宵小居多,不至于受多重的伤,但也令人烦不胜烦。
鬼域旁边是沉山海域的斧头群岛,那是水族的领地。
水族自成一国,活动区域大部分在海底,与国都互不侵犯。
水族族长是鲛人族,神秘莫测,年岁不知。传闻鲛人容颜绝色,声若琉璃,闻其声则不知今夕何夕,且鲛人滴泪成珠,价值连城。
“鲛人善蛊惑人心,且大多性子恶劣,等到了他们的领地,切记不要与其起冲突。”扶枝澜嘱咐道。
唐梅颂沉默点头。
四人只是稍作歇息,便乘着夜色赶到了海滩。
月圆高挂,海风粘腻。
唐梅颂比起前几日,状态好了不少。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因为短暂的逃避让他将所有阴暗情绪抛之脑后,只专注于面前的事。
不管如何,他能稳定下来,其他人便也放心不少。
谢瓷阖上眼,指节灵巧翻动,一股强风裹挟着金光向平静的海面冲去,在近海那一刻,风刃突然变换,一柄金色巨斧狠狠往下一劈,竟是生生劈开了一条路出来。
灵力化形千千万,这把巨斧倒是别致,称得上一句“入乡随俗”。
少年睁开眼,异色瞳孔一只黯淡,一只却璀璨着星光,耀眼夺目。
“半刻钟,走。”
扶枝澜与唐梅颂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飞身而去。扶枝澜到底要比唐梅颂的轻功快上不少,他一把牵住对方的手,如同飞梭的箭矢,转瞬即消失在旁人眼中。
谢瓷和燕无厌无须这般大费周章的渡海,半刻钟后,谢瓷指尖一收,破开的海路便又恢复如初。
燕无厌一直静默着陪在他身旁,小殿下抬手抿去对方额角的细汗,眉心微蹙。
谢瓷朝他笑了笑,二人没有说什么,只需一个眼神,便双双化作流光奔着群岛而去。
斧头群岛之所以被命名为“斧头”,是因为该群岛形似一柄巨斧。
斧子柄处,巨石耸立的岛屿,扶枝澜和唐梅颂前脚刚到,另外两人便也稳稳落地。
唐梅颂环顾一周,发现此地树木都光秃秃的,一副枯败之相。倒是奇崛的海石遍布四周。
若在几个月前,他许会兴致勃勃地四处查探,如今却只想着如何穿过此岛回家。
几人身形穿梭在重重岩石之中,不知不觉已抵达矮崖边。岛的对岸,又是岛。
谢瓷正欲再次破海成路,却蓦然睫羽微敛,目光落在海平面。
硕石之上,金发鲛人披着月色趴在石上入眠,下半身的鱼尾浸在海水中,波光粼粼。
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鲛人懒洋洋掀开眼帘,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与谢瓷平淡的目光直直对上。
鲛人美艳,一身皮囊漂亮得雌雄难辨,但那华丽的眼睛却充斥着满不在意的冷漠与残忍。
谢瓷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便挪开了视线,一脸淡然地继续起阵破海。
鲛人挑了下眉,深蓝的瞳孔弥漫起一丝兴致。
直勾勾盯了没多久,他察觉到什么,敏锐地往侧边一躲,避开了杀意凌冽的风刃。
刹那间,硕石粉碎,融入海水中。没了栖息的地方,鲛人眸色越发冷了,他顺着风刃的来处看去,见到了言笑晏晏的少年。
燕无厌朝他眨了眨眼,看起来无辜而纯良,仿佛方才要致他于死地的人不是自己。
鲛人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海水已经逐渐向两侧分离,强力的挤压冲击着他的身躯,让他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但他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一个借力,跃出海平面,露出伤痕累累的鱼尾。
鱼尾没有想象中的虚弱,反而是狠狠往海波一甩,掀起翻腾的巨浪,重新翻向谢瓷开辟出来的路。
自己辛苦开的路须臾就被毁了,谢瓷垂着眼睫,静默了几息,半晌突然抬起指尖,朝鲛人勾了一下。
扶枝澜默默地拉着唐梅颂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很少见,但谢瓷也会生气。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怕唐梅颂被波及,扶枝澜甚至单独给他设了一个结界。
唐梅颂拍了拍结界,抿了抿唇:“……我没这么弱。”
一路上奔波,他们中了不知道多少埋伏,但身边有三个杀神在,唐梅颂被保护得很好。
他也不是没见过谢瓷出手,只是大部分还没来得及见对方出手,敌人就已经倒下了。
唐梅颂对谢瓷的修为预估实在是看低了。但扶枝澜并没有开口解释。毕竟有些事,只有亲眼目睹了,才深有体会。
东方家的二公子,自诞生以来,从未有使出全力的时刻。世人便也不知道,这位诸道精通的少年,从未在全力以赴的父亲手下败过。
他的实力,早就远超常人的想像。
鲛人笑声如铃,唐梅颂只听了一会儿,就有些发困。扶枝澜暗道不好,连忙捂住他的双耳。
唐梅颂恹恹地靠在扶枝澜颈侧,小声道:“这是什么术法?针对失眠有奇效……”他说完,竟沉沉睡去。
难为他好几日都被噩梦吓醒,睡得不安心,如今又遇鲛人蛊惑,自然睡得也快。
扶枝澜抱着他,心中轻叹,随即回头看向谢瓷,道:“他睡了,速战速决。”
少年五指合拢,生生隔空把鲛人拽了过来。
金发鲛人浑然不怕,反而主动地弯腰靠近谢瓷,嫣红的唇一张一合,看起来十分愉悦。
“咕噜……”
谢瓷眯起眸子,仔细看了看,忽而道:“是你。”
燕无厌从后边环住谢瓷,下巴搭在少年的肩侧,语气无波无澜,却潜藏十足十的危险。
“阿长认识?”
谢瓷身形颤了下。
鲛人张开双臂,似乎就要抱上来。
小殿下眸光一闪,轻轻弹指,那鲛人便“噗通”一声,摔回了海中。
但鲛人并不气馁。他很快从海面冒出了个脑袋,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谢瓷,这次竟是口吐人言。
“我的……主人。”
谢瓷:“……”
燕无厌眯起眼,似乎笑了一声。
扶枝澜挑眉,看看鲛人又看看僵硬的少年,有些意外道:“你还有这种爱好?”
当然没有。
即便是在生性残暴又热辣奔放的龙族里,谢瓷也是最为冷静的。少年有着比之精灵王还要胜三分的美貌,却拒无数狂蜂浪蝶于门外。因此在龙族,还流传着这位“断情绝爱”的传言。
这位年轻的龙王陛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就是钓鱼。
谢瓷回想起记忆中的糟糕过去,不欲多言。
“曾与家父来水族做客,钓上了一条鲛人。”话短,内容却足以让人啧啧称奇。
金发鲛人眼巴巴看着谢瓷,控诉道:“主人钓了我,却又把我丢了。”说完他便掩面假哭起来,一阵“嘤嘤嘤”听得悬崖边上的三人耳朵疼。
燕无厌似笑非笑:“阿长的桃花总是开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谢瓷:“......”他木着脸,敛眸盯住鲛人,声音浅淡:“我不是你的主人。另外,不要挡路。”
鲛人哭声一停,他放下手,脸上梨花带雨,看起来格外惹人疼惜。
“真是无情。”他娇嗔道。
“不过......”他话头一转,却又是笑了起来:“我倒是更喜欢了。”
按压住眸色骤然晦暗的小殿下,谢瓷捏了捏眉心,道:“条件。”
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但谢瓷深谙这条鲛人的难缠,也清楚对方表面的情谊只是浮云,如此纠缠,怕是别有所求。
鲛人一听,笑意更深:“聪明人。我受了伤,靠自身无法愈合。”他把伤口狰狞的鱼尾往上甩了甩,随即又道:“你们带我去陆地,替我疗伤。这便是我的条件。”
扶枝澜冷声道:“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金发鲛人轻笑:“我还等得起,倒是你们,行色匆匆,怕是不能耽搁。若你们不答应,我便只好给你们的旅途增加点趣味了。”
说是趣味,实际上是麻烦。
扶枝澜指尖缠绕的丝线蓄势待发,他道:“处理你一个,也费不了我们多少时间。”
鲛人笑意盈盈:“你们不能杀我。”
扶枝澜挑眉。
鲛人朝谢瓷眨了眨眼:“对么?主人?”
察觉到愈发晦黯的注目,谢瓷沉默片刻,道:“我也有条件。”
鲛人:“你说。”
谢瓷:“哭。”
鲛人:“......”
扶枝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