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瓷安静了半晌，方平复了剧烈的心跳，他极缓慢地眨了下眼，碧金色的瞳孔弥漫着一层水光。
漂亮又纯粹得让人凌虐欲被挑起。
“怎么知道的？”他问。
燕无厌懒洋洋道：“你觉得呢？”
谢瓷沉默片刻，随即无奈地叹道：“少川同你说了多少？”
小殿下不上当：“你猜。”
谢瓷动了动僵硬的手腕，旋即伸到燕无厌身后，摸索着什么。
小殿下丝毫不设防，任由他动作。
直到面上白纱被人轻轻解下，他鸦羽似的睫毛才颤了颤。
谢瓷凝着他的面容瞧了良久，才低头在他朱红泪痣上落下一吻。
“寄之，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小殿下阖着眼，笑了起来：“会好的。”
谢瓷却没有回话，他的眸光满是凝重。
若是简单的失明自然易治，但燕无厌的眼睛并非是受伤，而是“灵”散了。
“灵”散无法挽回，要想恢复光明，除非把新的“灵”渡给他。
谢瓷思忖片刻，指尖现起微光，随后竟是往自己的左眼勾了下。
一团金色的光幽幽晃了出来，慢慢隐入小殿下紧闭的左眼。
凉意在眸中蔓延，燕无厌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有些慌乱道：“你做什么？”
谢瓷不太适应突然黑暗的左眼视线，不由得眨了眨，他闻言笑了下，轻声哄人：“睁眼看看。”
燕无厌咬了咬舌尖，颤着眼睫掀开眼帘。
黑暗消失，他清楚地看见了面前人的笑颜。
即便只是一只眼睛，他也能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本该灿如星辰的金瞳变得黯淡无光。
“疯了。”良久，他才轻骂出声。
谢瓷弯起眉眼：“惩罚。”他悠悠道：“你提前出来的惩罚。”
燕无厌眸色一深，这究竟是惩罚谁？
心疼、怒气，复杂的情绪混在一团，理不清、剪不断。
心脏一片酸涩，让他难以呼吸。
谢瓷撩起他的一缕乌发，卷在指间，低垂的眼睫掩盖晦涩难过的情绪。
“你会好好的。”
被咬到红润的唇落在那缕乌发上，动作轻柔而疼惜。
——
鬼域的隐蔽沙洞里，阖着眼帘絮絮叨叨念诗的银龙蓦然停住，它甩了甩尾巴，睁开眼，确认自己一只眼睛看不见后又闭上了眼眸。
银龙神色平静，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它将自己团起来，试图以用头撞冰棺的方式让自己清醒。
收效甚微。
银龙便嘀嘀咕咕着些什么，心念一动间，银龙脊背上一枚漂亮的鳞片便被残忍地扯了下来。
红色血液染红鳞片，滴落在冰棺上，须臾却被悉数吸收。
银龙一声未吭，意识却清醒不少。
它又继续磕磕巴巴地念起诗来，全然不在意地上随意丢弃的银色鳞片。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谢公子。”
一声低唤，让庭院里少年蓦然抬眸。
他手臂微抬，手背上的长尾团雀便“啾啾”飞走。
“小友歇息好了？”
谢瓷面情虽然清冷，但声音却轻浅悦耳。
唐梅颂看着他，点了点头，向来笑吟吟的人此刻眉宇间是积郁已久的颓然。也因连着好几日不曾睡好，小郡王的脸色十分不佳。
谢瓷说要亲自护送他回唐门便会做到，只不过唐梅颂却一心想着去昆仑寻找师尊师伯。
谢瓷思忖良久，也曾劝道：“他们在昆仑山下遭到伏击，唐门随行之人除了你的师伯失踪，其余悉数陨落。”言下之意便是，即便去了，也寻不出什么结果。
少年郑重道：“你且放心，昆仑山不会坐视不理，派去寻唐长老的人已经出发了。”
唐梅颂闻言不为所动，他扯了扯僵直的唇角，道：“多谢谢公子出手相助，只不过此事，梅颂只有亲历亲为才会安心。”
“敢问谢公子，家师......”唐梅颂顿了下，“在何处？”
谢瓷凝视了唐梅颂片刻，眸中带着对方看不懂的情绪，随即偏开视线，轻声道：“唐门已派人将唐家主接回，小友若想回唐门，现在变道还来得及。”
唐梅颂脸色一变，他下意识回避谢瓷所说的提议，顾自摇头，声音低而疲倦：“你骗人。”
“师尊肯定和师伯一起，等着我们去救他们呢。”
谢瓷默然不语。
少年指尖微抬，长尾团雀又扑翅着飞来停留。
“唐小友。”谢瓷敛着眉眼，浅淡的眸光明灭，唐梅颂若有心，便会发现面前的少年脸色不比他好多少，额角还莫名红了一片。
“回唐门去吧。”少年的语气平静又肃然，却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耽搁久了，你未必不会比今日更难受。”
唐梅颂思绪混沌又混乱，听清谢瓷的话，他陡然抬头，眼眶里血丝分明。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唐梅颂紧紧盯着谢瓷，就差要上手拉人说个清楚了。
谢瓷看着他，眸光似悲悯，似淡漠，唐梅颂分不真切。但他知道谢瓷一定隐瞒了什么。
“告诉我。”小郡王上前一步，双手抓住谢瓷的双肩，倔强又固执。
团雀惊起，被谢瓷眼疾手快地伸手拢在掌心化作流光消失。
少年似乎被他抓疼了，眉间有一瞬的蹙起，随即又恢复如初。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随即轻轻拂开唐梅颂不知分寸用了劲的手，道：“小友，唐家主和唐长老出了事，唐门群龙无首，扶枝与你此时也不在唐门。你觉得，暗处的那些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对唐门出手么？”
唐梅颂怔然，他呆呆地收回手，嘴唇动了动：“我......”
“我知你报仇心切，可是唐门此刻更需要你。”谢瓷道：“这也是我要送你回唐门的原因。”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可——
“可我只是一个废物！”唐梅颂突然崩溃道，他压不住汹涌的情绪，眼泪似一颗颗珍珠往下掉，狼狈又绝望，他后退着跌坐在地，捂着惨白的脸，沙哑道：“我就是一个废物......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去找师尊，我只是想见他！”
为什么不让他找师尊？
为什么？
为什么他.....
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谢瓷看着他，随即半跪下来，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嗓音轻柔而坚定：“你不是废物。”
“唐门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是唐门的大师兄。”少年的声音又轻又缓，带着令人沉静下来的力量。
“况且，你并不是一个人。”谢瓷抬起眼，视线落在回廊静默许久的人偶身上，很浅地笑了下：“你还有扶枝。你难道不相信他吗？”
唐梅颂垂着头，颤声道：“我还有扶枝......”
“我不是一个人......”
他似乎找到了浮萍，能够支撑他走下去、不让理智覆灭。
“扶枝会陪着我......他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