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强大的力量，就应该用于实现伟大的目标。”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奇怪吗？”

“我是指，这个强者却在顺从弱者的——咒术师保护普通人的世界。”

夏油杰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属于自己的嗓音，向着眼前的白发少年说着。

悟坐在侧面。

出乎夏油杰意料的，他本以为悟会说一些类似于“不要对我的学生灌输奇怪思想”之类的话。

但没想到，悟竟然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双美丽而冰冷的六眼注视着他。

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之下，夏油杰有些分神。

——我有在笑吗？

对待“家人”，要好好露出友善的笑容啊。

他试图感受自己的嘴角，却只感觉到一片僵硬。

五条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哼了一声，向后靠在椅子上架起腿，摊手道，“富江可不是我的学生。”

他们三人围坐在这张圆桌旁，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叫做星野富江的，白发的少年沉默着。细密的纸垂挡住了他的脸，只有那双同样特殊而美丽的，纯白的双瞳注视着他。

——好冷。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了，那时的自己为何慢慢地收敛了笑，直至沉默无言。

星野富江开口了。

“你认为，什么是伟大的目标？”富江问，“又或者，怎样才算是强大的力量？”

“……”

奇怪的问题。

“我要将这个矛盾的世界掰回正轨。我要杀光那些没有咒力的猴子，建立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乐园。难道这个目标还不够吗？”夏油杰说，“至于强大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五条悟。

星野富江笑了起来。

看不出那笑容到底是嘲讽，还是单纯觉得好笑。光线在那眼中变幻，像是水面中摇晃的满月。

耳鸣响了起来。

“我确实，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我是指，这个肆意夺取他人生命的世界。”富江轻声说，“你口中的‘强’，衡量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暴|力吗？”

耳鸣越来越响。

“以拥有暴|力的强弱来区分咒术师和普通人、区分自己和他人，对所谓强弱的这份过分执着……”

“你不觉得，有点可笑吗？”

“现在这么说着的你，无非是在你的世界中，自恃是强者的俯视罢了。那在更强者眼中，你和那些你所谓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富江抬起手指，轻描淡写地在眼前点了点。

“……不过都是，时空中瞬息而生、瞬息而灭的泡沫罢了。”

在迷幻般轻微的晕眩中，无数泡泡一瞬从那纤细的指尖拥挤而出，在夏油杰的虹膜上，映出被五颜六色模糊的世界。

只有对面人的双瞳，格外清晰。

“如果单纯以暴|力来论强弱，弱者又必须顺从强者的话，生命便处处是皆恐怖之物。”星野富江叹息道，“一切从出生起便已注定……这个宇宙，又该多么无趣啊。”

在阳伞的阴影下，苍蓝的眼睛，和纯白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显得光彩流溢。

在轰响的耳鸣声中，眼前的色彩混乱起来，一切事物都在远去，影子被无限拉长，将他陷落在黑暗之中。

香油的气息触及鼻端。

身边，幽亮的佛灯燃起。

在昏暗的暖黄色光亮中，勾勒出他身上不知何时变换而成的高专校服，也勾勒出身前的巨石轮廓。夏油杰恍惚抬头，眼前赫然是一尊庞然的鎏金巨佛。

佛像过于巨大，即使是一根脚趾也仿若山峦。只是单纯视线上移的过程中，也带给人近乎实质的窒息压力。

夏油杰一身暗色的高专校服，向上仰望着鎏金辉煌的庞大佛像。

佛像的六臂在身体两侧伸展而开，上方四臂隐没在缭绕的烟气之中无法看清。下方的两臂落下，左持绳索般游动的法器，摊开的手掌正对着夏油杰，右持水瓶。

佛像慈眉善目，隐有微笑。完美的鎏金上，映出昏黄幽暗的光晕。但额间一点红，却宛若力透的墨点般缓慢渗出，鲜红得令人心生不详。

“我还想……和大家待得更久一点。”

永不会忘怀的、记忆最深处的少女的泣音再次无比清晰地响起。

夏油杰瞳孔骤缩，蓦然回身，看到站在原地哭泣的天内理子。

——不。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保障你的未来。”

“因为我们，是最强的。”

宛若诅咒般的，属于自己的、愚蠢至极的声音回荡着。

“回去吧，小理子。”

——不。

“嗯！”

黑发的少女笑起来。

夏油杰徒劳地伸出手指，却无法触及那咫尺之间的距离。

砰！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

少女倒在地上，从头颅的弹孔处，鲜红的血越流越多，直漫到他的脚下。

佛像的眼眶下的鎏金，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渐渐的。

夏油杰听到自己压抑的喘息。一声接着一声，眼前的视野随着眼皮开合闪烁，血液开始缓慢凝固，泛出脏污的黑色，和泥土、木屑与铁锈混杂在一起。

夏油杰不受控制地向前看去，在那片浓重的肮脏淤泥之中，双生的女孩依偎在一起，眼中满是恐惧，身上到处是陈旧的伤痕。

——渐渐的，越来越难以忍受。

佛像眼眶处黑色的裂缝越发扩大，细碎的金色开始剥落。

夏油杰抱住了头。

眼前凝固的暗红血块，一眨眼间又重新流动起来，变成新鲜的红色。

“诶，儿子？你难得回来，怎么也不先告诉爸爸妈妈一声？”

“自从你去上学，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头发竟然养长了这么多啊。”惊讶的声音带着笑意，“正好，那我晚上多做两道菜……”

声音停歇，鲜血涌流。

血越流越多，新鲜的血甚至升腾起温热的白气，与佛灯燃烧的烟气混合在一起，向上方的佛像飘去。

白气缭绕，于佛像悲悯的眼中，结出一滴硕大的黑色液体。眼眶下的裂缝已横跨整张脸庞，宛若两道狭长的泪痕。

黑色液体直直下坠，落到夏油杰身上。

沉重的窒息压迫着他，夏油杰慢慢弯下腰，跪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我们是最强的。”

那年轻到愚蠢的声音还在说着。

“我是最强的。”

五条悟苍蓝色的眼睛俯视着他，随即转身，毫不迟疑地，向远处走去。

夏油杰攥紧了手指，一句话也无法说出来。

那压下的液体包裹住他，向外展开，化作黑色的袈裟。佛像剥落的金粉掉落，在那袈裟上织出蜘蛛网般的金线。

白发的少年身影越来越远，就算知道他不会回头，夏油杰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那身影却停下了。

但回过头来的，却是纯白的眼眸。

“……原来如此。”

星野富江叹息了一声。

“你已经，无法回头了啊。”

身边的场景闪烁着，一时是阳光下热闹的街道，一时是仅有昏黄火光的黑暗。

夏油杰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眶中也缓缓滑下两道黑色的泪水。

昏暗的视野中，他张开自己的手掌，看到那泪水流淌至下颌滴下，却仿佛粘稠的流质般旋转起来，在手心中凝结成一个黑色中隐泛金黄的球体。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咒灵球。

但透过昏暗的光线，他却看到了身穿高专校服，温和笑着的自己。

“你已经快到极限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只有死亡。”清澈的声音顿了顿，“……不过，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吧。”

夏油杰凝视着那枚咒灵球。

然后，笑着将它吞了下去。

“……我知道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

舌底泛上熟悉至极的、苦涩的腥味。

夏油杰猛地惊醒。

“……又做这个梦了吗。明明距离见到悟和星野富江，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他从床上直起腰来，苦笑着说，“啊啊，睡眠质量完全没有改变嘛，今晚看来又要睡不着了。”

“这可不妙……明天还要应付不少猴子呢。”

夏油杰的眼神幽暗。

“毕竟要为百鬼夜行，补充足够的咒灵才行啊。”

……

星野富江瞥了一眼五条悟，随即选择眼不见心不烦，扭过头去，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资料上。

“在看什么呢~”

五条悟却没骨头似的直接贴了上来，将下巴放在富江的肩膀上，懒洋洋地看着富江手中的文件。

富江抖了抖肩，也没把这人弄下去，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对他莫名亲近了不少，各种没有距离感的肢体接触让富江有点苦恼。

“这一份，是最近的异常大量死亡事件。”富江平静道，“夏油杰和我有了接触，那个躲在暗处的东西有点坐不住了。”

“但他应该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他若有所思道，“可能会鼓动别人来找我麻烦吧。”

“……是吗。”五条悟垂下眼睛。

星野富江挑了挑眉。

在见过夏油杰后，五条悟对他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富江也算是明白，五条悟身上的一些特质是怎么回事了。

富江第一个结下的羁绊是中原中也。虽然他是因各种各样的羁绊而逐渐成为人的，但某种意义上，初次遇见的中也，是他人性的“锚点”。

而对五条悟来说，夏油杰应该也曾是他的“锚点”吧。

但现在却……

富江揉了揉额头，心里有点复杂。

他很不喜欢夏油杰。毕竟说着要杀光普通人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这份太过的偏执与痛苦，是否也是人类的专属呢。

星野富江短暂地走了会神，回过神来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

星野富江：……

“有什么特意值得注意的事吗？”五条悟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多，看得累。”

“……这里。”

富江的手指点在了一处。

上面是一起，快餐店内全员不明原因自燃的事件资料。

……

“所以说，你们想颠覆现在人类和诅咒的立场，是吗？”

额上有缝合线伤痕的男人微笑道。

“那么，在开战前，有一个人，是你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男人将一张照片推至桌上。白发白瞳的少年面覆纸帘，身侧佩刀，于人群中回望，眼神澄澈如水。

“最新出现的特级咒术师，星野富江。”男人道，“必须要想办法限制他，让他无法加入战斗之中。”

漏瑚看了看照片，不屑道，“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直接杀掉就是了。”

羂索沉默了一下。

“……恕我直言，”他带着微妙的嘲意，“你们几个加起来，可能也不是他一合之敌呢。”

漏瑚的独眼顿时圆睁，火山状的头颅砰地喷出一朵火焰云。

“什么！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它恼怒道，“不过区区一个咒术师小孩儿，看我瞬间就把他烧成灰烬！”

“你只要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就行了。”

漏瑚自信十足。

“星野富江，就由我来杀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爱潜水的小透明、洛凌、玛卡巴卡、63085448、真的超级喜欢白桃味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感谢锦程Jin、爱潜水的小透明、funny、洛凌、玛卡巴卡、Qie. 、63085448、不是很介意做啸天、真的超级喜欢白桃味波、千钰千幻小天使们的评论！！！

文中“绳索般游动的法器”，正式的名字就是羂索哦。通常是五色丝线搓成，一端附金属环。

至于漏壶……hhh我们壶宝只打高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