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一座高塔的顶端。
似乎是由废弃的教堂改建而成，高耸的穹顶上的宗教绘画色彩浓烈，人物神情栩栩如生，当星野富江缓步行走于这条漫长而空阔的走廊时，穹顶上的人物仿佛皆向他投以注视。
空气中弥漫着月桂叶的香气。当富江伸手推开沉重的大门后，这浅淡的香味中又掺杂上了几丝葡萄酒的气息。
入目是最中心处的巨大十字架，几乎占据了所有视野，墙壁的空余处环绕着吹奏赞歌的天使浮雕，一旁立着两座面孔柔美哀伤的圣母像，正仰头望向中心处的十字架。
在那硕大十字架的正下方，费奥多尔正微笑着看向他。
“富江君。”费奥多尔轻声道， “你来了。”
星野富江走过去，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昏暗的室内，光线透过斑斓的彩窗照射在十字架上，空气中幽幽浮动的香气越发浓郁。
在十字架下方，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面上摆着一瓶葡萄酒，还有两个玻璃的高脚杯。
富江在桌前坐下。
费奥多尔取出瓶塞，动作优雅地依次向两个杯子倾注酒液。
光线映亮了费奥多尔苍白的面庞与满是伤痕的手指，气味醇厚的葡萄酒自瓶口汩汩地流入杯中，浓郁的色泽与他的眼瞳十分相似，这让他含着笑意的视线仿佛也染上某种酒香。
酒液流淌的声音停下了。
费奥多尔在对面坐下，与富江隔着一张桌子遥遥对视。
一束光穿过彩窗，直直地打在十字架上，两人同时沐浴在这散落的光线中，深紫与纯白的眼瞳互相凝视。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我来了。”星野富江说， “虽然是一场早有预感的重逢。”
费奥多尔低低地笑起来，愉悦道， “果然，您发现了啊。”
“是的，在那个‘血蝶事件’的巷口。有人将我引了过去，那人身上残留着你灵魂的味道。正因如此，我才会出现在那里。”富江说， “虽然未曾谋面，但我与你的灵魂已是久别重逢。”
“我的……灵魂吗。”费奥多尔笑了笑， “是什么样的？”
“现在的‘我’不知道。”星野富江回忆道， “当时闻起来，像是扎在雪中的锈钉子。现在想想，那种铁锈味未免太甜，也许钉子穿过积雪扎中的……是尸体吧。”
“听到这样的形容，还真是有趣。”
“只是远远一瞥间，粗糙的类比罢了。”星野富江感叹道， “真想有朝一日亲眼看看你的灵魂啊。”
“是因为……”费奥多尔似笑非笑道， “我是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吗？”
“想必富江君也发现了吧。最开始的政府失火、文件外泄、针对你的悬赏；然后是血蝶事件后，袭击你的雇佣兵；接着是流入横滨的伪刀和白鲸事件……”
“所有的事情。”费奥多尔弯起眼睛， “都是我做的哦。”
他过长的黑发垂下，面孔苍白而病气，眼下有着深深的青黑，抵在脸侧的手指上满是伤痕。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会是操纵了一连串阴谋事件的幕后主使。
空气陷入了沉寂之中。葡萄酒接触空气后，缓缓散发出愈发成熟的香气。
“……那种事，我知道。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我吧。”星野富江却只是叹了口气，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与这世界阔别七年，与你更是毫无交集。你是如何发现我并将我选作目标的？……甚至在我真正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
费奥多尔轻轻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漂亮的紫红色泽后，又宛如眼泪般慢慢下滑，落回杯中。
“因为你。”费奥多尔说， “你才是一切开始的原因。”
星野富江突然明白了。
“戏弄时间者，必会迎来时间的戏弄……”他低声喃喃道， “原来，是应在此处啊。”
就像是一开始太宰察觉到的一样，横滨有几个月的“过去”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扭曲——那是因为星野富江回应了太宰治的“祈祷”，为了救织田作之助而逆转了时间。
太宰作为扭曲的中心处，能立马察觉到还算是正常。没想到作为基本没怎么受到“扭曲”的费奥多尔，也能这么敏锐地察觉到矛盾之处。
除了对情报的掌控能力，对世界本身的观察能力，也许还有……
对类“神”之物的感知力。
“令人赞叹。”
星野富江轻轻合掌，微笑着向费奥多尔问道， “你相信世界上一定有神，对吗？”
直面富江微笑的费奥多尔顿了一下，但随即，他也笑了起来，只是那原本看似温和的笑意中，已泄露出几丝隐藏于下的疯狂。
“并不是相信与否，而是神一定存在。”
“人类所有看似与生俱来、习以为常的东西，比如道德、行为、常识……包括人类社会，都只不过是由漫长历史构建而成的产物。”
费奥多尔伸出手掌，像是凭空托起了什么。
“而历史，绝大部分又是以神话为基础与源头。你不可能否定‘神’，还指望人类以现有的模样存在，就像不可能从楼阁底部抽走地基。”费奥多尔合拢手指，做出了一个抽出的动作。
“如果没有‘神’，那么人将为所欲为。”
在说这一切时，费奥多尔的神情近乎是平静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但富江却倏然间，从这具单薄的躯体中，感受到了某种奇异而坚定的热量。
“……真是抱歉。”星野富江轻声说， “‘我’不是你的神，也与你的神毫无相像之处。”
费奥多尔没有说话，只是将酒杯凑近，葡萄酒在他的唇上略微一沾，将他的唇染成血般的红色。
他停顿了一下，凝视着酒面，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那么，神又为何会创造出异能力者？”他说。
“如果人的灵魂生来是平等的，那么就不该有异能力者和普通人之差。纵观整个历史，异能力者的出现毫无来由，存在也毫无必要，只是不断地加重罪孽。”
“异能力者的存在塑造了一种伪像的强大，人们只想向他们低头，将性命奉至他们的脚边祈求奴役，并将之理所应当地命名为保护。”
“这是多么畸形的世界啊。而横滨，这座罪恶之城，它的土地更是浸透了罪孽。”
费奥多尔笑着向富江举杯，喝了一口。
“我会让所有罪回归本身。”他闭上眼睛， “让世界回到神所创造的世界。”
星野富江沉默地注视着他。静默的十字架下，费奥多尔的面孔被光线笼罩。
富江仿佛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的灵魂。
费奥多尔身上有着一种超越性的道德。杀人对他来说并非毫无感觉，也非愉悦之物。他只是无比坚定地走在一条只有他能走的受感召之路上，如果只有杀人才能继续走下去，那么只能杀。
……好香的味道。
星野富江的白瞳微微燃烧起来，他同样向费奥多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很好。饱满醇厚，风味复杂。就是——
星野富江面无表情地将异物吐了出来。
——是最后的那片刀尖。
刀尖的尖锐处被打磨得极其锋利，富江感觉到嘴里泛出鲜血的腥甜。
“从您那里窃来的，我已尽数归还。”
面对着星野富江愈发明亮起来，宛如审判般的白瞳，费奥多尔轻声说道。
“现在，请暂且先听一下我的愿望吧。”
费奥多尔站起来，厚实的绒毛外套垂落，他举起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清脆地拍击了两下。
某处的机械声传来轰然一声巨响，随着咔哒的机括声传来，原本看似普通的大理石地面缓缓开裂，向两边展开——那大理石花纹，竟只是一幅紧贴在地面上的巨画。
而这一整个大厅的地面，竟然只是一层悬空的玻璃。
这是一座精心设计改装过的空心塔！
而一旦伪装撤去，下方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那是无数具尸体堆叠而成的尸山。
圣洁的阳光透过彩窗照亮了这一幅景象。在月桂、葡萄酒的香气之中，在恢宏的十字架、悲悯的圣母像下，仅仅隔着一层玻璃的距离，无数浮肿苍白的尸体层层叠叠，从塔的最底部堆到了最高处。
随着机括声缓缓停下，底下的景象已经一览无余。高塔深处的某地，似乎传来了管风琴奏响的声音，如呼吸般穿过走廊，上升至穹顶，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
星野富江垂首，看到了最上面一层的人临死前恐慌的脸，他向上伸出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玻璃，指尖点在最中心处，正好是十字架的下方。
像是于冥冥之中祈祷神的垂怜。
“我想要一个，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费奥多尔轻声说。
在富江的感知中，从尸山的最下层开始一层层往上，一个接一个的蝴蝶卵开始出现、颤抖，像是无数只野兽自黑夜中睁开了眼睛。
“这是我用尸体培育出的，所有的虫卵。它们孵化出的蝴蝶，能通过异能力直接影响使用者的精神，但这还远远不够。”
费奥多尔看向富江，手指一动，一把银亮的小刀出现在手中。
“请给我您的血吧。”他却用无比谦逊的、祈求般的语气如此说道。
星野富江坐在原处。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纯白的眼瞳中仿佛流转着光辉。
“你要定下约定吗？”某种存在问道。
“是的。”费奥多尔以柔和的声音回答道， “即使是用我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爱潜水的小透明、墨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谢谢玛卡巴卡、爱潜水的小透明、墨、Lotus小天使们的评论！
文中的费佳有很多作者的个人理解，如果和小天使们心中的形象有出入，作者先在这里滑跪一个……
顺便说一下为什么会是葡萄酒，在圣经意义中，葡萄酒是耶稣的血……
给大家小贴一段圣餐前的部分祷告词：
昔日你为我们世人的罪，钉在十字架上，流血舍命。你的身体是为我们而舍，宝血是为我们而流，我们吃这饼喝这杯，为的是记念你。
大家可以自行感受一下文中一些微妙而有趣的意义（
顺便笨作者明天就没新晋啦，以后估计新的小天使就很少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