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泽宇一题一题地批改着，勾勾画画，脸色逐渐难看，改到最后一题时，索性丢了红笔，面色微怒，把卷子推给逯行之:

"你自己算，你考了多少分。"

不用他说，逯行之在他改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合出了分。他低着头，自己在卷子上写上了分数:119。

"学校的意思是让我按清北的标准培养你，你自己看看你的分数，不给你拉分就不错了，还考哪门子的清北?"

逯行之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默默挨训。

蒋泽宇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有些太心急，语气放缓道: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不顺，难免分心，但是高三有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要求你有多大进步，只要能达到你在一高时候的水平，你的高考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的目标，就是不退步，这不难吧？"

逯行之抬起眼，坚定地点头:

"我可以。"

蒋泽宇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沓试卷，递给逯行之:

"一天一张，一个星期做完，做完了自己改，然后写完拿给我看。"

逯行之接过试卷，抿起嘴点点头。

"还有，"蒋泽宇忧心地看着他:"你要静心，别被其他事情干扰了知道吗？一定要专注。"

逯行之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暗暗叹气。"专注"二字说来容易，实际上最是求之不得。有时候，光是好好生活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如何还能"专注"?

也许命运之神偏爱看困兽犹斗，它高高在上地坐在云端，看一个人如何在迷雾中与隐形的猛兽厮杀，看一个人如何迷失，或如何逃出生天。

蒋泽宇见他一时失神，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

"还有，你回去写份八百字的检查，下周一升旗的时候念。"

逯行之懵懵地看着他:"啊？"

蒋泽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真以为自己打架有理了?你在班门口把三个人揍了一遍，恨不得全校都看见了，不罚你说不过去了......怎么都不知道避着点儿人?"

逯行之摸了摸头发，有些尴尬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蒋泽宇闻言眉毛都竖了起来，差点破音:

"下次?行，你小子有种......"

逯行之回过神来，急忙改口:

"不......不是，那个，再也不了再也不了。"

蒋泽宇抬眼看着他，良久，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怎么跟元司晨越来越像了......"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逯行之的心骤然一跳，随后又不禁微笑，心中默默道:那倒也挺好。

元司晨骑着电三轮，车开得慢慢悠悠吱吱呀呀，他却没有那么悠闲的心情。奶奶坐在后座，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着些陈年旧事，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有些却描述得栩栩如生。

元司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奶奶的话，心里却乱糟糟的没个主意。他一会儿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去买菜，他拎着的袋子拖到地上，差点撒了一路，奶奶也不骂他，只是盈盈地笑；一会儿想起爸妈走的时候，自己强忍着不哭出声，第二天就和学校里一直欺负自己的学生打了一架；一会儿又想起逯行之，想起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那件干净的白衬衫，还有那天晚上那个错乱的吻。

到底该怎么办？还要多久才能学会大人们的面面俱到?命运又肯给自己宽限多长时间?

前面是红灯，元司晨蓦然松开紧握车把的手，三轮车慢下来，在平直的路上一点点减速。

车稳稳地停下，元司晨垂下手，看着人来人往的路口，心里忽然生出来一些后悔。他不该表露心意，不该一时冲动就突破那条禁线，他根本就不该喜欢逯行之。

红灯转绿，身边的行人都向前行进，没人注意徘徊在路口的少年心事。元司晨手拧握把，车身慢慢起步，一个脑海里一直潜伏着的想法逐渐清晰:

“我会成为他的拖累。”

逯行之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在十三中的这一年对他的人生经历而言并不算光彩，他们的人生本就不相及。说到底，他们的相遇，源于逯行之的命运不济，和自己的无妄之福。他不能因为感情就把逯行之困在这里。也许自己应该放手。

车到了巷口，元司晨停下来，交代了奶奶不要乱跑，就下车去买菜。胡萝卜最近涨价涨得厉害，他正犹豫着买多少合适，忽然听见手机“叮咚”一声消息提示。

他放下胡萝卜拿出手机，却发现消息来自逯行之。他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聊天框:

“你在干嘛？”

元司晨凝视良久，最后还是放下，无动于衷地继续挑胡萝卜。手机又是“叮咚”一声，他再度拿起来:

“晚上等我回来好吗?我想和你聊聊。”

元司晨捏紧了手机，咬住嘴唇，依然不打算回应。他刚打算退出聊天框，又是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别再躲我了。”

像是撒谎被发现的小孩，元司晨有些心虚，却依然不肯承认。他立刻回道:

“我没有。”

想了想，他又打字:

“你今天怎么带手机了？”

十三中的要求是不许带手机，但这条规则的落实性非常差，老师们屡禁不止，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在课上外放就行。唯一自觉的只有逯行之，他从来不带手机到学校，怎么今天破了例?

好一会儿没回消息，就在元司晨以为他们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时，一条信息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是一张图片。

照片上是一丛白色的月季，花型开的很好，在阳光下清白灿烂。

“楼下的月季开了，很好看。”

元司晨看着照片上盛开的花，仿佛看到了除了吃饭体育课都不下楼的逯行之，蹲在花坛前面，对着花丛横拍竖拍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元司晨笑着笑着，心里却愈发酸涩。他往上翻，长按“我想和你聊聊”那句话，回复了一个字:“好”。

逯行之立刻回了一个小猫探头的表情包，元司晨看着圆润的猫猫头，心想这大眼睛倒和逯行之挺像，就是他太瘦了。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逯行之像小猫一样从桌子底下探出头的画面，不由得又笑起来，他面对着一片胡萝卜，笑得像个傻子。

这么一笑心情倒是好了很多，元司晨迅速捡了一兜子，又挑了些水果蔬菜，麻利地结了账走人。

他提着满手的东西，走出店门一抬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车，心里却骤然缩紧，瞳孔瞬间缩成一个点。

后座上空空如也。奶奶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地域设定是中部地区，属于高考比较卷的区域，所以119的数学成绩虽然客观来说不低，但对于定位在清北的学生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小逯原先的数学在135到150之间，蒋泽宇说他“退步”也不亏，毕竟应该也很少人能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还保持极其优越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