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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番外篇】间奏·只有「 」所知晓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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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0.00不存在之人

在意识昏暗的深处里,我做了一个梦。

身体朦胧地漂浮在一团半透的泥浆里,四肢被缠上生锈铁链,无比沉重,让我不停往下坠落。

我也无意挣扎,因为比起这个,腹部宛如被铁勺挖去一般,所留下来的空虚,和被无处可去的胃酸所腐蚀的刺痛感,更让人感到不适。

直到我的身前突然出现一团巨大的光球,不断地迫近着,散发出灼人的光亮。

我抗拒着,想要推开它,但这过分的光亮,却直直地朝着我的双眼灼烧过来。

朦胧的意识,被这股灼烈的刺痛强制拖出昏沉的泥潭——

我睁开眼,视网膜被过亮的光线留下了一块黑色的斑点,我下意识偏头避开,看向这个罪魁祸首的源头——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被层层叠叠的旧报纸和纸板所掩盖,只有角落发黄翘起的一个小角泄露进了一束光亮,照在了我的眼皮上——这也是我醒来的原因。

“咕——”

……明明我好不容易才睡觉着的。

我伸出手,尝试用手掌贴住腹部遏制住肠胃发出的悲鸣,结果掌心贴着干瘪的皮肉能隐约摸到后背脊柱的轮廓。

姐姐他们还没回来吗?

我努力侧起身体,在地面上匍匐前进,细小到令人惊叹的手臂不自觉地打着颤。

没办法,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这次我要再去水槽下面的地板看看,或许还有上次残留下来的水渍。

姐姐说,如果饿了可以去喝水。

之前也是这么做的,但是踩着板凳去取水的时候,被一声巨大的响动吓得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铁制的门框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恐怖的声音。

“喂!!出来!!!混蛋!”

“有本事躲着,还不如快点还钱!!!”

又来了,那些被姐姐称作‘高利贷’的怪物们。

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做的来着?

记得摔倒在地面上的自己拼尽全力,用手捂住嘴巴,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脚腕的样子从那次之后就变得很奇怪。

有一种看不见的,让人感到痛苦的东西,钻入我的皮肉之下,在里面擅自鼓胀起来。

我尝试着去触碰它,让它从我的身体里出去,但是都没有成功,只有一次比一次还要剧烈痛苦提醒我,它看来是在我的身体里住下来了。

挫败感和累积下来的痛楚让我鼻子都变得酸胀起来,但我忍住了,我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是不会哭,也不会说话的,等姐姐他们回来了,一定会好好夸奖我的吧。

啊,到了。

昏暗的室内,结构相当简单,只是爬过一段简单的阻隔,就能看到灰蓝色的铁门旁边,接着一排简陋的水槽台面。

白绿格子瓷砖铺成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黄褐色污渍,它们在许久未经过打扫的地面上沉淀,最后在瓷砖的缝隙中积累成凝固的黑线。

自从上次不小心摔落,洒落在地面上的水渍早已干涸了大半。

不过只要眯起眼睛,透过室内昏沉的光亮,还是能窥见地面与柜子的交界里,还残留着一些水渍,反射出微弱的光亮。

我趴近身子舔了几口,温软的舌头碰上冰冷的瓷砖有些发抖,但还是好好舔着喝掉了。

透明的水光混上地面残留的污渍,在嘴里散发出有些奇怪的味道。

但是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是我最后能喝到的一口水了。

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到姐姐他们回来……

……

可是姐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是被丢下了吗?

是我不够懂事?

还不够听话吗?

……

都是我不好。

一定是上次姐姐他们在家里工作的时候,躲进抽屉里的我发出了声音,还向姐姐抱怨抽屉变小了的关系。

我太任性了,所以姐姐才会生气了。

姐姐抓起我的头发,五指在脸庞收紧,留下一道道抓痕。

她问我为什么会长大,为什么塞不进柜子……

姐姐她有时候就会变成这样,但是只要忍耐住,过一段时间,姐姐又会变成那个温柔的姐姐。

但是这次和平常不一样。

安静下来的姐姐第一次抱住我,小心地抚上我脸颊的伤痕说痛不痛。

“乖孩子,乖孩子,对不起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呜、呜啊啊啊啊,原谅我,啊啊啊——”

姐姐哭了。

这可不行,哭声会引来怪物的,我也不想让姐姐哭,胸口的那个地方会变得很难受。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姐姐哭着说:

“妈妈,我是你是妈妈啊……”

……

“妈妈。”

当我意识到自己把这个陌生的字眼说出口的时候,姐姐已经露出了无比幸福的表情,更加用力地抱住我了。

简直害怕我从她身边逃走一样,但胸腔施加的力道同时让我感到有些窒息。

“啊啊啊,对啊,我要生下阿忠的孩子,然后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然后……然后……”

姐姐的眼神有些错乱地在空气中寻找着什么,就在这时,从隔壁隔间里传来了电视的声音,搞笑艺人夸张的音调和台下观众的笑声,透过电波的扭曲导致有些失真。

姐姐通过这些终于找到了什么,眼神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她抱起我,走得太快,沿路还踢翻了好几个酒瓶。

“阿忠,你看!你看!我和你的孩子!”

酗酒的男人不管不顾,直到女人的身影挡住了电视的画面。

深绿的酒瓶砸碎在女人脚边,飞溅的碎片割伤了她的脚腕,她发出了痛呼,而我从她松开的手臂中跌落,落在了绿色的碎片上。

我捂住被碎片割伤的脸颊,温暖的热意从指尖涌出。

一切的动作在我眼中开始变慢,灵魂飞出了身体,上升到空中,在房间的一角俯视着一切,我能看见我自己,还有男人揪起女人的长发,握紧拳头,朝着她的腹部落下。

啊,我想起来了,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个东西破相了!以后怎么卖出去?!”

我迟钝地过了一会才知道,那个‘东西’是指我。

姐姐佝偻着身子,躺在地上不停地向着道着歉。

姐姐终于恢复正常了。

那次之后过了几天,姐姐和那个男人离开了。

走之前,姐姐告诉我,你要当个好孩子,要等他们回来,不要发出声音,这会吸引外面的怪物把我吃掉的。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姐姐看着我,露出一个快哭出来的笑容,摸着我的头说:

“好孩子。”

我以为姐姐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每次他们要出门很长时间不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留下些食物,但是这次没有……

一定是姐姐他们忘了吧。

我蜷缩起身体,地面透过冰冷的瓷砖正在汲取我的体温,最后残留的水渍还是无法满足我的饥饿。

还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我折返回了屋子,爬回了我专属的房间里——其实是垃圾袋背后空出的一个角落。

里面藏着我搜罗过来的宝物,很多都是那个男人不要,或者是从垃圾袋里找出来的东西。

比如透明的弹珠,缺了一个脚的塑料玩具,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一本有画着图案的书。

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能垫桌脚的东西,因为男人抱怨那个矮小的茶几总是会让酒瓶掉下来,他说让我想办法解决一下。

然后我就找到了它,它和一般的那种写着横竖勾捺的东西不一样,翻开来有好多画着小人的图画,我好奇地翻了几页,即使我还是看不懂那些圈圈里的文字,但非常的有趣。

是的,这是我在这个20平米大的世界里,所能体会到的为数不多的快乐。

里面有一个头发毛绒绒的男孩,他总是会摔跤,做什么事情都不行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只穿着一条短裤在街上跑动,什么啊,这也太好笑了。

我从积压黑色的塑料袋底下扯出了这本我万般珍惜的宝贝,仅存的力道全部集中在了抓着纸页的手指上,然后靠近嘴角,前牙磨碎了纸页,唾液化开了纤维,给了我一种在进食的错觉。

只是书页的一角实在是太少了,我撕下纸张,强硬地塞进嘴里。

纸张的下一页是一个女人做出了很多很多好吃的画面。

我撕下这一页塞进嘴里,幻想着自己也在品味着图画里美味的饭菜。

那个女人是谁?应该是那个男孩的……妈妈?

我咀嚼着纸张,嘴巴里的唾液已经所剩无几,纸张在粗暴地折叠之后,所产生的折角划开着口腔脆弱的黏膜,口中油墨的苦涩里又混上了血液的咸腥。

我努力地吞咽下去,就好像自己吃下了那些美味的饭菜。

如果我也是书里的人就好了,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男孩,我们可以做朋友,还有一个会做很多料理的妈妈……

吞咽下去的纸条卡在食管里不上不下,压皱的纸张在咽喉中松开,挤压着气管,我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很饿,更用力地吃下更多的纸团,尝试把这些东西都吞咽下去。

我所珍视的宝物正变得越来瘦。

我啃食着它。

沉浸在自己构造出来的幻想里。

最后失去意识。

TR-0.190■7 不速之客

“呜呼——”

红蓝涂装的机器人被孩子抓在手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纲吉嘟着嘴,模拟机器人在空中飞翔时会发出的声音。

女主人在背后的柜台间准备接下来的晚餐,锅铲之间发出的碰撞,和调料加热散发出的香味,沁入感官。

只是……这对于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来说,又显得有些太过寂寞了。

男孩控制着手中的机器人,撞倒了摆放在地面上的绿色小恐龙,无敌的机器人又一次打倒了怪物,拯救了世界。

然后呢?

那个下巴带着胡渣,会把自己捞进怀里捉弄的男人,早在几天前和一起来家里拜访的老爷爷一起离开了。

一个人的游戏始终无法长久,哪怕这是纲吉最喜爱的,甚至将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超巨大的机器人也是一样。

男孩攥紧手中的机器人,跑向厨房抱紧了女主人的小腿。

“妈妈。”

“怎么了?小纲。”

感受到小腿传来的温度和重量,女主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低下头询问着男孩。

“妈妈陪我玩。”

男孩轻轻拉扯着女人藕粉色的裙边,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贴在小腿上来回磨蹭,挤出不断变化的弧度,小小的孩子眨着和女主人相似的眉眼,抬头仰望着女主人柔和的侧脸。

“不行哟,小纲,现在妈妈正在准备着我们的晚饭,再等一下好不好?”

女主人笑笑,伸手揉了揉孩子细软的棕发,很快把手又放回了正在加热的灶台之上。

【叮咚——】

“阿拉,门口那边好像有人,小纲帮妈妈去看一下好吗?”

男孩把自己的脸埋在女主人的小腿处,只露出一头蹭地有些凌乱的棕发。

“好啦,小纲。”

女主人有些无奈地再次揉了一下那颗小小的脑袋,柔软的棕发有些倔强地从女主人指间溢出翘起。

纲吉抿住嘴唇,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对小腿的束缚,他抱紧怀中的小伙伴,转身跑向了玄关。

等他快接近玄关的时候,男孩又放缓了脚步。

他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尝试透过门框上镶嵌的磨砂玻璃,看清外面的人影。

属于孩童那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抖,向门外询问着:

“那个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屋外的影子并没有回应,那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大小的人影,沉默又固执地站在门外。

纲吉莫名地感到有些害怕,机器人塑料制的外壳在他收紧的动作之下,嵌进了孩童细嫩的皮肉里,在手臂上留下红痕。

【叮咚——】

门外的人影又一次按响了门铃。

男孩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谁?”

门外的人影没有回应他的疑问。

【叮咚——】

……

【叮咚——】

【叮咚——】

【叮咚——】

门铃又响了,甚至越来越急促,纲吉不敢去靠近门边,他被这动静吓坏了。

有个声音在心底里发出警告,不要开门——

‘那个’不是属于这里的东西。

五岁的男孩抱着机器人靠在墙边不知所措,大颗晶莹的泪滴溢出挂在眼眶上,只要眨一下就会滴落下来。

“怎么了?小纲?”

愈发急促的门铃,和孩子长时间的不做声终于引起了奈奈妈妈的注意。

她关上灶台,急忙跑向门口,看见自己的孩子抱着机器人靠在墙边憋红着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熟练地蹲下搂住怀里的孩子,柔软的掌心轻轻安抚男孩的后背。

“小纲真是个胆小的孩子啊,已经没事了。”

“你可是个男孩子哦,要坚强一点。”

她正准备起身,却被纲吉拉住了围裙的一角。

“妈妈别去……”

女主人不以为然,她以为这只是孩子一贯对家人的依恋,而做出的小任性罢了。

“让客人在门口等这么久可是很失礼的哦。”

女主人略微有些严肃地教育着面前的孩子,然后用手转动了门把。

门打开了。

站在外面的并不是什么臆想中的怪物,也不是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毕竟现在还是并盛镇的白天——这个平凡的镇子,唯独治安状况一直好得出奇。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过分瘦弱的孩子,痩到嶙峋的骨骼都在皮肉之上凸显了出来,从她的外表上看不出性别,黝黑的眼珠子镶嵌在干瘪的眼眶里,透过枯黄杂乱的长发,凝视着门后的母子二人,平白无故让人心里发毛。

连奈奈妈妈都被这个孩子的样子吓到了,身体下意识挡在纲吉身前,也挡住了纲吉投向门外的视线。

那个不知身份的意外来客,久久站在门口,不发一语,连面前的大人都陷入了沉默。

长时间的静默让纲吉有些不安地扯动了奈奈妈妈的衣摆。

“妈妈?”

奈奈妈妈终于动了起来,她牵住那个孩子的手,把她领进了屋里,对方没有拒绝,或者说那副样子宛如人偶一般,任人摆布,全然无害的样子。

那个‘人偶’也只是半合着眼,出神地看着地面上的某一处纹理,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这幅躯体。

而纲吉终于看到了这个人影的真面目,实在是太过干瘦,与其把她看作和自己一样的同龄人,她的形象更像是从恐怖绘本里爬出来的怪物,这般模样也纲吉带来不小的冲击。

心中的警示更加剧烈,催促着心脏在胸腔里加速地跳动,几乎跳出胸口

纲吉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把手中的机器人抱得更紧了,他也不敢离开,因为他的母亲还牵着那个孩子的手,他不安地再呼唤了一声妈妈,却换来女主人疑惑的双眼。

“怎么了小纲?”

“妈妈,那个人……”

女主人歪了一下头,及肩的发尾抵在在肩头上,撑出柔软的弧度,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纲吉,似乎是不明白她的孩子为什么会提出这种问题。

“你在说什么啊小纲,她是你的妹妹哦。”

TR-0.03877 将来的梦想

“奈奈,关于未来的志愿你已经填好了?”

少女水手服的后领,因为俯下身子的动作轻轻扬起,青春洋溢的笑容在对方脸上绽放。

被叫做奈奈的学生在座位上转过头,细软的棕色长发从肩头滑落,被其主人用手指挽起别在耳后。

也许笑容是会被传染的,受到对方的影响,奈奈也扬起一个轻快的笑容。

“是的哦,已经交给老师了。”

听到对方回复的女生,突然垮下肩膀,露出一脸被自己好友背叛的神情。

“诶?!怎么能这样?明明上节课才发下来?!”

“正常来说,这种事情不应该十年后再做决定吗?”

女生耍赖似的把上半身铺在奈奈的课桌上,把身体的重心完全交给了课桌,小腿在后面轻轻摇晃。

奈奈面对好友这种小孩子一般的举动没有办法,课桌被对方霸占,只能伸出右手像逗弄小猫一样,刮挠对方的后颈。

“奈奈的未来志愿填了什么?”

“嗯——填了什么呢?”

奈奈用食指抵住下颚,故意拉长了声调吊弄着好友的好奇心。

“不要捉弄我啦,快点告诉我!”

好友在桌面上划动四肢,好像一只脱离了水面的海龟。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的志愿是家庭主妇啦。”

“欸?”

‘海龟’停止了挣扎,好友诧异地从桌面上支撑起身子,看着依旧如往常一般微笑着的奈奈。

“为什么?奈奈明明学习很不错,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起上大学?”

面对好友的质疑,奈奈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右手握紧成拳,敲在左手的掌心上。

“哦,原来你的志愿是升学啊,恭喜。”

“恭喜——才怪啊!奈奈你这种时候不要一副天然的样子,为什么会是家庭主妇啊?我可是一直都没听说过啊!”

好友用双手撑住奈奈的双肩,试图从奈奈的脸上找到一丝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种志愿不是很常见的嘛?不要这么惊讶啦……而且我也没有抱着随便填一个志愿,就了事的心态哦。”

“真的?”

好友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直直地凝视着奈奈。

奈奈拿起好友放在肩上的左手,轻轻贴在脸边,口中的话语与手心的温度一起传达了过了。

“真的哦,未来能组建一个家庭,是我的梦想。”

这样的注视维持了几秒,好友先败下了阵来。

奈奈是认真的,别看她外表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只要下定决心认定某件事情,谁也无法拉住她,身为她的好友,这些事情她再明白不过了……

只是……

“这样毕业之后,我要和奈奈分开了,我不要这样……”

好友钻奈奈怀里,用双手缠绕住奈奈的腰腹,毫不遮掩地表现出自己对奈奈的依恋。

奈奈任由好友在怀里尽情撒娇耍赖,预料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她,用空出来的手从课桌里掏出一张薄薄宣传单。

“锵锵——这个夏天,一起去烟花大会吧。”

很明显奈奈掏出这张的传单,是早就准备好的,友人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太生硬了吧?

奈奈太了解她了,只要是奈奈提出的话,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更何况这也许是她们两能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好……”

友人放弃般地把自己埋在奈奈的衣服里,回应出一声闷闷的答复。

时间比预想中的还要再快一些,等到黑笔从白纸上划过,在试卷上留下最后一个符号,枝头的樱花落下,夹杂进微风带起的发丝里,随着象征着相机的白光一闪而过,那一瞬间被压缩进一张5寸的薄片里留存下来。

奈奈对着阳光举起那张承载着太多回忆的相片,过曝的白光模糊了相片上的笑容。

毕业了啊。

奈奈感叹道,属于多愁善感的那一部分在内心发出叹息。

空荡荡的教室只留下奈奈一人的影子,倾斜的阳光穿过窗边的人影照进教室,黑板上还残存着学生们胡乱画上去的涂鸦,微风吹开了窗帘,露出校门前说着‘再见了’挥手告别的学生们。

只是这次‘再见’之后,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呢?

“啊!奈奈你原来在这里啊?真是的,我找了你好久!”

被找到了呀,奈奈悄悄吐了一下舌。

“因为你在教室里忘了这个呀。”

奈奈举起手中的黑色圆筒。

“毕业证刚拿到拍完照就塞进桌子里,说要去其他地方留下回忆,结果最后把这个忘掉的某个人?”

“啊!——万分感谢!奈奈大人,还请您不要在意小的冒犯之处!”

友人夸张地后退了一步,弯下身子鞠了一躬,紧接着迅速贴在奈奈身上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呜,奈奈对我最好了!”

“好、好。”

奈奈有些无奈地回抱着紧扒在她身上的友人,嘴角却自发地向上弯着。

也许就是像小孩子一样的特点,自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吧。

“一起回去吧。”

“嗯。”

两名少女手牵着手走出了校门,然后……

“啊,爸爸妈妈。”

校门口站着一对夫妇,那是友人的父母。

友人松开了奈奈的手,向夫妇二人跑去。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爸爸不是还有工作吗?”

“今天不是你的毕业日吗?孩子他爸一直念叨着,一定要去接你,公司那边提前把事情处理好,马上就过来了哦。”

“孩子他妈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来啊。”

“哈哈哈哈哈。”

奈奈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幅温馨的场景,一旁年长的妇人注意到了她。

“啊啦,这不是奈奈吗?我家孩子各种地方马马虎虎的,真是承蒙你关照了。”

“妈妈!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小孩子一样!”

“呵哈哈哈哈。”

奈奈捂住嘴笑了,连忙为好友洗清冤屈。

“是是~我的朋友世界第一可爱又可靠。”

“太假了!”

友人张牙舞爪地举起双手,尝试表达出她的愤怒,但从周边人的表现来看,这个行为不太成功。

“不过说我可爱,这点勉强可以接受。”

“哈哈哈哈,好啦,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下次烟花大会见!”

“嗯,下次见。”

奈奈挥手告别了友人一家,目送那三个人影远去,渐渐变成街道尽头的小点。

她转身,独自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我回来了。”

奈奈用钥匙打开门,昏暗的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回应,只有隔墙的客厅隐约传来电视的声响。

今天也是老样子啊,奈奈在心里感叹着,一边从玄关处换上棉拖走向了厅室。

及地的窗帘遮住了玻璃拉门,显得整个房间分外昏沉,唯一从电视机里传出的光源,映照出沙发上坐着一团模糊的人影。

奈奈打开了手边的开关,有些突兀的白炽灯照亮了整个室内,坐在沙发上的人影,或者该说是她的母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无神的眼睛反射出电视的荧幕,画面中的内容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仅仅是一遍又一遍循环而又枯燥的广告。

奈奈走过电视的面前,和沙发上的人影擦身而过,顺手把手提包放在桌边的餐椅上,从冰箱拿出早已烹饪好的食物,放入微波炉里加热,只需要静等片刻。

【叮——】

随着微波炉提示音的响起,奈奈把她刚加热完毕的晚餐放在有些发凉的桌面上,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只有她和手提包的晚餐——这就是奈奈的日常。

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沙发上的人影转过头,看向奈奈。

“今天毕业了吗。”

奈奈有些诧异一向安静的母亲会向她主动发话,短暂地怔住之后,奈奈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不知所措。

“嗯,是的。”

最后也只是一句简短的回应,实在过于局促,至少对奈奈来说是这样的,正当奈奈想补救般地说些今天的樱花很漂亮,和朋友约好一起去看烟花大会等等的时候,母亲防不及防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不要变成和我一样的人啊。”

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把头转回了电视机的方向,室内重新变成了和以前一般无二的氛围。

忘记吞咽的食物卡在喉管有些不上不下,四周的墙壁向餐桌压迫过来,不断挤进,直到只留下左右手肘之间的距离,也许是被这个狭隘的空间所迫,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稀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奈奈垂下双眼,看着盘中所剩无几的饭菜,咽喉反复滚动了几下,终于把哽住的食物咽了下去。

“我吃饱了。”

趿着棉拖,把碗筷尽数放入水槽,快步略过沙发上的人影,仿佛背后有什么食人的怪物在追赶着她。

奈奈逃一般回到了房间,把自己丢进床铺里,柔软的被铺包裹着她。

少女抱过一只毛绒绒的企鹅玩偶把脸埋进里面。

‘我才不要变成你们那样的人。’

‘我会找到喜欢的人,然后……’

玩偶毛绒绒的胸脯里散落着些许暖棕色的发丝,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层薄红。

‘我们会组建起一个家庭,真正、幸福的家庭。’

奈奈在心里发誓,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这么快。

烟花大会。

紫藤花叶从两侧的衣袖蔓延而下,总是披散在背后的细软发丝被双手拢起,盘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鬓边插上带着流苏的发饰,少女踏着木屐挽上好友的右臂,一起踏入人群熙攘的集市中。

这次举办烟花大会的地点是在并盛町最大的河道两岸,一侧的河岸边上已经准备好了大型烟花,另外一侧的河岸挤满了百米长的摊位,捞金鱼、吊气球、打靶游戏,还有鬼屋。

被好友一脸坏笑地拉进鬼屋的时候,奈奈还没反应过来,结果捉弄人不成,反而自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好友,全程紧抱着奈奈的手臂,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半分。

“已经出来了哦。”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友睁开眼,奈奈举着一个苹果糖放在她眼前,晶莹的糖衣背后是一双笑颜弯弯的棕瞳,火花从少女背后的夜空中升起,划出一道耀眼的光线,在众人的头顶上绽开。

彭——

好友睁大着双眼,看着眼前的花火胜景,眼睛开始莫名地酸痛发涨。

与朋友一起享受当下的快乐,和即将分别的酸楚混合在一起,变成落在眼角里的灰尘,被好友用双手胡乱地揉去。

最后她抬起头,满脸欢喜,用食指指向夜空说:

“你看奈奈,烟花开始了!”

奈奈抬头顺着好友指的方向望去,刚好一团巨大的花火在夜空中盛开,散落的光点又分化成无数的流苏在夜幕中落下,所有人都被这副盛大的光景迷住了,奈奈也不例外。

只是望着夜空出神了一会,奈奈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影撞歪了身体,束在鬓边的发饰也掉落在人来人往的地面上消失不见,更不见身边好友的身影。

奈奈有些慌张地在人群中寻找遗落的发饰,亦或是寻找着好友的身影,但是周边的人流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欢笑着,拥挤着,奈奈这时好像一条误入河流的游鱼,不知道该往哪去。

“不好意思,这个是你掉的东西吗?”

一只掌心稳稳地出现在奈奈面前,张开的手心之上正是她不小心遗落的那支发簪。

奈奈欣喜地抬起双眼,同时第三轮烟花在夜空之中绽开,一声声有规律的轰动声响敲击着心房,连心跳声都与之同步,甚至愈发急促。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被烟花点缀的夜空,为这最后一波盛大的花火发出赞叹。

奈奈没有抬头,周边的人声淡去,耳边响起心脏的跳动声,夜空中那枚最灿烂的火星落到了身前那人的瞳孔深处,连带着她一起陷了进去。

怔住了好久,奈奈才回过神,从对方手中接过发饰。

“谢谢。”

少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有发现对方那只抬起的手掌,也停留了许久才舍得放下。

好不容易找到的发簪被主人攥在手心里,忘记了把它摆回原来的位置。

奈奈踌躇了一会,手心都冒出了一层薄汗,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抬起头说:

“请问您的名字是?”

“请问您的名字是?”

没想到对方也同时问出了一个问题,两人停顿了一下之后,相视而笑。

结果,最后是对方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沢田家光,这是我的名字。”

TR-0.2■107 你的名字是?

“哼哼哼~”

稚嫩的孩童趴在地上哼着歌,彩色蜡笔在白纸边凌乱散落,还没长开的手掌里握着蜡笔在涂抹着什么。

自从那个意外来客来到这个家里之后,仅仅数日,‘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

没有一个人怀疑‘她’的身份和来意,连纲吉也是如此,全然忘记一开始的异样和警惕。

‘她’仿佛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一开始就是属于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她是奈奈妈妈的女儿,也是沢田纲吉的妹妹。

只是……这位‘新家庭成员’有时候会做出些稍显异常的行为,比如现在——

一直很安静,凝视着纲吉在纸上涂画的她,没有半点征兆地拿过地面上散落的蜡笔往口中塞去。

“啊!等等!等等!那个不是吃的东西!”

被吓了一跳的纲吉急忙把手中的蜡笔丢开,去制止她的行为,但纲吉没有留意其中一只踏出的脚掌,正好踩中了地面上的绘纸,光滑的纸张取代了脚掌和地面之间的接触,立马顺着力道向后滑去,下一秒——

扑通。

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单纯的笨拙,自从那位来家中做客的老爷爷离开之后,类似这样的意外频繁发生。

但是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纲吉抬起被撞红的脸庞,鼻腔里酸溜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即便如此狼狈,纲吉还是努力压下哭腔,向上弯起嘴角说:

“这、这个,吃了会闹肚子的。”

而纲吉对面的那个孩子,看起来更像是被刚才那记突如其来的摔倒吓到了,怔怔的,不说话。

纲吉也习惯了她的沉默,比起一开始的时候,现在的她或多或少能对外界做出一些反应了,但时不时会把一些东西随意地往嘴里塞去,还是给纲吉和奈奈妈妈造成了不少的困扰。

“一定是饿了吧?”

“来吧,妈妈那边应该也差不多把饭煮好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纲吉揉揉鼻子站起来,在妹妹面前,他总是努力地表现出很可靠的样子,如果是在奈奈妈妈面前摔倒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哭出来。

“唔。”

对面的女孩小小地回应了一声,细小到稍不留意就会被忽略掉,但对纲吉来说这声小小的回应可是意义非凡,自从有记忆开始,印象里一直沉默不言的妹妹,这可是她第一次对他的话有回应!

如果有什么能形容现在的心情,那一定是比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一架巨大的机器人,还要高兴的事。

纲吉不由得弯起眉眼,全然忘记了摔倒时的酸痛,伸出手掌刚想呼唤妹妹的时候,却下一秒在张口的同时卡住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名字。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有人会不知道自己家人的名字?

纲吉尝试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就像修理一台老旧地电视机一样,好像这样就能修好它,爸爸的名字是沢田家光,妈妈的名字是沢田奈奈,我的名字是沢田纲吉,然后妹妹的名字是沢田……沢田什么?

“呜呜呜呜啊,妈妈!”

“怎么了小纲?又哪里摔倒了吗?”

感受到小腿附近传来熟悉的力道,奈奈已经对自己孩子时不时会发生的那些摔跤等小意外,习以为常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扑在她身侧的孩童,抬起泪珠滚过脸颊的面庞。

“我不知道妹妹的名字,我说不出妹妹的名字呜啊啊啊——”

意料之外的回复让奈奈顿住了手头上的动作,烹饪地恰好的炖菜在锅里翻滚出热气,奈奈的思考也因为纲吉的提问空白了一瞬。

因为她也一样,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不知晓另一位家庭成员的名字。

厨房的门口传来了动静,奈奈转过目光看去,她的另外一个孩子正站在门侧犹豫要不要进来,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下摆,身体有些僵直的样子。

奈奈垂下眼睑,五指陷入纲吉那头毛绒绒的棕发里揉动。

“好啦,马上就要开饭了哦,去把妹妹叫过来,一起吃饭吧。”

“……嗯。”

纲吉吸了吸鼻子,转身才发现妹妹等在门口附近,急忙拉起衣摆胡乱擦了擦脸,往前快走拉住了另外一个孩子的手,把她引导近餐桌。

奈奈妈妈做的饭一如既往的好吃,只是因为某一些原因,这次三人的餐桌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这股沉默的氛围,是奈奈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大家,抱歉。”

“我好像忘记给妹妹取个名字了。”

正打算吃一口米饭的勺子从纲吉的手中掉落,纲吉瞪大双眼看向奈奈妈妈。

先不说父母把一个孩子养到五岁,才发现自己忘记给孩子取名字,这种连五岁孩童都觉得离谱的事情,纲吉更不敢想桌子对面的妹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纲吉朝对面望去,看不出是伤心还是失望,或者说那副状态一如往常一般,没有丝毫感情的外露,甚至连吃饭的频率都没有被打乱,简直话题的中心并不是在说自己一样,妹妹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无知无觉地继续着吃饭这个进程。

但纲吉还是为妹妹感受到了一些悲伤和内疚,名字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啪——

一声清脆的拍掌声打断了纲吉的思绪。

“所以,妹妹的名字现在也许有些晚了,但是我已经想好了。”

“飒,从今天开始沢田飒是妹妹的名字。”

餐厅的窗户留着一线缝隙,微风从外面卷近几片樱花的花瓣。

奈奈挽起耳边散落的发丝,双眼凝视着妹妹认真地说道。

“这个名字是妈妈以前一位挚友的名字,也许和那位朋友再也见不到面了,但是呐……那个朋友给了我一段非常重要的时光,对我来说是无比重要的宝物之一。”

“所以妈妈也想把这份宝物分享给你,希望你能开心地度过每一天,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妹妹……喜欢飒这个名字吗?”

奈奈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恳切地看向妹妹,也许……对妹妹至今都没有名字这个问题而言,奈奈的愧疚比起纲吉更甚。

“飒……”

妹妹宛如机械一般的进食慢慢停了下来,她抬起双眼,隐隐有水光在其间闪动。

“沢、田飒……是我的名字。”

太久没用的嗓子宛如生锈的机械一般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话,妹妹,或者现在该叫她沢田飒。

她对上奈奈妈妈和纲吉震惊的双眼,又一次开口说:

“沢田飒,是我的名字……”

大多数人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咿呀学语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也许是妈妈、爸爸,或者其他,但对‘她’来说,来到这个世界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自己的名字。

透明的水珠滴落在原木的餐桌上,就像婴儿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

一个过去从未拥有过名字,也不被外界承认的幽魂,在此刻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宿和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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