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的水都已经被抽干，蠃鱼被风筝线一样的东西一圈圈缠绕，束缚在原先的位置上。

萧昊慢慢靠近，试图触碰它的头部。它有智慧。萧昊知道。

它昨晚假装能被电伤到，假装能被电铁网束缚。也许它现在被风筝线束缚也是假装的。但萧昊顾不得那么多了。

萧昊的手指，触摸到蠃鱼头上某个位置。他上次就是在这里摸到了头发。

可现在他的手掌下，触感光滑坚硬。这只是普通鱼头的触感。

萧昊的手没有放下来，在脑海里对保镖发消息：【炸毁我家的信号塔。】

保镖很奇怪：【少爷，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去不去炸？你不去，我自己去。】

【别，少爷，我听您的。】

不久后，地面上传来爆炸声，地下三层震颤了几秒。

萧昊放在鱼头上的手指，有一瞬间，感觉到蠃鱼头顶的触感变了，像是变出了厚厚的丝线堆在一块儿，是长发。

下一瞬，它的头顶又恢复了正常的鱼头触感。

萧昊知道，蠃鱼一直都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他的感觉，因为他的大脑中安装了一块芯片。

芯片和人的大脑皮层相连，只要信号塔完好，信号不中断，芯片的操控者给一个区域内的所有芯片下达指令，芯片便能及时给这个区域内的所有人脑传达相应的感觉信息。

比如，让所有人看到一个人，都觉得这个人是异兽。

比如，让所有人摸到一个人头，都觉得这是个鱼头。

比如，让所有人看到这个人的头发，都觉得看不见。

萧昊浑身僵硬。不知过去多久，终于颤颤巍巍地收回手，在飞行轮椅上抱头痛哭。

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些异兽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如果它们是人呢？如果它们是被帝国所不容的人呢？如果它们破坏天幕、摧毁信号塔，只是为了让像他这样的军人，停止对它们的屠杀呢？

那么，他一直以来斩杀异兽，究竟是在保家卫国，还是在被政府操纵，屠杀同胞？

萧昊埋头痛哭了半晌，渐渐停了下来。他从衣服里摸出一把小刀，刺向自己脑部埋藏芯片的位置。

他要挖出芯片，看清他一直以来屠杀的异兽，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然而就在小刀刺入他大脑的前一刻，一只手掌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萧昊想挣扎，但他的手腕被那人拧过去，萧昊吃痛，松了力气，那人立即夺走他的小刀扔出老远。

萧昊转头看去，正对上萧杨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萧杨松开萧昊的手，叹了口气：“小昊，看来你知道了一部分真相，接受不了。”

萧昊双目通红，声音哽咽：“为什么......叔叔，你的芯片早就被取了出来，你没有芯片，你一直都能看到异兽的真面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在我加入星光军团、杀了那么多所谓的异兽、双手沾满血腥以后，才让我知道？”

见萧杨没有反应，萧昊情绪激动，质问萧杨：“异兽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萧杨还是不说话。萧昊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控，尽力收敛了一点：“叔叔，您能不能把我的芯片取出来，告诉我所有真相？”

萧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能。”

“小昊，从前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这是我的错，导致你在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生活到二十岁，还是这么不成熟。”

萧杨抬手摸了摸萧昊头顶：“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们给你的芯片下达指令，删除你的这部分记忆。”

“等你成熟了，我再让你知道一切，继承我们萧家的产业，继承我辛苦打造的事业。”

萧昊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什么，突然躲开萧杨的手，飞速远离萧杨，像是躲避毒蛇猛兽：

“你就是所有芯片的幕后操纵者！”

萧杨的眼神仍旧无波无澜，仿佛从没有任何人事物在他眼里存在过。萧昊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才是怪物。

萧杨说：“小昊，他们为非作恶，滥杀无辜，他们的目的是将人类赶尽杀绝。他们真的是异兽。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不......我不相信你。”萧昊说。

萧杨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失望。

他安静地给助理发消息：【删除所有人发现异兽有人类特征的记忆。】

萧杨没有芯片，只能用投在空中的光屏发送消息。萧昊自然看见了，他冲过去揪住萧杨的衣领，怒不可遏：“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还是人吗！”

“残忍？”萧杨倏地笑了，目光空洞，不知回忆起了当初人类被异兽逼至绝境的多少画面......

“你知道吗，小昊，当初我的腿没有被异兽完全吃掉。但为了救快要饿死的你......”

萧昊愣了一会儿才听懂他的意思，顿时犹如五雷轰顶，身体前倾揪住萧杨衣领的力道放松，整个人摔下轮椅趴在地上。

他眼前是萧杨空荡荡的裤管。萧杨不知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良久，萧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恐惧、自私、残忍都可以是人类获胜的利器。”

月落栀靠在车窗上不断思索，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帝国如此着急地派出大量精兵，试图将这里的异兽全盘歼灭，打的幌子是异兽即将大规模入侵基地，但真实原因是——

政府意识到异兽在使用计谋，计谋第一步便是摧毁信号塔，动摇人类对它们的认知。于是政府迅速派兵，消灭异兽，以绝后患......

就在下一瞬，月落栀感觉自己好像少了一部分记忆。

她没有过多思索，因为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所有异兽潜伏的位置。否则她会死，陈海会死，北熠也可能出事。

漫画里，C分队无法确定大部分异兽的位置，甚至在寻找异兽的过程中，暴露了军队的突袭计划，导致先锋队死伤惨重，人类军队铩羽而归。

这次北熠本应该带领实力最强的突击队，却不知为何带领实力第二的先锋队。

想必是金时年这狗贼为了威胁月落栀，说服了军长宁儒白，让北熠带领先锋队。北熠更难化险为夷了。

月落栀一开始心急火燎，但后来渐渐冷静下来。透过飞行汽车一路观察前方的高山。

终于，在远远地看见一座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的高山时，她对华牧晚发消息：【我们去那座有闪电的山。】

华牧晚回她：【原因是？】

【那里有雷兽夔牛，它是这块地盘的霸主。】

长城外是异兽的地盘。每块地盘上都有霸主、守护将领、猎手、传信兵。

一块地盘上，实力最强的异兽是霸主，有且仅有一位；

而保卫在这位霸主周围、阶级较高的异兽，被称为守护将领，通常有四到二十位；

普通的异兽依靠抓捕吞噬其他异兽存活，时常将抓捕到的食物贡献给霸主和守护将领，它们是猎手，数量最多；

而像变异兔这样阶级最低、只能在异兽间传递信息的变异动物，叫作传信兵，数量和猎手相差无几。

【你怎么知道夔牛是这里的霸主？】华牧晚说。

【我就是知道啊，不然金时年这狗贼为什么非要找我干这事？】

华牧晚好几秒没发消息过来，像是对她称呼金时年的方式感到震惊。

月落栀原本不打算跟他多说，没想到他又问了句：【我们去夔牛那里做什么？】

月落栀只好耐心解释：【异兽之间远程传递信息主要依靠声波。】

【我们要在不惊动其他异兽的情况下杀死夔牛，制造声波让这块地盘上所有潜伏的异兽都误以为夔牛是被异兽杀的，霸主换成了新的。】

【在我们制造的声波传播的时间内，绝大部分异兽都会被惊动，接着藏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这意味着，我们要提前在这一大片区域的每个角落布置好萤火虫，在异兽们被惊动的瞬间精准捕捉到它们的影像，确定它们的位置。】

华牧晚说：【冒充霸主震慑其他异兽，你的想法真是闻所未闻。有些地方，我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比如，我们如何在不惊动守护将领的情况下杀死夔牛？】

月落栀知道她的想法的确没人实践过，连漫画里也没有。所以她沉吟了一下，才说：

【保险起见，去的人越少越好，且必须有短时间内杀死夔牛的能力。我觉得最好是北熠少将和我。】

【因为只有北熠少将能悄无声息杀死夔牛。】而月落栀自己的话，不知为何不怕电击，去那座山能保护北熠。

这样一来，就能在不暴露军队的前提下，确定所有异兽的分布位置，还能让北熠安全一些。

月落栀说：【你能不能把我的计划告诉军长？只有军长能给北熠少将安排任务。】

华牧晚首先没有回答能不能告诉军长的问题，而是问：

【声波呢？杀死夔牛的时候，你如何制造异兽间远程传递信息的声波，让异兽都以为是新的霸主杀死了夔牛？】

月落栀本来不想回答，但如果要上报军长，必须全盘托出。否则，没有把握，军长不可能下令让北熠过来和她玩过家家。

月落栀只好说：【夔牛，其声如雷。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这是《山海经》的记载。在这个世界，《山海经》中异兽的设定基本上都属实。

也就是说，用夔牛的皮做鼓，骨头做鼓槌敲打鼓，响声能传出五百里，用来威慑天下。

漫画还加了些设定，比如：【异兽凶残野蛮，它们的新任霸主取代旧任霸主时，都会以血腥的方式向地盘内的所有异兽示威。】

【做鼓这种原始的威慑方式，应该可行。】

如今，华牧晚得到了全部信息，竟然说：【在不确定你的计划是否可行的情况下，我无法向军长汇报。】

【那你会采用我的计划吗？】

【在没有更好的计划前，只能试试。】

月落栀这下不满了：【采用我的计划，又不满足我的要求，说什么我才是C分队指挥官，结果我就是来当一下你的脑子？】

【你爱干不干，别来烦我。】月落栀脾气一上来，就要拉黑华牧晚。

但华牧晚很快意识到自己惹毛了月落栀，连忙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就汇报给军长。】

过了一阵，月落栀收到华牧晚的消息：【军长认可你的计划。】

【我们队正在赶往夔牛那座山，但为了避免被夔牛的守护将领发现，我们队的飞行汽车不能去多了。】华牧晚说。

【我把其他人全都安排去布置萤火虫，就我们两个坐一辆车去那座山等北熠少将。你同意吗？】

月落栀回答：【同意。】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她这次不会再让北熠受伤了。

月落栀打算对北熠发消息，问他过来了没有。但这样的话，北熠肯定会问她为什么在长城外。

月落栀还没准备和金时年、苏泽兰彻底撕破脸，也就不好回答。

所以，月落栀想，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到时候北熠问，她糊弄糊弄撒个娇就过去了。

华牧晚的飞行汽车很快追了上来。月落栀下车的时候，华牧晚在后座朝她微笑招手，月落栀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只好坐到华牧晚身旁。

华牧晚这人很会哄女孩，和月落栀说话时，面带微笑，轻言细语，还将一瓶未开封的饮料递给月落栀：

“口渴了吗？像你这样漂亮的女生，更要记得多喝水。”

月落栀接过饮料道了谢，但没喝。

他们几分钟后抵达那座闪电盘旋、风雨交加的大山上空，一道蓝紫色闪电倏地劈向飞行汽车，驾驶员将车子急转几十度险险避开。

月落栀在车内稳住身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她心想这种车子不应该都安装了避雷针之类的东西吗？

还没等她觉察到不对劲，下一道闪电已经近在眼前。

车子又一个急转，往一侧偏去，月落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压向车门。

就在这一瞬间！车门猛然打开，华牧晚不知从哪儿掏出刀子飞速割断月落栀的安全带，一把将她推下了飞行汽车！

月落栀满眼惊惧地从半空坠落，最后一次收到华牧晚的消息：

【对不起。金参谋长让我不要告诉军长，否则军长会知道金参谋长使计把你带出长城的事。】

【金参谋长让我以这种方式将你留在这座山。他说，他已经发现了你的潜力，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务，便说明你对人类不够忠心，很可能成为潜在的威胁。】

【那么，他会汇报军长，铲除威胁。】

【北熠少将不会来了，你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完成任务。】

【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