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谈下来了，双方都很高兴。
一家人带着一个周尹在李建军的盛情邀请下在供销社的食堂用了一顿饭才返回村里，各回各家。
人都已经在凳子上坐下来，吴慧英多少有点如梦初醒的意思。
“咱们家的大樱桃树真的可以放供销社卖去了？”
杨语卓笑笑，两只胳膊穿过她的脖颈，从后面拥住她，“是呀，高兴不？”
“高兴！”吴慧英咧着嘴，笑得露出两排牙齿，她抓住杨语卓的两只手，“是我们家语卓和欢欢有本事！”
杨语欢“哼”了声，“这会儿夸我有本事了，明明在供销社的时候还觉得我不行呢！”
吴慧英笑着，“欢欢，不是妈觉得你们做不成，是满家床和八仙桌的确不简单呐！”
“行行行，不用说那么多。”杨语欢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嘀嘀咕咕地说，“等做出来你们就知道我们行不行了。”
“好，那妈就等着看了。”吴慧英也不再说灭自己家威风的话。
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志向高远是正常的。
其实不需要过分劝阻，等她们试试，自己就知道放弃了。
唉……只是可惜那些木材喽！
也不知道到时候用过的木材能不能改成其他的小型家具，多少减轻点儿损耗……
杨现在这方面倒是比吴慧英看得开，“反正树都已经被砍了，你们就尽情折腾吧，那些木桩子就这么放着，除了做柴烧火也没别的用处，还占地方。”
“……”杨语欢又是一阵无言，“说到底你和我妈一样不相信我们能做出来呗。”
杨现用沉默代替回答。
杨语欢到底是年纪小，被这几句对话气得耳朵都红了，背过身去逗狗，一句话也不愿意跟这两口子说了。
杨语卓看得笑起来，“好啦，别生气。”
……
他们到家的时间是中午，又是在街上吃过午饭的，短暂的休息过后，杨现和吴慧英外出上工，姐妹俩继续琢磨新产品。
周尹也不知回家做了什么，从中午分开后，到下午太阳西斜了才过来。
杨语卓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一愣。
和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她们家也是一栋瓦房，门口是泥土做的院坝，因为用榔头敲过，加上一家人进进出出，已经踩得平整反光。
周尹就站在泥院坝那儿，腰背挺得很直，唇线微微绷紧，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冷漠又悲伤的气息。
他身上一直有着一股子倔劲儿，以及一种旁人看不懂的矜贵。
这两种气息都不像是农村家庭培养出来的。
他左边脸颊上挂着明晃晃的伤，皮肤表面又青又红，有些地方擦破，没破的位置也有皮下渗血。
像摔伤，又像和人打起来时背前头或者其他钝器砸伤的。
两个人隔着并不宽敞的院坝对望。
杨语卓没有开口问他伤的来源。
周尹也没有主动解释。
杨语欢拎着锯子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的一瞬间也愣了下。
“你怎么不等太阳下山了再来呢？”她无语望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分成不想要了是吧？”
周尹紧绷着的身体稍松弛几分，朝着两人走近，“来了。”
和往常不一样，他这次什么工具都没带来。
杨语卓和杨语欢谁也没多问，只是交给他一些不需要工具的活儿。
“供销社那边还没什么消息，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家具好不好卖，不能做太多。”杨语卓说，“不过，家家户户都有升子，人们生活中都离不开这类小件，这个应该可以多做。”
“那我们先做几个升子。”杨语欢跑进屋内，把家里的升子拿出来，张开手指量了长宽高，“用我们之前剩下的料子就可以了。”
“好。”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杨语卓和周尹也上手试了。
杨语欢作为专业的“师傅”，不想和两个新手混在一起，耽误自己的速度和进度，便让他俩到一旁研究，自己一个人做。
杨语卓和周尹一边做，一边看杨语欢那边，做第一个的时候步骤完全跟不上。
等杨语欢开始做第二个的时候，他俩的速度快了很多。
等杨语欢开始做第三个时，杨语卓和周尹总算完成了一个成品。
杨语欢像个带徒弟的师傅一样，把两个徒弟做的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轻启薄唇吐，出三个字的评价，“还可以。”
“还可以就是非常不错的意思。”杨语卓咧嘴笑，兀自翻译。
杨语欢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再多做几个练练手。”
“好的，大师傅。”杨语卓眨了眨眼。
杨语欢嘴上没说什么，转身背对他们，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杨语卓在心里哈哈大笑，觉得这个便宜妹妹还蛮可爱的。
红彤彤的晚霞铺下来的时候，三个年轻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明天再干吧。”杨语欢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明天供销社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先停工一段时间。”
周尹点头，在这种事情上，他一向没什么异议，别人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倒是杨语卓意见不同，她觉得可以继续，“如果我们的工艺够好的话，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形，反潮，或者损坏的情况，相反，时间越久远的家具，售价反而会往上涨。”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不用等供销社那边的消息，多做一些放着？”杨语欢问。
她确实到外公外婆家那边学了些技术，但她在那边待的时间没有长到等木制品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加上她们的外公是个语言障碍者，一件事情要用手势比划半天才能说得清，久而久之，连表达的欲.望都降低了。
久放的家具会不会升值这种事她当然也无从得知。
“是。”杨语卓说，“如果供销社那边卖得好，我们多做一些，到时候刚好也供应得上，如果卖得一般，先存放着也不会给我们带来损失。”
“多做一些吧，我们的技术也确实还需要练。”周尹说。
杨语欢想了想，说，“行，那明天继续。”
“那明天见。”周尹说着，起身要回家。
“我送送你。”杨语卓拍了拍手上的灰。
小狗子以为两人要去哪里，也从家里窜出来，跟着两人一起出了门槛。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橘红色的光落下来，映在两人一狗身上。
杨语卓陪他走着，一个字没多问。
快要到家时，周尹才低声开口。
“下午我和张结巴吵起来了。”他声音很轻，也很平缓。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说话的语调里一丝感情也没有。
“然后呢？”杨语卓引导他多说，“他打你了？”
周尹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我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他气急了就冲我扔板凳。”
“你怎么不躲？”体积这么大的东西，不至于躲不开。
周尹又不说话了。
送到地方，杨语卓说，“你不想说就不说，不用有压力，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一瞬间听到很轻的一声叹息。
“我不想。”周尹说。
“明天见。”杨语卓在心里评价了一句：小倔驴。
……
两个星期过去了，转眼又到了一个街天，杨芝麻都长成半大小狗了，叫声越来越清脆利落。
杨语卓和杨语欢起了个早，两人决定今天去赶场，正好到供销社附近蹲蹲点，看看他们的作品的售卖情况。
“不行，我不同意，你们两个小姑娘走这么远的路去镇里太危险了。”吴慧英面色严肃，“那些夜里进村偷东西的贼白天就会过来踩点，万一你们在路途里碰上了……”
“人是偷东西，又不会偷人。”杨语欢无奈，“我和语卓已经是大孩子了，还能被拐卖不成？”
“我也觉得不行。”对孩子的管理一向宽松的杨现也说，“他们的确是偷财务，但谁也不敢保证这种人见了两个大姑娘会不会起歹心。”
尤其他们家两个姑娘还生得这么漂亮！
吴慧英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还是别去了，那边如果有消息，小李肯定会托人传回来的。”
杨现沉默半响，“要不，你们把周尹叫上？”
吴慧英也安静了片刻，才有点不情愿地说，“也行，好歹是个男孩子。”
这段时间以来，不仅杨芝麻长大了，就连瘦的跟竹竿似的周尹也拔了些身高，看起来比以前高了不少。
杨语卓和杨语欢对望一眼，当即同意了。
杨现和吴慧英走到哪儿心里都挂着公分，加之两姐妹只是去赶场，也没什么正事儿，也不好让他们陪着去。
“所以只好拉上你啦。”杨语卓看着表情迷茫的周尹，解释道。
她俩起得早，已经过了早，把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
周尹倒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表情呆呆的，后脑勺上的头发都有被压乱的痕迹。
他随便伸手挠了挠，说，“那走吧。”
杨语欢斜睨了他一眼，心想：脾气还挺好。
周尹和杨语欢属于话少的那一类，还好杨语卓活泼，一路上倒也不算无聊。
他们没提前告诉李建军要去，所以这次村里和镇上相接的那条路上没有人在等了。
无论社会背景如何差，经济情况再怎么糟糕，人和人之间总有贫富差距。
农村的村民们连吃上一口猪油都困难的时候，镇上拿着各种票到供销社门口排队的人络绎不绝。
“要单独把李建军叫出来问吗？”
不知道为什么，杨语欢总觉得周尹念李建军的名字时很生硬。
“不用，我们自己观察。”她说。
三人站在队伍最后头，仔细瞅着每一个从前头回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互相对望，惊喜不已。
有一个男肩上扛着他们做的小饭桌正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