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对于邬眉来说，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她知道自己心里装了重要的事情，工作时自然会分神，于是又请了一次假。

上级领导在电话里听完了她的“请假条”，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啊？”

随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重，领导轻咳了一声，一边故作淡然地答应下来，一边在心里嘀咕：一个之前从来不请假的人，突然这么频繁地请假......看起来也不像是工作累了触底反弹，似乎真有急事了。

“谢谢。”邬眉轻声回复道。

电话一落，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茫然抬眼，看着这个一动不动的房间。呼吸倏地一窒。

从未有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空了一块。

她握着手机的手忽然动了两下，摁亮屏幕。

就是有一瞬间，后悔的想法将整个脑袋填满，她想打通沈檀轻的电话，说一句“对不起”。

但想法停止在这一刻，没有进行下去。

空心的躯体仿佛正在被滚滚而来的浪潮吞没，邬眉躺在潮湿里，顺从地闭上眼——因为知道一睁眼就是水波带来的混沌，所以紧闭着不敢动。

直到夜幕初临时，退潮了，才睁开。在这一闭一睁的时间里，她错过了许多。

已经是傍晚了，订婚宴快要开始了，她该起身出发了。

虽然邬眉一直觉得沈檀轻送来的裙子很不适合自己，它太好看，太精致了，但在穿上身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尺码完全贴合。

她看着镜子里的脸庞，许久过后，无声地拿起化妆品，化完一副完整的妆面，还仔细整理了头发。

最后又回到镜子面前，审视自己。

邬眉平常上班化妆，从来都是粉底口红两件套，匆忙套上就完事了，手法也粗糙，以至于她现在怎么看都觉得镜子里的人不对劲。

可一看时间，心道快迟到了，来不及再修整仪容，只好出门了。

出门是打车。上车的时候，邬眉无端被司机看了好几眼，一路上也是，只要遇上了短暂停下的红灯，她就能在后视镜里与司机对视。

司机被发现后，尴尬地挪开眼神，却还是有下一次的尴尬发生。

邬眉忐忑了一路，仅仅握着手机，直到下车，双脚平稳地落在地面，确认了那名面容友善的司机没有违法犯罪的心思，才安定。

但她仍然疑惑......司机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看她呢？

那眼神还让人感到难受......

是觉得她这个样子漂......不......应该只是觉得打扮成这副模样的人不会乘坐最优惠的出租车出行吧。

邬眉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酸涩的笑，低眸，没缘由地从手包里拿出沈檀轻留下的请柬，再次打开。即使她已经把其中的内容记得烂熟，也要再看一眼。

多余的内容都忽略，邬眉的目光一下扫过几行字，径直落在“沈檀轻”这个名字上。

她无声合上请柬，转身，不再犹豫，一步一步走向酒店。

举办订婚宴的地方是明城最大的酒店，格登酒店。酒店门口不时有昂贵的车辆来往，门口的侍应生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在接待贵宾。

邬眉只身穿行其中，目光不自觉地打量四周，却又很快垂下了眼睫。

璀璨的灯光在她脸上映出了各种情绪，并未改变前行的方向。

......

明亮的休息室里，沈檀轻正在为今天的盛装做最后的准备，化妆师的刷子在她脸上轻扫了两下，忽地停顿。

只听她叹气一声，今天第五次说：“沈小姐，麻烦您抬一下头。”

这话对于沈檀轻来说，已经听习惯了，她毫无反抗地抬起头，但几秒过后，又静静地垂下脑袋。

化妆师见此，眼睛瞬间瞪大一圈，彻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直等候在旁的沈嘉晏看不下去，站起身摆了摆手说：“好了，就到这里，我看已经很漂亮了。轻轻，你觉得可以了吗？”

沈檀轻瞧了她一眼，随后顿顿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化妆师整理完东西迅速离开，贴心地给姐妹两人留出了一段交流的空间。

沈嘉晏目送化妆师关上门出去，转头，沉声对沈檀轻说：“你还没有想好？”

沈檀轻没回答，只是沉默。

“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你要是再回头，身后就是悬崖了，跳下去也没人接住你，”沈嘉晏上前，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大厅。”

沈檀轻猛然抬头，注视着姐姐，眸光闪烁。

沈嘉晏牵她起身的手遽然一抖，好像心房也跟着颤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同时察觉到此刻的氛围不对劲，一齐挪开了目光。

回想起姐姐方才的目光，沈檀轻缓缓品出了其中流转的情绪，轻声一笑，终于轻松了些许，“姐，今天是我订婚，怎么这就要上场了反倒是你看上去更紧张了？”

沈嘉晏一时解释不通，也难得吃瘪，往她肩膀上一推，躲过了玩笑话，“你还说，是谁一张脸阴沉了一天啊？还说什么上场，你以为你是去大厅走秀吗？”

“是我，我阴沉了一天。”沈檀轻坦然应下，“那我确实不想订婚嘛。我和那个周什么的确实没感情，本来就是跟上台走秀一样，去走一圈，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两家联姻......不，是两家合作了。”

沈嘉晏沉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对方叫周起燃，你之前不是和他见过几面吗？怎么还记不住名字。”

“我这不是一直对他没上心吗？当然记不住，”沈檀轻回道，“我就记得你说他名字挺着火的。”

“......”

“那现在记住了，等会儿出去可别不尊重别人。”沈嘉晏说着，对她伸出手，做了个邀请姿势。

沈檀轻嘴角一绷，面上浮现出难过的情绪。

踌躇了一会儿，她才摆出一个假笑，搭上姐姐的手，“走吧。”

沈嘉晏牵起妹妹，缓缓向外走。

她今天穿了一身西装，硬挺的外套之上，脖颈的线条似乎有些僵直，看上去像是不愿意转头去看沈檀轻。

沈檀轻觉察到一丝疏离，轻声说：“姐姐？”

良久的安静之后，才听到沈嘉晏开口：“我记得之前......我好像还说过同意你联姻的话......会介意吗？”

沈檀轻回想了一下，问道：“你说过吗？我怎么觉得是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一直没硬逼着我联姻呢。”

“爸妈是提出让我联姻的人，他们需要与周家的合作。我哥呢......他是个没心眼的，从来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只会说‘结婚以后要是周家的人敢欺负你，我就替你教训他’。只有你，姐姐，你找了周起燃的资料递到我面前，还安排我和他见面，让我仔细考虑这桩婚事。”

沈嘉晏抿了下唇，“收集资料、安排见面，这些都是我让助理去做的事。”

“可是只有你想到了这些啊，”沈檀轻说，“我们家谁也不缺一个助理，关键是心意。”

“那你的心意呢？”

沈嘉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巨石。

她停下了脚步。

沈檀轻忽地一踉跄，提起裙摆，抬头，发现已经走到大厅门前了。门未关紧，留了一小道缝隙，隐隐有热闹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但不显欢愉。

“姐姐？”沈檀轻不解地看向身边人。

沈嘉晏一直低着眸，听到只属于自己的称呼时，下意识偏头，淡淡地应下：“嗯。”

仿若还身在一个平和的午后，只是一声为了打破安静、故意打扰的问候。

沈嘉晏瞬间脱下一身疲惫，从满是办公文件的电脑屏幕里抬起头，望向横躺在沙发上的沈檀轻。

她手捧着游戏机，眼角眉梢流淌出来的快乐在空气里晃晃荡荡，与明媚的阳光一起织成了美好。

那是沈檀轻十几岁时的某一天，那天父母都出差在外，沈慈也不在家，沈嘉晏难得因病在家办公。

这些凑巧之外，还有沈嘉晏特意给家里的阿姨安排了休假。

整栋别墅里只有姐妹两人。

那时的沈嘉晏浅笑了一下，温声提醒：“不要躺着玩，对眼睛不好。”

沈檀轻：“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别一直看电脑啦！休息一下，建议你给你亲爱的妹妹剥个橘子，我还可以大方地分你一半。”

语调轻松雀跃。

沈嘉晏收起回忆，仔细盯着沈檀轻眉间的微微皱起。

她还在问：“姐？是还有什么没准备好吗？怎么不走了。”

“不往前走了。”沈嘉晏轻声说。

沈檀轻懵了一会儿，问：“你说......什么？”

这分明是挺明白之后才有的反应，但她不敢信，仍要再确认一遍。

“我说——你回头吧，”沈嘉晏轻轻推开了沈檀轻搭在她臂弯里的那只手，“后面有人在找你。”

沈檀轻的眼神往外飘出了几米距离，躲躲闪闪地说：“......你看到了？”

“何止是我看到她，你也看到了吧。”沈嘉晏觉得有些好玩，笑着揭穿真相，“你刚才的步子都往外挪了好几次了。”

沈檀轻：“......”

“我刚才在想，为什么小时候自由轻松，长大了却要让你束缚手脚......”

沈嘉晏温柔地看了一眼沈檀轻，不再多说：“你走吧，她可能是找不到路了，也需要你。”

此时此刻的沈檀轻听不出这话里的问题，满心满眼都是被人肯定的满足感和激动。

只有沈嘉晏知道——她特地给邬眉挑了一份报废的请柬，上面印着错误的地址。

她一开始不知道沈檀轻的心思，只是不希望在订婚宴上看见邬眉。那场面对邬眉或是沈檀轻来说，都会造成莫大的伤害。

却没想到，因为这份小错误而拖延的时间，还能给她自己创造出一个再次做出选择的机会。

当然了，这其中最受影响的人仍然是沈檀轻。

沈檀轻大概是被一番话激励到不行了，站在原地试图平复心跳，但没什么效果。干脆两手一撩裙摆，急切地奔了出去。

两秒过后，又撤了回来。

沈嘉晏还以为是她良心发现，知道要和亲姐报备了。结果听到她说：“姐，其实我一开始给她请柬，就是做好了准备要逃婚。谁知道她一个来抢人的还能迷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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