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整间酒馆内的气氛蓦然沉了下来。
“娜莎姐姐！”斯塔兴奋的喊声打破了寂静，他开心地扑过去撒娇道：“娜莎姐姐，我不想喝牛奶。”
“要么把这杯牛奶灌进自己嘴里，要么灌进老萨拉的嘴里。”娜莎微微抬起下巴，“恐怕你只有这两个选项。”
“嚯嚯嚯。”萨拉伯伯擦拭着酒杯对斯塔说道，“听起来很值得尝试，小斯塔。”
斯塔又皱起了脸。
“娜莎小姐。”马格立刻站了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娜莎抬手露出肩膀处缠绕的绷带，“算是幸运，没到要去门诺祭司那的程度。”
镜子在吧台上向前蹦了几步，探出头朝娜莎的方向看去。少女整片胸膛及肩颈处都被洁白的绷带缠绕着，包扎得严实。可就在这严实的包扎下、洁白绷带的缝隙中，仍隐隐有紫红色的雾气渗出。
看来，只要是受了伤，深渊的魔气都会覆上他们的伤口。
镜子的动作微顿，陷入思考。
“嚯嚯嚯，放在过去，这也是值得门诺祭司出手的重伤了。”萨拉酒保嚯嚯嚯地笑着，“小娜莎，你说你们遇到的是圣骑士团？”
“圣骑士团”几字一出，整个酒馆再次陷入寂静。
“唉……其实，还不应该这么笃定。”实在没了办法，马格沉声叹气道：“他们没佩戴骑士勋章，也没穿铠甲，并且全部都带着面罩——”
“呵。”娜莎冷笑，“软弱。”
闻言，马格沉默了片刻，坐下闷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娜莎拉开椅子在吧台前坐下，萨拉笑眯眯地适时在她面前放上一杯酒。
少女拿起酒闻了闻，似乎是对它不太满意地微微皱起眉。她受了伤，老萨拉没给她烈酒，但这种低度数的酒液对她来说几乎尝不出味道。
“你还没有说完。”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僵凝的气氛被打破。“为什么他们是圣骑士团？”
“新人，你感兴趣？”娜莎仰头将那杯她并不满意的酒饮尽，“很简单。“
“因为赏金猎人根本无法靠近勇者之泉。”
*
十年前，在这座村子刚出现时，村子里的人们还只是一群老弱病残。
饥饿导致虚弱，逃亡带来绝望。当时陆陆续续来到这里的，是一群因被深渊魔气污染而身体受创、又因被同类恐惧厌恶而精神破碎的难民。
“那个时候，赏金猎人抓捕我们，就像是把手伸进棚里，从鸡崽群中拎起一只无论怎样扑腾都没法挣脱的鸡崽一样简单。”吧台旁，另一名年长的人类说道：“若不是有门诺祭司的结界在，我们早就消失了。”
“那时所有人都担惊受怕，根本无法离开村子太远，更无法捕猎。”
“好在，没过多久，门诺祭司就发现了深渊魔气给我们带来的意外增益。”那人继续说道，“在被深渊魔气污染后，我们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也更加敏捷。”
之前他们只能狩猎野兔和鹿，后来他们竟然能猎捕棕熊和狼。多年被视作牲畜愚弄的愤怒及生存的意志督促所有人努力训练，他们狠狠反咬了那群赏金猎人一口。
“只要我们还能被拿去换取金币，赏金猎人就不会消失。”吧台旁的人晃了晃酒杯，“但在那之后，村子的处境就渐渐开始好转了起来。”
“嚯嚯嚯，可惜对人类的身体来说，深渊魔气并不是只会乖乖帮忙的好东西。”萨拉酒保上下摇动着摇酒器，“如果不进行抑制，深渊魔气的污染会不断扩散，最终将你整个吞噬的哦。”
“没错。”娜莎轻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勇者之泉的泉水。”
“身上的深渊污染能够被勇者之泉泉水在一定程度上净化，这恰恰证明了……我们并未被神明遗弃。”娜莎垂下眼，酒杯中微微晃动的液体上倒映出她的面容。
“我们仍是人类。”
‘嘭——！’
不知闷声灌下了多少杯酒，马格突然身形不稳地拍桌而起！
“神明没有抛弃我们，我们依然是人类！不是魔物！”马格声音嘶哑地低吼道，“所以今天在勇者之泉的那些人，他们绝不可能是圣骑士团——”
“马格。”娜莎直视向他的双眼，“自我欺骗没有任何意义。”
“赏金猎人背弃人性，早已与神明陌路。他们的灵魂坠入没有救赎的暗地，就连魔鬼看到都会嬉闹着嘲笑。”
“别说埋伏，光是靠近勇者之泉，带来的痛苦就足够让他们在痛苦中嚎叫不止。”娜莎听上去依然冷静，嗓音里却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圣骑士团，能够在勇者之泉进行埋伏——只有他们对勇者之泉有那样详细的了解。”
“同样也只有圣骑士团的骑士，能把经过深渊魔气的强化、并且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我们伤成这般惨状。”
“够了……”马格缓缓攥紧拳，下一秒，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吧台上！
‘嘭——’
“够了！”
见此，老萨拉放下手中擦拭的杯子，微微叹了口气。
“我们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就是因为身上的深渊污染能够被勇者之泉的泉水净化，就是因为这让我们知道我们还是人类！”马格的嗓音不受控制地发紧，“就算被曾经的亲人和朋友恐惧厌弃、就算被各大主城当作魔物悬赏，就算被赏金猎人当作牲畜虐/待……只要我们还是人类，我们就还拥有恢复正常的希望。”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彻底摆脱深渊魔气的污染；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回到我们的家乡、回到我们最爱的家人身边。”
“那些住在主城的权贵对我们的态度根本不重要，又有谁在乎？可是，可是……”马格瞪大的眼眶一片通红，“可是，如果连圣骑士团的骑士都开始猎杀我们……”
“如果连直属于教廷的圣骑士团都不再把我们视作人类，那我们又是谁？”马格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嘶吼道：“那我们又是谁啊——！”
气氛沉至极点，酒馆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渐渐的，沉默里隐约响起努力克制的泣涕，以及酒杯无言的碰撞。
斯塔无措地看了看四周。他还太过年幼，不能领会这气氛中深沉的绝望。
娜莎闭上了眼。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将双眼睁开。
“我知道。”娜莎起身走到马格身后，拍了拍的肩膀低声道：“我都知道。”
马格的肩膀剧烈地起伏抖动，他早已泣不成声。
“谁说他们是圣骑士团？”渊梦的嗓音突然响起，“他们不是。”
“新人……小哥？”马格带着泪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谢谢，但不用继续安慰我。其实，我也知道……”
“没有骑士勋章，没有铠甲，还全部带着面罩。”渊梦眼底的神情淡淡，“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显示他们圣骑士团的身份。”
“既然他们主动选择了这副打扮，那他们就不是圣骑士团。”
光线昏暗的酒馆内，所有人都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般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银发的青年。
“你之前说他们是什么。”渊梦移动视线看向马格，“赏金猎人？”
“对……很可能是赏金猎人，永远有疯子一样的赏金猎人想要把我们切成块送到附近的主城里去。”马格呆愣得忘记了哭泣，“可是，赏金猎人根本就不能靠近勇者之泉——”
“好。”渊梦打了个响指，语气平静地作出判断：“那他们就是既非圣骑士团，也不是赏金猎人的可疑罪犯。”
“既然能够耗费心力准备埋伏，那在达成目的前就不会轻易离开。”渊梦向镜子伸出手，后者十分配合地一下蹦进他怀里。“还有时间。”
“有、有时间？”斯塔茫然地眨了眨眼，“渊梦，还有什么时间？”
“有时间抓他们回来审问。”渊梦头也不回地向酒馆大门走去，“你们有什么疑惑，到时问问就能知道。”
“喂……等等，新人！”娜莎微微提高了音量，“你要去哪里？”
“去勇者之泉。”渊梦推开门，“给你们抓几个可疑罪犯回来。”
门外飘雪依旧，那银发青年的背影平静又理所当然。仿佛他只是接下了个跑腿的工作，轻巧而顺便。
“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镜子：天哪，他好帅……
更新啦，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