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看到巷子口墙上的桃木剑了吧。”

董正点了点头。

“这也证明，跟着你的并非多么棘手的邪灵，不然那面墙根本镇不住。”

“为什么会只跟着我？”

“还真不好说，一般不是和你有未了结的因果就是你身上有什么吸引它的事物。主要还是看那灵体开没开智，开智了，能交流，咱们可以直接问问。”

三人朝巷子口走去，打头的是甘遂，董正走在中间，池修收尾。

董正时不时地摸一下羽绒服内袋里的那串甘遂送的手串，又活动活动脖子，过多的小动作足以证明董正的内心有多么的不安。

池修拍了拍走在自己前面的董正，安抚道“哥们儿，别慌，有再大的事……我……”

董正焦虑的连话都未听完就开口：“你帮忙扛着？”

“我……师兄帮忙扛着……”

“这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危机感。”

听到董正的回答，池修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毕竟如果是他，碰上这种情况，或许也没办法做到镇定自若。看着打头走在俩人前面、手上拿着根盘的油光发亮但颜色暗沉尾部挂着玉的木条，坠着的玉石随着甘遂哼着歌打着节拍的动作一甩一甩的那人，很难想象自己师兄一直以来都是怎样克服对那些存在的恐惧，解决一次又一次的邪灵危害事件。

看到守在巷口的是只精怪的甘遂松了口气，相较之人类灵体自然是精怪更好对付，毕竟人类是思维极其复杂的生物，几乎每个人都拥有着或多或少的‘恶’很多人可以很好的压制它，然而由于死亡后思维的不可控性，欲望与执念会被无限的放大，当然，很多生前控制的非常好的人，多数死后也能安详的接纳死亡选择顺应往生，但，也有很不少因为执念、怨恨等过于强盛的情绪而摆脱往生、存留于世间，为完成执念之事而对活人造成伤害的魂灵。

比如枉死的人，甘遂每每碰上这种情况都得在‘规矩’和‘情理’上努力平衡，给出最佳的解决方案。

精怪则更为单纯些，很多是因为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再者就是有未完成的心愿，多数情况是不会主动伤人的，哪怕是很多被虐待致死的猫狗，多数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直接进入了往生。然而有时候也会碰上几只有灵智的、怀着极大的怨气逗留于世间，规避往生、还会抢夺捕食被虐杀的动物灵魂，直到力量足够强大，报复曾经虐。杀自己的人类的精怪。

甘遂曾经处理过一起这样的事件，于情，他觉得精怪的报复真的很痛快，有虐。杀癖好的人类虽然死后自有审判，但精怪的报复一定程度上的确挽救了更多的小动物的生命，然而于理，他必须对为恶的精怪进行制裁，毕竟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人类，虽然‘人类’的这个范围内有太多渣滓了。

所以他给协会交了书面报告和证明，表示任务已经完成，却未让任何人知道他多了一个寄宿着精怪的玉石。

这也正是小黑的来历。

董正不是玄术师，也没有任何天赋，不像甘遂师兄弟二人能够看清眼前的精怪时何种模样。当然，极为身弱、濒死或者思维因为药物、外界刺激而完全外放、感官短时间内被提升数倍的人，有时也能看到这些东西。但正因为在这些情况下，身体容易受到这些灵体、精怪的侵占与伤害，所以传言皆说见‘阴物’不是好事。

董正站在挂着桃木剑的墙前，不敢踏出超过墙的范围一步。

看着丝毫没有一点走出巷子的意思的董正，精怪一声大吼。可惜除了甘遂，另外两人谁也没听见。

甘遂揉了揉耳朵，手中的木条一下一下的敲在自己的手心。

“别多管闲事。”敲击的声音让眼前的这只精怪有些警惕。

“怎么称呼？”甘遂瞧见着精怪眼神虽凌冽但清澈，暂时确定这精怪并非是因怨气而存留世间的。

“你没事儿吧，这年头谁还乱告诉你们这群臭秃驴、老道、玄半吊自己的称呼。”

看样子这只精怪在这世上徘徊很久了，对于甘遂他们这些个群体也很了解，外号什么的都一清二楚。

“哎呦，还挺聪明”甘遂也不再兜圈子：“你为何一直跟着他？有仇？有怨？”

“关你屁事。”显然着精怪对于甘遂的问话是一点儿也不配合。

“出！”甘遂一挥手中的雷击木，一只巨型黑猫从玉佩中越出，浑身黝黑，四肢精壮，唯一让人觉着有些别扭的就是，这只巨型的黑猫没有尾巴。

黑猫也不与精怪周旋，径直袭其灵力运转之处。

精怪未曾想甘遂还有这样的帮手，也怪精怪自身灵力比起黑猫确实相差太远，瞬时便落了下风。

黑猫捕食了许多受虐而死的猫、狗、宠物灵魂，又吃掉了施。虐人的人类魂灵，本就获得了极大的灵力补充不说，因为执念达成，未对甘遂的收押有任何反抗，所以当初也未受到雷击木与灵玉的攻击，寄宿在玉中后相当于拥有极好的修行地点，如此多的‘机缘’，黑猫的灵力只会更高，哪怕是面对一只流浪在世间比自己要久的多的‘前辈’，也完全能够压制。

更何况，这精怪只是一只在世间停留时间过久、未曾捕食其他灵体恢复自身灵力的消耗而有些形态畸变的田园犬。

“现在愿意冷静的好好聊聊了吗？”

“都说狗仗人势，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见到人仗猫势，不投胎终究是长见识。”即便被黑猫压制，田园犬还不忘嘲讽甘遂。

董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阵乱流一般的风，从不同方向呼呼的刮，冻得他瑟瑟发抖。

忽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甘遂“啪”的往他身上沾了张符，他猛地后退几步。

“邪……大师，怎么了？”

“‘苦主’要讲故事了，你这个冤大头总得听听发生了什么吧？”

董正这才察觉耳畔的嗡鸣之声，一阵耳鸣的不适过后，自空无一人的巷口，传来了怪异的说话声。

在黑猫的威胁之下，田园犬服了软，告知了几人事情的由来。

在田园犬还年幼的时候就被带到了一个三口之家中，它的主人是一个小女孩。在小女孩自己都还不太会洗澡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学着给它洗澡。小女孩非常耐心，远超她这个年纪的同龄人的耐心，无比用心的照料着它，它也很快从离开母亲的不习惯中走了出来，并且依赖着小女孩。慢慢长大，它便以照顾小女孩、保护小女孩、陪着小女孩长大为自己这辈子唯一的目标，这是田园犬刻在骨子里的忠诚。

可人类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作为一只狗，已经成年的它，在小女孩的时间线里，小女孩依旧是小女孩。

那日三口之家正在饭桌上吃饭，小女孩突然就开始抽搐，父母迅速拨打了120，但是二人看着抽搐的小女孩毫无办法，不一会儿小女孩就没有动静了，它灵敏的听觉让它感觉到了，小女孩已经没有呼吸了，它急的狂叫，父母听了它的吠叫更是心急，好在120终于来了，对它的小主人进行了急救后，抬上了救护车。家里人都很着急小女孩的情况，没有留意到它也跟着冲出了家门。

它一直追着车跑，直到被保安发现，拦在了医院外。当时的它并不知道这一次就是它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主人。

它看着小女孩被送进了医院，它一直守在医院的门口，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气味纷杂。它只得高度集中精神才能不错过任何一丝小女孩的气味，它想在小女孩从医院出来的第一秒就奔向小女孩。

医院每天都有半透明飘着的魂魄，它能够看到那些魂魄，那些魂魄也有着它们特有的气味，但是和活人是不一样的，那是没有温度的气味。它曾偷偷溜进去医院，闻着小女孩残留的气味来到了一个房门紧闭、亮着灯的房间，它无法再靠得更近了，它闻到自己主人的气味就在里面，作为一只狗，它不能理解这紧闭的房门中在做些什么，它只知道，这扇门隔绝了它与自己的主人，它冲着门吠叫，希望主人能够与往日里那般回应自己，然而回应它的是保安的驱赶。

它看见了主人的父母，坐在那扇门外的走廊座位上，脸色苍白，小女孩的母亲颤抖的双肩，泣不成声，俩人似乎也没心情注意它，它嗅到了空气中的悲伤和绝望。

它记住了那间房和门梁上方的三个字。

被驱赶出医院的它试图拦下行人，它想问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面色严肃，往来匆忙，没有人理会它，脾气差的还会给上它几脚。

直到有个看起来和其他的半透明魂魄不一样的灵体飘到它跟前，那个灵体比其他的魂魄看起来更精神、鲜活些。

灵体问它为何在这里，拦下路人是做什么，它很想告诉灵体，但是它只会发出呜咽声和吠叫，灵体并不能理解它的意思。它想把记下的主人所在的那个房间的房门门梁上的三个字写下来给灵体看，但是它用爪子划拉在地面上的痕迹杂乱无章，灵体并不能看出来它想表达什么意思，后来灵体跟它说她听见家人在呼唤她，灵体就飘走了。

它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在地上划拉着那三个字，试图让自己写的更清晰些，或许写到能够让别人看清楚，就有人可以告诉他，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等它再一次闻到熟悉的气味时，是小女孩被抬上另一辆车，但是小女孩的气味非常的淡了，也非常的冷，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它明白了自己的主人或许也变成了那些飘荡的魂体一般，但是它并没有看到小女孩的魂体。或许小女孩的魂体还没有从医院出来，它看着医院又看着已经载着小女孩的身体驶远的车，决定继续守在医院。

它一遍遍的给能够理会它的不管是活人还是魂灵看它在地上划拉的字，但是就是没人能够认出来，画累了他就趴在医院门口的草丛里，盯着医院的大门，稍稍休息会儿，有时候也会趁着没人注意它，一次又一次的溜进医院，去到那个房间门口，可是再也没有闻到过主人的气味，它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等它学会了文字，它就能够知道了。

有好心人看到它给它留下了火腿肠和水，但是它生怕一时的走神就会漏掉主人的魂魄，一口水都没有喝，盯着医院的大门，只要有机可乘就溜进医院去寻找自己的主人。

数日后，它也倒下了，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它也没有闭上盯着医院大门方向的眼睛。

刚刚变成魂体的它，意识还不是很清晰，它听到了冥冥之中的呼唤，那是往生的召唤。但仅仅数秒它就记起了自己还要寻找主人，它再次跑进医院，神奇的是，没有人再驱赶它，似乎没有人能够看见它，它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穿过那扇紧闭的房门了。

它花了很久，走遍了医院的每一层，都未找到自己的主人，或许是自己还不够细心，毕竟它记得主人也非常喜欢玩捉迷藏，虽然现在它闻不到主人的味道了，但是它相信自己会找到主人。

与此同时，它并未忘记自己还要学会写字这回事，虽然在很久以后，在它可以歪歪扭扭的用爪子划拉出能够让别的魂灵看懂的字的时候，它才意识到，其实魂灵之间可以直接交流。多数它看到的魂灵都是迷迷糊糊的模样，他们会在听到冥冥之中的召唤而一同离去，只有很偶尔的时候能够碰上和它一样意识清醒的魂灵，那些魂灵告诉它，主人一开始进的那间房叫做“手术室”，最后拉走主人肉身的车去往的方向是殡仪馆。

原来不论是它还是那些人类的魂灵，死亡后都会往生，重新作为婴孩、幼崽来到这个世间。魂灵还告诉它，只有善良的灵魂才会成为人类再一次来到人间。但是往生的灵魂并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不论是至亲还是挚爱在新的一世都会被遗忘。

在它眼里，自己的主人拥有最善良的灵魂，主人很快就会再一次回到这世间，哪怕忘记它也没有关系，它会记得主人，如果作为狗没办法和人类交流，它已经学会写字了，并且还会继续学习更多的字。如果作为魂灵灵力过于低微没办法触碰实物而让主人感知到它的存在，那它就好好修炼。

魂灵告诉它，这世上有无数的医院，它的主人也许不会再这个医院出生，但是它已经在这个医院待了太久太久了，与主人分别的最后一面也是在这个医院，它不想再离开这里了，仿佛只要一离开就再也找不到主人了。

又过了很多年，它才碰上一个懂得精怪靠什么修炼的有自主意识的魂灵，那个魂灵说精怪修炼如果没有香火也没有修道之人引导，只能靠蚕食灵魂，但是蚕食灵魂的精怪身上会有邪气，有邪气的精怪靠近活人会对活人造成伤害。它不想让主人受一丁点的伤害，其他的精怪修炼方式那个魂灵也懂的并不多，它只能之间慢慢摸索。

那些年间，探索修炼方式的它造成了好几起灵异事件，也有道士、和尚来医院看过，但是因为灵力低位，它也未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和尚与道士也没有真对它做什么。后来它发觉自己似乎能够吸收病人的少量病气，虽然很少，但是也能转换成它的灵气，它就一直徘徊在医院里，一边蹲守医院有无新生儿降生，有没有自己主人的气味出现，一边吸收病人的病气。

又过了几年，医院因为建构不过关移址，这所医院被废弃了。它不知道为什么医院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东西都被搬走，后来一个人都没有了。也再也没有看到可以交流的魂灵，它的灵力已经可以做到触碰实物了，但是为何这所医院只剩它一个了呢，它的主人还会如曾经的那个魂灵所说，降生在这所医院吗？

它陷入了沉睡，睡了很久很久，它被以各种目的闯入这里的人吵醒过，它用爪子在地面或者墙上写出关于这所医院为什么会没有人的疑问，几乎每一个闯入这里的人都会被吓跑，直到遇上了一个并不怕它的流浪汉。它那时候才知道，这里被废弃了，废弃的意思就是永远不再使用。

原来，它的主人不会在这里降生了。

不过，它在这里呆了太久太久了，它不知道除了这处医院，还有哪儿是它与主人的联系。

“那天，那小子领着一伙儿人闯进去，我本想把他们赶跑，别打扰我休息，但是突然闻到他身上有主人的味道，就一直跟着他了。”精怪解释道：“但是只是身上有味道，而且味道非常的淡。”

甘遂扭头问躲在他身后的董正：“那天你身上都带了什么东西？”

董正抖了抖自己的背包“就是这些。”

“气味就在这其中。”精怪想要靠近董正，但却因为老墙的桃木剑和甘遂藏在墙中的阵法，接近不了分毫。

甘遂让董正把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让精怪辨别究竟味道来自何处。

巷口往来的人并不少，但是看到他们这几人略显怪异的举止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眼光，看样子这周遭的人早就习惯了。

“就是这个念珠！”精怪想要夺过念珠，却被念珠突然发出的灼热烫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