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刀慢慢落地，看向对面的张停云，闷哼一声，吐血跪了下来。

张停云后退道：“尹门主此前受伤未愈，此次是我胜之不武。”

“受伤？”月清野惊讶。

“母亲！”月清野奔至尹月刀身旁，想将她扶起，却被尹月刀猛地甩手推倒在地。

“师父、”月扶桑看着地上的月清野，眉头微蹙。

尹月刀慢慢站起身，盯着月扶桑，眼眸深沉，“扶桑，你太让我失望了。”

“师父、我、”

尹月刀嘲弄一笑，看着月扶桑的目光极冷，“我就知道，到底没有血缘，你不肯为你师妹死。否则，你怎么还不结契！”

说完，她的手伸向月扶桑，一道灵锁从手中飞出，将月扶桑和月清野绑到了一块。一道圆形阵法从他们两人脚下冒出然后开始迅速运转，不过瞬间，王不留行便将月扶桑的左手手腕出出现了一道红线的虚影。

王不留行化出长刀向两人的结契阵法劈去，但他本身就因之前强闯南岳岛而受了伤，所以在刀碰到结契阵法外的结界时便被一股巨大的反力撞下了道场，模样好不狼狈。

“尹月刀！速速停手！”长老一派中的东极殿的人站至尹月刀面前厉声呵斥，他们是支持月扶桑的，在得知尹月刀真正的意图后，自然是极为反对牺牲月扶桑去救那个早已是废人的月清野的。

“尹月刀！你为满足自己的一己私心用禁术为月清野换灵脉已违背了月相门门规，如今还要执迷不悟吗？月扶桑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你怎能如此！现在！立刻停手，长老会、”

尹月刀抓住灵锁的一边，将月清野两人从张停云手中拉出，朝那说话的长老讥笑道：“停手？违背门规？长老会？你们长老会中有人勾结宗门之外的人意图暗中谋权，也是违背门规。”

“你胡说八道什么！”

尹月刀视线扫过长老一派中一直沉默的几人，冷笑：“湫长老，看来他们没和你说啊，月相门都要改朝换代了，竟把你们落下了。”

湫长老等人看向另一堆人，见他们面色淡然，便知尹月刀竟没说假话。于是，湫长老最先跳出来，他剑锋直指对面的人，喝道：“胡罗，你竟然联合外人背叛宗门？”

那叫胡罗的长老躲过湫长老的剑道：“湫长老，我不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人太古板了，一根死脑筋。”

“我们不是联合外人背叛宗门，而是要将月相门真正的门主迎回！清洗月相门，带领月相门成为真正的东洲第一宗门！”

这时，尹月刀的灵锁被张停云从外、月扶桑从内攻破了。一挣脱开，月扶桑看了眼尹月刀便闪到王不留行的身边，为他疗伤。

尹月刀看着断掉的灵锁，看向月清野，失望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母亲是为你好。”

月清野不答。

“哈哈哈哈哈……”一阵女子轻灵的欢笑在空中响起，响彻整个南岳岛。

尹月刀沉了沉脸色，轻声道：“终于来了。”

“尹月刀，月相门大喜怎么能不请我来呢？往近处说，你我两岛相邻，该和睦相处才是，往远处说，你我好歹曾经是师姐妹，总还是有些情分的。”

月相门中，胡罗等人听见声音便一齐下跪道：“参加门主。”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胡罗一派的长老弟子，大部分是月相门外门弟子。

于乔等月相门弟子，则是立刻拔剑指向这些叛徒，看得出来他们是尹月刀一派的中心弟子。

天上，两轮明月在天，似是在争夺着什么，一轮明月稍亮，另一轮则黯淡。而此刻，那颗稍亮的明月中，竟有一亮马车从中越空而出，马车四周是御风而行的女修士，她们统一着月白仙服，身姿清雅，玉容妩媚。

“是无相门。”很快，有人认出来马车旁女修士的弟子服。

“无相门！难怪……”很快便有人想通了此事的关键，尽管他们小心再三却不想还是卷入了月相门和无相门的纷争之中。

很快，那马车行至地上，马车上的轻纱被挑起，一个仙资玉颜的女子走出马车，低头俯看尹

月刀道：“师姐，好久不见。”

“她是谁？”有小宗门弟子和散修还看不懂目前的局势。

“何妙灵！”一旁人小声道。

见几人还一副懵懂样，又补充道：“无相门的宗主！”

抽气的声音响起。

看着面前的人，尹月刀抓住月清野将其拉至身后，冷声道：“何妙灵，我们之间有寒暄的必要吗？”

面对尹月刀的讽刺，何妙灵笑了笑，她望向尹月刀身后的人，道：“这就是你和月千秋的女儿吗？”

何妙灵朝月清野温柔地笑:“你叫清野对吧，得知你大婚，师叔特地给你备了大婚之礼。”说着，身后的无相门弟子上前打开了一个木盒，盒中放置着一颗硕大的灵珠。

何妙灵拿起灵珠，伸手递出，“这颗灵珠是洛水秘境中所得，其中灵气可使修仙者聚气归元、再生灵窍。得此珠，境界停滞者可越境飞升，凡人可生灵窍开通仙途。”话落，道场上陡然声音喧嚷起来，不少人火热地盯着那颗灵珠，心中贪念无法抑制地增长、茂盛。

连尹月刀都愣住了，她盯着那颗灵珠，内心陷入了犹疑。

月扶桑扶着王不留行站起身，然后视线定在那颗硕大的灵珠上，他知道这颗灵珠对师妹有多重要——再生灵窍，重入大道。

裴光澜也看着那颗灵珠，心下起了谋算，如果可以，他得将这件宝物拿到手。但现在的情势看，难。何妙灵献出这么个宝物，也定不是真给月清野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月相门。

果然，何妙灵在感受了四周对她手中灵珠投来的觊觎的视线后，她朝尹月刀微微一笑，收回了手中灵珠，摇头，“不过，如今看来，这礼物是送不出了。”

“为什么？”月扶桑皱眉问。

何妙灵颇为好笑地看着他，“月扶桑，我徒儿流溪败于你收下后便对你钦慕不已，得知你要与你师妹成婚后更是黯然神伤。却未曾想到即便你不你师妹成婚，她也无法与你结下一段好姻缘。”

“既然你与这位吴武宗的道友两情相悦，难不成还要为师命与你师妹成婚吗？”

“这婚都成不了，我为什么要送这礼呢？”

月扶桑愣住，他侧头看向一旁的王不留行，垂下眼眸。

“何妙灵，你我不必绕圈子。你拿此物诱我为的就是月相门。”尹月刀看着何妙灵，淡淡地陈述事实。

何妙灵轻笑了一声，道:“多年不见，师姐还是这么直率。好像我所有的小手段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一样，真无趣呀。”

“不过，有一点师姐你说错了。月相门本就是我的东西，如今我不过是收回罢了。”

胡罗等人适时附和:“我等已在门中等候多年，为的就是等门主您的回归。”

不过，何妙灵有自己的支持者，尹月刀亦有坚定站在她这一边的月相门弟子。

“呸!”

“无耻!”

“当年月相门是前任门主何凌越亲传给尹门主的，所有流程都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哪门子的拿回、收回？”

“若非门主当年力挽狂澜，月相门早被那些南洲宗门瓜分了，哪又有今日!”

何妙灵听到了这些声音，她笑得更加温柔，只是身边的无相门弟子却更冷冽地扫视着那些说话的人。

何妙灵看向尹月刀，问:“怎么？师姐是想用月相门和我交换吗？”

“换？”尹月刀嗤笑。

“我要你手上的灵珠，也要月相门。我想要的东西自会抢来。”

何妙灵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这么说，这是和谈不了了。”

尹月刀讽刺:“你还是这么爱装模作样，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有这种可能吗？”

两人对视着，周身忽地安静了，所有人屏息静待两人出手交锋。但只听何妙灵噗呲一笑，一团白色光团从她袖中抛出，“上次你中了南宫绝的毒，这是我找他拿的解药。”

“我本想见到你就杀了你以消我多年心头之恨，可现在我不打算这样做了。尹月刀，我们再来比一次吧。我要让你的夺月剑法败在流月引下，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她话音一落，只见天幕变幻，又一轮明月悬空，月华漫天，刚刚还热闹的道场陡然一空，再是四周光影变幻，所有人身形虚幻。

“发生了什么？”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咚咚咚！”三道钟声响起，空荡的四周突然站满了人，而张停云他们犹如幽灵般站在这些人身边。

他们循着钟声看向道场中的一老者和他面前的两名女子。

“太长老！”有几位月相门的长老认出了那位老人。

月清野拧着眉盯着左边一身白衣的女子，喃喃：“母亲吗？”

张停云望去，那是一张更年轻的、属于尹月刀的脸。他心下了然，对面那个红衣少女就是年轻的何妙灵，如今他们正在何妙灵布下的“往昔”幻境之中。

“她们在干什么？”有不明所以者问，他们大多都是南洲散修。

“生死局。”于乔侧身解答。

生死局，南洲宗门内部竞争演变的一种决战，入生死局者，两者只存其一。

卜星子听明白了，但也不是很明白，“于乔哥哥，那为什么她们现在都活着啊？”

于乔没有回答卜星子这个问题，因为台上的老者说话了。他问：“生死局，尹月刀、何妙灵，你们可有反悔的？”

两人没有回答，何妙灵转身看向高台上的月相门前一代宗主——何凌越，也是她的父亲。

这么多年她都不敢记起他的面容，如今她终于踏入月相门才在幻境中一窥，那面容既熟悉又陌生，他看着从前的她，眼中既无奈担忧，还有决绝。

何妙灵感觉心痛得厉害，为什么这份决绝，她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

她恨尹月刀也很自己，但她不想恨自己于是只能更恨尹月刀了。她们之间有恨的理由。

何妙灵在看着她父亲时，尹月刀也在看月清野，只不过两人之间的对视是无声的。

尹月刀很难讲清她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感情，这是一个有心也无心的产物，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太孤独了，她的月相门应该由她的血脉所掌管，所以她生下了月清野。

但她耗尽心血的结果却是半个死胎，她厌恶这个孩子。本想了结这个孩子，可下手时又起了一丝怜悯之心，竟也将其养大了。不过这个孩子太软弱了，如同一朵娇弱的花，如果她不精心照养，谁又会真心怜爱呢？

可笑的是，花儿厌恶阳光雨露的滋养，偏要去雷霆风暴里闯一闯。

尹月刀收回视线，与何妙灵对视，道：“我不会输。”

何妙灵没有笑，因为当年尹月刀说的也是这句话，这恍惚让她以为故事重演了。

她深沉地盯着尹月刀，手中显出琵琶，凌厉一拨，语气讽刺，“哦？是吗？师姐，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信了。”

流月引在尹月刀继任月相门后边逐渐没什么人学了，因为尹月刀评价其不堪对敌。弟子门都从单纯的音修转为剑修，手中的乐器不过是辅助而已。但尹月刀与何妙灵这一战让所有人看到了音攻的强大，月相门从前能靠流月引这一门功法立足南洲必有其过人之处。

尹月刀的夺月剑术纵然诡谲凶险，但何妙灵的流月引却是万千域、变无穷，双月凌空，白月竟慢慢吞噬了红月，要将其融为一体。

最后，在一阵急促的琵琶声中，尹月刀的域被破了。

四周喧嚷，张停云仰头看空中逐渐融合的月亮，脑海里反复重现尹月刀与何妙灵两人交战的场景。他有些不解，他刚刚才与尹月刀交过手，虽然何妙灵的音攻确实厉害，但尹月刀败的太容易了，何妙灵也赢得太容易了。

天上的明月降下月华，张停云伸手接住，刺骨的凉。

“原来如此。”

“看出什么了？”裴光澜问。

卜星子望着两人有些迷惑。

张停云看向败落的尹月刀，道：“进入这个幻境之时，尹月刀已然在何妙灵的域内，就像网中鱼，挣扎地再厉害也是徒劳无功。”

卜星子再抬头，天上月已然彻底圆满了。

何妙灵捏住尹月刀的脖子，脸贴近尹月刀，声音轻柔，甜如蜜糖，“师姐，我说是解药，你还真以为是解药啊。南宫绝恨毒了你，哪来的什么解药。”

尹月刀双眼猩红，狼狈不堪，喘气嘲笑：“你和师父还真是不一样。”

何妙灵面上一僵，随后暴怒，手上用力，“尹月刀，你故意戳我伤疤，说的话真恶毒。谁能想到，当年月相门中大家都说你温和有礼、不惹是非。贱人！”

尹月刀“呵”了一声。

看着她这副模样，何妙灵咬紧牙关，冷声道：“当年我爹为救我而一命换一命，有你的安排吧！他死了，我被废了修为逐出月相门，整个月相门便都在你掌握之中了！”

尹月刀勾起笑容，不答。

何妙灵被这笑刺激地双目通红，她看向一旁出现的父亲，他已然随着故事走到了最后，上前请求尹月刀放过他的女儿，随后自戕当场，他双腿跪地，死死看着何妙灵，眼中满是不舍。

“爹，我为你报仇了。”望着消失的幻影，何妙灵低语，随后她便要伸手将尹月刀挖心掏肺，却不想有虚影挡在了尹月刀身前，何妙灵的手穿过虚影然后触到森寒的水，她登时一惊，松开了手。

“尹月刀的女儿。”看着对面逐渐凝实的虚影，何妙灵脸色冷冽，“倒是忘了你。”

月清野握紧手中剑，与何妙灵对视：“何宗主，你、”

“你、”

月清野看着何妙灵，有些颓然，她不知道说什么，为母亲和月相门而战吗？这样的话说来可笑。

“别杀我母亲。”她侧头看了眼场外的张停云，放下了手中的剑。

何妙灵愣了愣，而后低声一笑，“求我？”

月清野身后，尹月刀闭眼盘坐，只低声吐出“废物”二字。月清野听见了这两个字，她身体微微颤抖，但她依旧对何妙灵道：“我求您放过我母亲，你想杀她报仇不如杀我。”

月清野朝何妙灵跪了下来。

“你很想死？”

“我活着有些事会很难办，为母亲死，这条命好歹有了些用处。”

何妙灵凝视了月清野许久，最后看向她身后的尹月刀，叹道：“尹月刀，你这么冷血无情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尹月刀睁开眼睛，注视月清野的背影，没有说话。

“可是我必杀尹月刀。”何妙灵上前向月清野伸手，温柔道：“清野，我决定不杀你，我还要收你为徒，那灵珠也给你，男人你想娶几个就娶几个，这月相门门主之位你也可以一争，只要你想……”

月清野视线落到身前的、如玉般温润的玉手，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何妙灵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她收回手，“那真是难办。”

月清野直视她，“你若杀我母亲，我必不能不报此仇。”

“哦？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何妙灵冷冷道。

月清野拿起地上的剑，踉跄起身，她环视四周，看那些虚幻的、真实的人们，忽地转向尹月刀高声道：“母亲，你不是一直想我成为月相门门主吗？你使用秘术违反门规、败于外敌，已经不配做月相门门主了。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接任你的位置。”

尹月刀猛地抬头，眼神错愕。

月相门中弟子已然骚乱起来。

裴光澜侧头看向张停云，若有所思，“原来这才是你们的计划。”

张停云没有回话，只认真地看着月扶桑三人，面色平静。

“你把你的剑借给她让她在何妙灵的幻境里凝成实体，然后再击败何妙灵吗？她行吗？”裴光澜问。

“上一把剑送给一个女子了，这把、”

张停云看着裴光澜，打断他的话，“这不是我的剑，她可以。”

裴光澜望着张停云的眼睛，愣了愣，微微侧头，“那那把剑是谁的？”

张停云转过身，淡淡道：“一个小孩儿的。”

张停云从未和幽冥剑结过契，将一人一剑绑定在一起的是寻找树心重开冥河的目的，这剑自然是胥棠的剑。想起那个沉睡在冰冷河底的少年，他忽然有些茫然。

月清野握着手中的幽冥剑，感受着剑传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看向何妙灵道：“何宗主，我月相门人自然由月相门处理，就不劳你费心了。”

“所以你要杀我？”何妙灵挑眉，她对现在的情况颇感好笑。月清野的反抗在她看来就像蚂蚁杀人一般，不可理喻。

“我从不想杀任何人。”月清野摇头。

“我只希望何宗主能带着你的人离开月相门，现在我是月相门的门主。”

何妙灵凝视对面人的眼眸，她从那双眼里看出了怯懦、坚定和决绝，抛却生死的决绝。她想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如果她要杀了月清野她会让其死得痛快一点。

她打量月清野一直在颤抖的、握着剑的手，道：“我让你一剑。”

月清野抿唇，不理身后人的话，点头道谢。

出剑前她望向张停云的方向，不出意外的对上他的眼神，他没有说话，眼里也没有情绪，但月清野就是感到了莫大的安心。她想起了第一次握这把剑张停云告诉她的话，“不要后悔”。

她不后悔，只是这一剑终究不是斩向尹月刀的，她战胜不了、她的母亲。

月清野闭上了眼睛。

张停云的话回荡在她耳边，“你借幽冥剑的力，要想战胜合道境，只有一次出剑的机会，这一剑不能是你的剑，而是模仿你心中最强的一剑，让幽冥剑去发挥。相信它，也相信你。”

对于这最强的一剑，月清野心中早有了思索，于是，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万物忽地静止，记忆中的那一幕重现。

下一刻，她挥下了剑。

刹那，天地变色。

世界破碎，张停云身边的一切化为碎片消失，他却仍呆在原地回想刚刚月清野那一剑。

那是云珸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