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镇中，张停云对中洲修行者才有了实感。他现下所在为巫氏族地，琼华皇朝起源地。这里虽离皇城较远，但街市热闹繁华、往来修行者络绎不绝。
若是从前，他定会好奇地四处瞧一瞧。但现在，他握着阮青的玉佩，面无表情地藏匿在人群中，顺着玉佩上的血色感应缓缓向前走。
最终，他停在了一座恢宏宫殿前。按理说宫殿应修建在皇城之中，可张停云一路走来，看到的宫殿便是数也数不清，这些宫殿或大或小、风格不一，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院墙外挂着巫族标识。
巫族，张停云内心不由冷笑。
殿外有禁制，但对于他不起丝毫作用。他堂而皇之走入院内，一剑掀翻朝他冲来的修行者与护卫，提着剑慢悠悠地杀到了主殿，无人敢挡，也无人能挡。
是以场面诡异至极，他一人提着剑与对面数百人对峙，他面无表情稳步向前，那些人极速后退。
他们被他逼进大殿之中。
进入大殿，玉佩发出灼热之感，发出了更为炽烈的红光，最后红光凝成一条血线，从玉佩上蔓延而出。
张停云抬眸看向血线蔓延的方向，殿内所有人也被这血线吸引，视线跟随。只见血线越过人群，停在了最后方一俊秀瘦弱的少年面前，然后紧紧缠上他的脖子。
他一瞬间跌坐在地，惊恐嚎叫，伸手去扯脖颈上的血线，却发现血线从他手中穿过。
“啊啊啊啊啊！”
“救我！救我！豪仲救我！”
少年身旁的中年男子立即将他抱在怀中，安抚，然后使用术法破坏少年脖颈上的血线，却无甚用处。他怒目瞪视张停云，问：“你是谁？”
张停云打量着殿内布置，只觉第二次进了风月窑。只不过，这间宫殿的主人品味更加低俗、性情更加残暴。宫殿一圈放置了数个行枷，每个行枷旁都摆放着染着黑血的恐怖刑具。角落一旁瑟缩发抖的女子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衣着暴露的舞姬，另一类则是遍体凌伤，被铁链束缚的‘囚犯’。
“无名小卒，你们又是谁？”张停云看向中年人。
很明显，这座宫殿中的主事人是他和他怀中的少年，其他人都是保护他们的护卫。他们被护卫围在圈内，愤恨地瞪着张停云。
“我是巫族族长之子，你若杀我……”少年发现脖颈上的红线除了束缚，并没有对他起其他伤害，他登时恢复了精力，从身旁中年男人怀中挣脱，对着张停云大骂。
“又如何？”张停云反问。
“你闯入宫殿，已经惊动了巫族，家主、长老他们马上就来了，你……”叫豪仲的中年男人冷声道。
张停云皱了皱眉，然后向对面挥剑。这一剑，剑气似乎平淡如水，但裂痕从张停云脚下延伸，穿过对面两人的空隙，将整座大殿一分为二。那些将两人护在身后的侍从们皆尸首分离，齐齐倒地。
再一瞬，少年身旁的男子也失去生机，倒在少年怀中。
殿内爆发出惊恐尖叫，张停云垂下眼眸，觉得很是烦心。
他抬脚向对面走近，对方挪动身体后退。
“你觉得他们该死吗？”他问。
“你觉得我杀得对吗？”
“你躲什么？我不是没有杀你吗？”
“对对对！杀得好！杀得好！别杀我！别杀我！”少年厉声惊叫，然后猛地停止向后挪动，径直向张停云爬起。
他爬到张停云脚下，然后不停地磕头。
张停云垂眸看他，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因为他们做了坏事，他们是你的帮凶。啧。”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听了这话，他立马跪地磕头求饶。
张停云蹲下身，握住对方的脸，强迫少年与自己对视，“我放过你？阮青和她爹娘求你的时候，你放过了他们吗？如果我没来，你会放过她们吗？”
埋阮青三人前，张停云仔细查看了他们的伤口，推测他们生前遭受了怎样的酷刑和折磨。
他进入城镇之中，也搞清了阮青的故事：有权势的恶棍残害善良柔弱的少女并杀害了他们一家人。
故事描述起来并不新鲜，但足够惨重。而这个恶棍也比故事中的更加恶毒、残暴，阮青一家只是他以普通人的血肉为食中的饭后甜点。
顺着张停云手指的方向，少年看见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女人们，他颤抖着身子，转向张停云，急切哭喊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放了她们！”
张停云摇头：“不需要，我杀了你，也可以放了她们。你现在的悔恨、痛苦，对于生人来说不值一提，对于死人来说也毫无意义。死都是便宜你了。”
他捏住对方的脖子，力气由轻到重，最后干脆利落地掰断。
人一死，血线断了，玉佩却变得莹润光泽了许多。张停云将玉佩收回，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捏死人的手，皱了皱眉。手上没有沾血，但张停云总觉得手脏得难以忍受。
他不喜欢杀人，但有些人不杀难泄心头之恨。
忽地，他抬手打向自己的脸。
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在殿内响起，把瑟缩在角落的一群人惊得抱在一起。她们实在搞不清这浑身脏兮兮、提着剑杀人不眨眼的怪人会对她们做什么。真的会放了她们吗？
还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你、是为阮青姐姐报仇来的吗？”
顺着声音，张停云抬头看向角落靠墙半躺的小女孩，铁链将她的四肢禁锢，伤口露出猩红的烂肉，脸上还被印了一个囚犯的印章。她看着不过七八岁，但眼神苍老，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是。”张停云点头。
他站起身，提剑向角落挥去。剑光一闪，束缚这些囚犯的铁链被斩断。“巫族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互相搀扶着离开吧，我会烧了这里。”
“可我们能去哪？”有人发问。
“这里是巫族族地，你杀了巫煜，整个巫族、皇朝都会找到你的。而我们，被你放走，亦不能幸免。我们又能走哪里去？躲哪里去？”说话的女子死死盯着张停云，面露悲哀。
“絮凝姐，别说了，死在求生的路上总比死在这里好。”旁人劝道。
张停云怔怔地看着她，思索了一会，喑哑道：“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去胥地，我送你们去。先出宫殿吧。”
所有人退出宫殿，张停云将雷霆剑化为一叶扁舟，欲将这些人送去胥地。
“胥地虽偏远，但也隔绝人世，我将你们送去只是暂时之计，我之后会回来找你们的。上船吧。”
一群人看着小船，犹豫一瞬，最终决绝地踏了上去。再坏也不会比锁在巫煜身边受尽折辱、绝望等死的坏了。
现如今有此生机，她们怎能不搏一搏。
“我不走。”
“小怜你说什么傻话呢！”
“是啊，小怜快上来！”
张停云看向身侧的小女孩，刚刚正是她开口问了阮青的事。她也正看着张停云，目光坚定道：“阮青姐姐在哪？我要留下来。我不想走。”
“随你。”张停云点头，说罢他便催动雷霆剑。
望着船上数双担忧、惊惧的眼，他道：“我会护住她的。”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剑飞远，有人向他大喊。
“张停云。”
雷霆剑变幻了剑身、隐匿了剑气，于是巫族人到来时只见数间熊熊燃烧的宫殿和两名站在原地似是特意等他们的大胆狂徒。
五长老内心想了许多，这两人是谁？怎么敢放火？谁派他们来的？这的守卫呢？巫煜如何……
他目眦欲裂，最终大喊道：“大胆！你们……”
可他话还未说完，只见站在路中央的男子抬手勾住了一旁竖在地上的一根银丝。
竖着的银丝？这是什么东西？
五长老下意识觉得奇怪，这银丝若隐若现，但好似没有终点，从地上连接到空中也没终止。下一瞬，他看见对面的男子像射箭般松开了手中的弦。一股滔天剑势向他这边袭来，他想抬剑抵抗，但什么都晚了。
*
张停云重新回到了他昨日睡觉的密林，还带着一个全身是伤的小女孩。
他站在土坑旁指了指，“都埋在这。”
小怜面无表情，静静地站着，她眼神幽深，情绪被藏匿在深处。见她如此，张停云走开了，他到一旁挑了棵树，然后用缚神丝割下了一节树干，为旁边三个土堆做碑。
天色昏黄，正如燃烧过后的余晖。
张停云抱着是三个木牌走回小怜身边，他将阮青的木牌递给她，自己则是去帮旁边两座坟立碑。小怜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又受了伤，手上并没有力气，所以刨土刨地很是费力。她没向张停云寻求帮助，张停云便就等在一旁。
天暗了，她终于将阮青的木牌立好，然后转身向张停云跪下，道:“谢谢你。”
张停云侧身躲她这一拜，语气平淡，“没什么好谢的，我多管闲事惯了。起来吧，我带你去找医师治伤。”
张停云有丹药，但都是给修仙者服用的，不适合小怜。他能为她疗伤，但小怜不是修仙者，张停云将灵气输送给她后，她无法在体内运转，也就无法快速自愈。现在，她精神好多了，可身上的伤口依旧裸露着。还是需要医师。
何况作为凡人，小怜需要休息。
连敲三家医馆的大门，张停云终于找到了一位女医师。对方是修仙者，一身素衣，看见门口的张停云两人，她打量一番，最终拉开门道：“进来吧。”
医馆一共两层，一楼是药房和就诊室，二楼则是医师白缘的休息室。
白缘帮小怜处理伤口时，张停云待在医馆后院的桂树下。
突然，他察觉了什么，抬头向院墙上方望去，只见一黑衣人站立在院墙之上，然后从袖中飞出一道剑气朝张停云扑去。这剑气并不厉害，所以张停云只抬手便将对方的剑气化去。
黑衣人见此并未再攻，而是转身逃离，黑影闪烁，向城外密林飞去。
“怎么了？”木门被推开，白缘从房内走出。
“抱歉。人，大概是冲着我来的。”张停云回答。他低头握住手中残存的剑气，周身白光忽闪，瞬间也消失在了原地。
张停云对黑衣人紧追不放，对方也有意与他周旋，两人控制着距离，不过瞬息便来到了城外的密林中。对方似是特意选了一个空旷地，一落地，便转身对张停云发起猛攻，且招招都是人皇道的术法。
“人皇道的人？你是谁？”张停云看着对方脸上的金色面具，伸手便想摘下。
黑衣人抵挡后退。
张停云眼眸微眯，上前攻去。
两人交手，张停云攻势逐渐猛烈，对方也逐步招架不住。最后，黑衣人手上化出了一把断剑，身形变幻，使出剑招。
对方剑势袭来，张停云反手化出雷霆挥剑抵挡。
——砰！
张停云斩断了对方的剑势，狠狠反杀，直接将黑衣人掀翻落地。
但此刻他内心有些疑惑，恰好，皎洁明亮的月光照到这片空旷地，他看清了那把掉落在地的断剑。
“龙啸！”
“咳、咳……嗬、张停云，好久不见。”对面，黑衣人拿下他面上的金色面具，露出了一张被黑色纹路覆盖的面庞。
“巫煌昌……”张停云讶异。
“是我。”
少年人摇晃着身子从地上艰难站起。他摸了摸脸，问：“是因为丑了，所以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