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择绅跟她比起来要淡定很多,目光只是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伸手取了空的茶盏,用滚烫的开水浇洗了一番。
韩沉鱼站在茶桌前不知所措。
周择绅一边洗着重新换的新茶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坐啊,随便坐。”
韩沉鱼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茶室是在别墅外单独辟出来的一方全景玻璃房,顶上开了天窗,仰头就是浩瀚星空,温暖的壁炉中火焰跳跃。
今天没有下雪,但是一进来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冬日氛围感。
韩沉鱼见到他不知道说什么。
旅行的事,刚才已经隔空聊过了。
她只要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别把什么东西落在他家里,别的似乎都不用操心,周择绅自会安排。
韩沉鱼沉默半晌,强行找了个话题:“还需要我新书的影视版权吗?”
周择绅给她斟了杯茶,抬眼看向她:“怎么,你留着有别的用处,还是有其他影视公司的人来找你了?”
韩沉鱼自然而然地接话:“没有啊,《天命情缘》不是还没杀青?现在各家应该都在观望播出后的数据,数据好,剩下的版权肯定各家都抢着要,数据不好,恐怕尚嘉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韩沉鱼说的尚嘉是尚嘉传媒,也就是周择绅的影视公司。
周择绅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你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尚嘉没信心?”
韩沉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头:“都不是,我只是比较稳健保守,不相信什么十拿九稳。只有事情板上钉钉,我才会松一口气。在这之前,不会抱任何幻想,或是给自己心理预期。正所谓,不给希望就不会失望。在商言商,你可能会想问,如果《天命情缘》的浏览量飙升,我会不会把接下来的版权给别人。放心好啦,不会的,我是个念旧情的人,只要不亏待我,我始终都会念着此刻的好的。”
假使依旧把他当高贵的甲方,韩沉鱼是断不会这样敞开心扉对他暴露自己的真相想法的,可说好了做朋友,将彼此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也就无所谓说些真话了。
要不然她肯定会给周择绅画好多大饼,信誓旦旦地说今后的所有作品都给他独家,以此向他表忠心。
糊弄人的招数谁不会啊,假话她也能编出一箩筐,在合作方面前只要把话说得够漂亮,能得到很多好处。
但是朋友之间,不该存在需要填充冠冕堂皇的理由的缝隙。
在听到“念旧情”三个字的时候,周择绅的眼里亮了一下,似乎有话想对她说,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韩沉鱼想,他应该也是个念旧情的人,所以才会在听到她也念旧情时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只不过不好意思连自己一起夸。
应该是这样。
韩沉鱼说完,端起小巧的紫砂杯,轻啜了一口茶水。
熟普的醇香甘冽在舌尖流转,茶香淡淡,口感绝佳,丝毫没有苦涩味。
咽下时,茶水润喉,当真是清爽。
周择绅见她喜欢便说:“既然你喜欢,就多带点到路上吧。等到了云南,还能喝到新鲜的。”
韩沉鱼听了喜出望外,只是疑惑:“怎么就把话题岔开了,你难道不想要我的其他版权吗?你要是对自己的团队有信心,大可不必管我这边说了什么,有什么要求提就是了。”
周择绅气定神闲地给她添了茶,痛快的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微微弯起唇角:“本来喊你过来就是为了喝茶的,你过来以后非谈公事,还怪我把话题岔开了。你是除了工作对我无话可说吗?”
周择绅这一问,确实把韩沉鱼问住了。
她和他可不就是除了公事无话可说吗?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抛开工作不提还有话可聊的话,要么有纯洁的友情,要么有动人的爱情。
后面的两者都需要有共同的经历。
可目前他们并没有同甘苦,共患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诉说彼此的过去,对方未必想了解。
只会尬场罢了。
韩沉鱼思考时被口中含着的茶水呛到,猛地咳了两声。
周择绅连忙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韩沉鱼在咳呛间艰难地说了声“谢谢”。
周择绅便将茶具中剩下的茶水都浇给了手边的茶宠:“回去休息吧。早点睡,我们明天也好早点出发。”
马上就要过年了,再不出发百分之八赶上春运高峰。
就算是特种兵旅行,也要给自己留一些应对突发状况的时间,路上说不定会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耽搁计划,当然是越早启程越好。
韩沉鱼并不为今天才说好,明天就要出发,而感到意外。
相反,尽快出发才是正常的。
韩沉鱼闻言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把沾了自己唾沫星的纸团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随口回应道:“你也好好休息。”
不然可就成疲劳驾驶了。
司机出不得半点问题。
周择绅听了温柔地笑了一下,大概是看出她目光四下游移,似在寻找垃圾桶却找不到的样子,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韩沉鱼不由一怔,难为情地说:“这纸是我用过的,有点脏……”
刚才他给她倒茶的时候她没注意看,现在他摊开五指,韩沉鱼才发现他的指骨是这么修长,掌心的脉络十分清晰,像叶片的纹路。
只看手心还好,从手背的角度看上去,苏感爆棚。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能牵上这种手,少女心的悸动该有多强烈。
但事实上,让她心动的还在后面。
周择绅又将手伸得离她近了点,意味不明地笑着说:“脏吗?怎么会?□□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如果这就算脏了,将来你和男朋友接吻的时候,可怎么办?”
他对她说这么露骨的话,韩沉鱼非但没觉得他轻浮,反而有种被他教着不自轻自贱的尊重感。
那句“和男朋友接吻”更是让她心如雷动。
韩沉鱼终究没有把手里的纸团交给他,反而收进手心攥得更紧了,撂下一句“明天见”便落荒而逃。
周择绅带着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茶具。
书里写了那么多花样百出的荤段子,真人这么不经逗的吗?
韩沉鱼这边,一溜烟跑回自己借居的客房,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已。
她早知道周择绅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没想到他撩人的段位这么高,压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蔼可亲”。
他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吃干抹净,她竟然还答应了跟他单独旅游,大抵是脑袋被驴踢了。
他刚才是在试探她吗?
她没有表现得很随便吧。
其实通过几次暧///昧的交锋,她已经察觉自己有一点点喜欢上周择绅了。
不然怎么会明知道身份差距这么大,还神志不清地和他纠缠。
甚至在窥探到他的秘密后,第一反应不是豪门争斗凶险、人心难测,而是心疼周择绅不能纯粹地做个善良的人,也不能不尽孝义。
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被周择绅迷得神魂颠倒了。
她喜欢的是他的钱吗?
她觉得不是。
除了在剧组的那几天,因为工作需要,蹭了许多福利,但也没有失去分寸。
离开剧组之后她便拒绝了他为她花钱,这次旅行,她也跟他商量好了,费用自己掏。
像周择绅这样的阔少,他身边有钱的公子哥也很多。
但是扪心自问,要她从他身边的男人里勾搭一个,她是不肯的,一心觉得周择绅才是最出众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她的心已然为他沦陷。
她知道自己与他有如云泥,所以一直在等他告别。
如果他始终这样若即若离,她和他也不会有未来。
她宁愿他的喜欢来得迟一点,也不愿意到头来是误会一场。
多情自古空余恨,自作多情更是。
在她的认知里,没有“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的勇敢一搏。
她要等山自己向她靠近,哪怕山海终究不可移。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底线之上,给他靠近自己的机会,让他能够顺利和她相拥。
也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能不能被他发觉,让他抱得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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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沉鱼连夜将行李打包好,就怕第二天周择绅喊她出发的时候,她还要磨磨唧唧磨蹭半天,给他留下不守时的印象。
她一个慢性子的人,现在突然勤快了起来,拖延症一夜痊愈,全然忘记了那天跟组住店,身体不舒服,好几条消息没收到。
又不是第一天见面,她什么样,周择绅早就清楚了。
担心在外面没条件洗澡,韩沉鱼出发前还洗了个澡。
她从家里出来前,往包里塞了两种身体乳,之前忙着赶稿,每天都没用上,现在闲下来了,却怕自己突然多了变化,有谄媚逢迎的意思,拿都拿出来了,又放了回去。
周择绅和她相反,一向不喜欢用香水的他,出发前往自己身上喷了好闻的男香,再也不是天台烧烤那条要温度不要风度的模样。
昨天晚上还破天荒的燃了线香。
如此明显的变化,一下就被他的家人发现了。
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母亲问他:“择绅,你今天是要去外地参加酒会吗?怎么还喷起香水了。名利场不是游乐场,你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周佳棠挑了挑眉,插话道:“他哪是要去参加酒会,是要和情妹妹约会。”
韩沉鱼听了一下慌了。
好在之前陪他逢场作戏,已经在他家人面前有了女朋友的假身份。
周择绅从容不迫地配合道:“如今我已经带她来见你们了,是时候该陪她去见父母了。想给未来岳丈和丈母娘留给好印象,不为过吧。”
周择绅的父母都表示理解,马上吩咐家里的保姆:“宁姨,去储物间里拿些日期新鲜的补品叫择绅带上,还有红酒白酒,都准备上一些。”
韩沉鱼惊慌失措差点当场露馅。
周择绅看了她一眼,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还不谢谢爸妈,想的这么周全,连礼物都不用咱们费心了。”
韩沉鱼如临大敌,险些当场狗带,机械着照着周择绅说的完成了本场演出,一吃完早餐就回到客房拖行李。
周择绅做戏做全套,还替她补充道:“看样子她是害羞了,我过去哄哄。这些天都在外面陪她,有急事给我打电话。”
他单身二十多年,没带过女孩回来,眼下到了结婚的年纪,二老对知书达理的韩沉鱼都还算满意,闻言忙不迭说:“好好陪,多在外面玩一会儿,珍惜你们的二人世界,回来就该成家了。”
周择绅弯起唇角:“好的,定不负您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