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打成重伤到底目无王法，逞一时之勇就要付出代价，林渝早就做好了被警察找上门的准备。

但他并不后悔，何刚那种人像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带给林家无法挽回的惨烈下场。

没有什么是一个已经吸到精神不正常的毒虫做不出来的事。

所以听到那些关于家人的污言秽语时他并没有控制住自己，将那颗丑陋又恶心的头颅一下一下用力撞向地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用我下半生换林若宜和弟弟们的安稳很值得。

如果郁时川没有赶过来的话，他或许真的会变成一个杀人犯。

如果没有郁时川......

身旁人呼吸平静，略长的碎发微微遮住了眼睛。郁时川睡着了以后那些锋芒和匪气就都尽数收敛了，侧脸线条精致，像个白净又漂亮的瓷偶。

林渝突然意识到每次自己濒临失控的时候他都恰好在场，看上去好像是那双在悬崖边伸出来的手，但握住之后翻过去却又是另一面深渊。

上一次下定决心喜欢他，这一次要怎么样，下定决心原谅......他吗？

乱七八糟的情绪堆积在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林渝睡不着，偷偷从郁时川落到地板上的衣服里翻出烟盒，一个人走到宽大的落地窗旁低头将烟点燃。

黑暗中有人伴着打火机扳动的轻微声响睁眼。

郁时川将手枕在脑后，目光复杂，有些不可置信地想。

原来喜欢谁真的会心疼谁啊，他现在看着林渝单薄又落寞的背影，就真的觉得好可怜。

打人之后一连十几天都风平浪静，别说警察了，就连来林渝面前打听消息的人都没有。事情并没有如林渝所料迅速发酵，反而像块大石头扔进河里一样很快就沉了底，除了当时溅出些水花之外，再没别的动静。

他原本只觉得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好心报警的路人，何刚也吃了教训不敢再来惹事。

但时间长了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何刚那种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不出现，是因为出现不了，而不是不想出现。

郁时川之前那句“我会解决”，原以为只是句安慰，却没想到居然是承诺。

他不知道郁时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有钱人就是有他们想象不到的手段。追问的时候郁时川正坐在电脑前回复邮件，全英文的，林渝扫了一眼，有些专业性词汇根本看不懂。

郁时川随口答得很敷衍，仿佛根本没拿这当回事：“找人托关系又把他弄进去了。”

他不想林渝再为何刚那烂人费神，所以没有多讲。虽然其实也大不了几岁，但郁时川经历得多，有时候看他就忍不住当小孩。上学的年纪原本该清澈愚蠢无忧无虑的，林渝却要一天天操心家操心钱操心俩弟弟。

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关系转变之后再咂摸就觉得心疼，郁时川转移他的注意力：“冰箱里我买了草莓啊，你去洗点儿来吃。”

林渝起身说了句好。

草莓泡在清水里鲜艳欲滴，看上去甜美可口，林渝舀了两勺盐和面粉泡着，要等几分钟再冲。

他回过头去看郁时川，对方五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动，认真的样子有种精英范，跟平时里形象很不一样。

林渝突然发觉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他。

认识了那么久，或许清楚他的脾性口味，知道他爱抽哪个牌子的烟，爱喝什么味道的酒，但除此之外居然就一无所知了。用一句很搞笑的话来说就是，他甚至不知道郁时川从哪来到哪去。

郁时川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讲自己的事，有时候林渝问起来，他也很不耐烦，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人支开了。

就像现在这样。

林渝又感觉到了那种失真感。

重新在一起后他一直觉得很不真实，哪怕郁时川真的听他的话每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再出门猎艳，他还是患得患失，总觉得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

林渝盯着水里鲜红的草莓，默不作声地想，什么都不告诉我，因为不想跟我牵扯太深吗？就算哪怕是谈了也依旧只是玩玩的态度，随时可以分手？

以前温黎说他唯一的毛病就是不高兴了也不太爱说，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自我消耗，然后单方面判死刑。

这话其实很中肯，只是以前在温黎面前不说是觉得压根没必要，反正也没多喜欢，分了就分了。

现在在郁时川面前不说是担心是害怕是没有安全感，怕得不到好的回应，怕再伤自尊。

这段时间他表面平静，但其实内里矛盾纠结——一面害怕会再次失望痛苦，一面又贪恋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暖和幸福。

拖得越久越伤心。话是这样告诫自己的没错，但浪子回头同你态度放软，讲以后会好好爱你……你就会发现狠下心来的难度又提了一个层次，无论是斩断抑或沉溺都很难下决定。

所以就只能拖着吊着，粉饰太平。

“怎么还没洗完？你干嘛呢？”

郁时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看他发呆捏了一把他的脸蛋，“想什么一天天的。”

“想考试。”林渝回过神编了个理由，把草莓捞出来冲干净，垂着眼放在玻璃碗里端进客厅。

郁时川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但他也就最多还以为是为了何刚的事，只觉得真该早点做了那杂种，看把好好一孩子霍霍成什么样了？心理阴影这么久都消散不了。

他这事儿欠了表姐乔书曼一个大人情，这两天尘埃落定了，正琢磨着怎么好好送点谢礼。郁时川小时候跟乔书曼关系是最好的，但出国以后就断了联系，姐姐结婚都没露面。乔书曼因为这事儿追着骂了他好几年了，一口一个白眼儿狼，骂得他直接痛失本名。

她结婚以后一直跟丈夫定居在蓉城，和C市挨得很近，知道了郁时川一直在隔壁居然都不告诉她，在电话那边气得冒烟儿，说非要给你这王八蛋一点颜色看看。

乔书曼大小姐脾气，但一贯来得快去得也快，郁时川嬉皮笑脸了几句压根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又去逗林渝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蔫巴？”他一把将林渝按在沙发上不由分说先啃了几口，啃得他耳朵都开始充血变红之后才抬起头，“林渝，你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像什么吗？”

林渝微微喘气，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颤抖着问：“什么？”

郁时川找形容总是很歹毒：“像得了猫瘟的猫，像知道自己养胃以后生无可恋的中年男人，像......”

林渝心里那点儿紧张和悸动烟消云散，忍无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什么呀。”他好像有点不服气，要证明郁时川是在胡说八道，“我哪有阳/痿，是谁昨晚叫那么惨？”

郁时川嘴硬，呜呜着含混不清地说：“我配合你表演一下，以免你觉得沮丧。”

有些人□□可能是装的，但郁时川昨晚的反应装不太出来，林渝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最后一低头将脸埋进他肩窝，就这样抱着他，顺从地、温和地说：“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以往也这样千依百顺，乖巧软绵得像只温柔的小羊，但自从和好之后郁时川却总觉得这种温顺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林渝总是心事重重的，不太开心的样子。

所以他任由林渝抱着自己不说话，五指插入对方柔软的棕色发丝，将下巴搁在他头顶问：“怎么了？考试能让你愁成这样？你不是三好学生吗？”

林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事。”

这他妈听起来也不太像没事的样子，郁时川不会跟他绕什么弯子打什么哑谜，见他不乐意说，直接用了点力，拽着他头发把人拉了起来，面对面，眼对眼，气场强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别闷声不响地让我猜，我猜不出来啊，我不喜欢。”

“是还因为担心何刚的事儿？”

林渝摇了摇头，眼里闪动着挣扎。

郁时川就皱了眉，他皱眉的时候其实也是很好看的，但眉骨高眼窝深，就显得有些凶，好像下一秒就又要生气了，所以林渝就还是说不出口问他，觉得只会得到嗤之以鼻的嘲讽，或者毫不在意的冷漠。

原本还算得上温馨的气氛又变得僵硬，郁时川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没跟林渝这么敏感细腻的人谈过恋爱，根本不得章法，他其实挺烦这种天天要揣摩对方心思的感情，那这样对双方都是一种消耗。

但林渝看起来实在太难过了，他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在告诉郁时川，他一直都很伤心。

所以哪怕嘴上说了不喜欢猜，郁时川还是没忍住放低声音问：“那是为什么？”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最后慢慢绕到自己身上，不确定地说，“因为我？”

“为什么呀？”见林渝像是沉默地承认，郁时川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不太理解，“我最近什么都没干啊？”

他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林渝感觉幸福又感觉伤心，爱就是伴随着阵痛，可郁时川却还未能理解到这个地步，他的爱才刚刚萌芽，像初生的幼鸟，未曾被风雨摧折过羽翼。

所有的犹豫挣扎、患得患失、自我怀疑和自我拉锯，他都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他只是觉得林渝这人真的麻烦……但麻烦又怎么样呢？喜都喜欢上了，总不能这么快就因为麻烦不要了吧。

郁时川发誓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全用在林渝一个人身上了，晁泽要是看到他这幅样子下巴都得惊掉。

他俯下身去，想了想，这点程度的迁就是可以接受的，于是说：“我没有谈过恋爱，很多方面可能意识不到，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得告诉我。”

“到底哪里不开心？”

他捏着林渝的下巴，不让他逃避，温柔又强势的引导，距离这样近，林渝很难不动摇，于是犹豫着慢慢地开口：“我……”

可是说什么呢？问什么呢？明明有很多东西是想要确定的，却都没办法那么简单的说出口，比如最重要的你真的爱我吗？是哪种程度的爱呢会爱多久呢？这种矫情的话就算说出来，就算郁时川回答了。

能相信吗？能相信几成？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林渝又开始觉得喘不过气，他太压抑了，这辈子都活得这么压抑，压抑本性、压抑爱意、压抑痛苦。

爱上郁时川就是因为羡慕他身上的洒脱自由和肆无忌惮，可这种自由和肆无忌惮又反过来成为扎向心脏的刀尖。

林渝微微张开嘴唇，小口小口的喘气，好像在海里被无形的水藻缠住，即将溺毙，而郁时川就是唯一的出口。

“我、害怕。”

“怕？”这个答案倒是让郁时川意外，他仔细端详林渝的脸，眼里的担心不是假的，“你怎么了，你怕什么？何刚被抓进去了，不会再来烦你了。”

他果然是听不懂的，林渝也不会解释，没什么章法地闭着眼胡乱吻他的嘴唇，最后进入的时候抱着郁时川居然想要流泪。

身下的人肌肤在泛红，身体在颤抖，林渝一边用力一边病态地红了眼眶。

要是真的能把你绑起来藏在家里就好了，这样就再也不用害怕，不用担心，不怕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