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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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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寒气侵入深宫的砖瓦,皓月影画雕栏,鹅雪枕落朱宇。

紫辰殿的门经久未阖,长灯明夜,雪肆风临落,顷刻隽携发尾,剑光倒影烛色,金杯玉盏倾碎,帝冕斜落床边,无声的对峙蛰伏。

利刃直指,骇浪翻涌间,司翡呼吸一滞。眼见白玉瓶递上,她的视线与贺少执相对,可一惊异,一无波。他弯唇笑得无谓,哪怕毒已深入骨髓。

他是将死之人,他不顾天恩,以剑挟天子。

毒药被喂致嘴边,司翡明了贺少执是想拉她陪葬。剑刃舔血,疼痛招致司翡蹙眉,她的喘气声充斥贺少执耳边。药终入腹,她眸中带怨,但事成定局。她见贺少执苍白的脸旁终是浮现暖色,他的手覆上她的双眸,温热但窒息,他的重量倾倒而下,剑于手中脱落。黑暗中他们相依,无声的死局,直至司翡感受不到贴身而来的心跳。

贺少执死了……

有违天恩,争权夺势,他权倾朝野十年,今日终得咽气……

“哈哈哈—”

静谧的暗夜中,她的笑似解脱又似癫狂,血液顺从嘴角落下,她想她也要死在今夜。刺骨的疼痛席卷全身,她的呼吸重而缓,自嘲间,她摸起长剑,风雪未缓,仰头可见明月高悬,她让剑刃直指,她苦痛的一生在此刻终结。

直至万籁俱寂,东方将白时,被命退的下人回殿,预设好的九声丧钟长鸣,御前太监宣旨告丧,一切的死讯都是预料之中。行事怪诞却并无实权的皇帝与权倾朝野的贺丞相死于帝宫,在一个漫长的雪夜……

朱色的宫宇覆上未消的雪,紫辰殿旁的梅树绽开第一朵红梅。伏跪着的众臣轻声掩气,他们长叹不明所以,他们依和丧钟哀调,呜咽声多,纵泪者少。顷刻间皇权脊骨一断两根,国命残喘,未来路崎岖不见尽头。

太监端扶着明黄的遗诏,站至众人面前,他的声音颤动,几番犹豫下,终是宣读出声来。

“丞相贺少执,人品贵重,君子雅方,朕悦之,愿违天命,与之合葬。”

大臣皆抬首,目色惊异。帝不命继位,而冒大不惟写此般遗诏,令众叹前无古人。他们无言,又怨天命不公,皇位竟让断袖之人占去十年。他死的草率,无有子嗣,亦无有后事的安排,连遗诏上也只提了一个与贺少执合葬的要求……

叹天不顺愿,可皇命不可违,是以皇帝的丧礼在寺庙,道观的三万钟声下闭幕,而众臣也顺其愿将其与贺丞相合葬皇陵。

消息传开,后世只道,先帝与贺丞相性不符,却情深难抑,以不惟之举,顺俗世之愿······

*

司翡醒时,天拂晓,雪刚停至枝稍,侍女淋雪而入,闭合的木雕门被大开,寒气迫使司翡眼睫轻颤,她的呼息将稳,耳畔袭上熟悉的女音。

“公主,莫要误了时辰,贺少师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贺少师?如今还有谁敢这么唤他?

司翡起疑,外头的光亮照醒了她的长梦,她睁眼时恍惚间看见了系在床头安眠的香袋。绸缎竹纹的样式,那本是被贺少执丢弃了的,怎生的还在?

她的意识尚还模糊,脸上忽地覆上温热,司翡有些不自在,起身取下拭巾,那是一抹白,她忆起那长梦,心撼的将拭巾扔了。

“朕还没死呢!”

闻声,司翡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脖颈。

她的声音······

因长年不正常的掐嗓,伪作男音,她的声音应是沙哑的,只是刚刚那清丽的女声是······

司翡察觉到床旁还站着一个人,警觉的要去摸枕下的匕首,只那什么都没有。忽的,她的嘴被手捂住,司翡的眼神对上那人,只下一瞬她的神情由不悦转至震惊。

“公主,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竹清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忙又洗净了拭巾给司翡将脸给擦拭好。

司翡目色不动的看着竹清,她的头脑有些昏沉。竹清不是在前年除夕死去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此处?

她想不通,犹在梦中的恍惚,指腹贴上竹清的肌肤,温热的实感让其感到诧异。

司翡的唇慢慢覆上血色 ,寒气霸占了殿中的暖,她的目光又落在外边被风吹的摇晃不止的秋千,吱呀声打散了她的理智,她慢慢起身,手指向院中的秋千,“又装上了?”。

“公主这问的什么话,昨日才安好的啊。”

竹清不再与司翡费口舌了,再耽搁下去,怕会误了时辰。她给司翡梳妆打扮,带上前日夜里司翡熬着烛,连夜誊抄完的卷纸,推着还没彻底回神的司翡上了马车。

*

宫门大开,叠深的朱色楼阁映现在司翡眼前,她的神色怔了怔,随后双腿似灌铅般的迈入宫宇之下。目所览之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那是困住她十年的方寸。

望不到头的深宫路上,雪痕覆印,漫长的延伸至宫中一角,司翡立足于一处她似曾相识的地方,她的眸光动了动。当门被打开,她的心跳漏却一拍。

怎么连他也······

贺少执敛神收目,坐于室内正中,司翡抬眼就能瞧见他。

他着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束发簪白玉,禁步垂落,他手拿戒尺向司翡走近。他的眉深而不妖,尾收恰到好处,长睫之下皓似月明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瞧着司翡,薄唇微启,叹气声浅,可司翡却听的清晰。

门被关上,昏暗的室内唯剩司翡与贺少执二人。司翡咽下口水,她在如此闭塞的环境下,终是明了了一件事。

她重生了,重生在了拜贺少执为师的第二日。

她转身要逃开,可门被从外面关上,她好像无路可躲,她回身看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贺少执,她忆起前世他对她的胁迫,她下意识的腿软,他在司翡眼中是个疯子。

贺少执一点点的靠近,他目光扫过司翡的身躯,戒尺刮擦过桌面显露出声响,那是另一种威逼,司翡冷笑,她心有不甘。

“跪!”

司翡不愿,她的膝盖已经十年没跪过人了。

竹清在外头守着,自是心疼自家的主子,可她也怕贺少师,毕竟主子能拜他为师已经是积了天大的福分了,长公主想还没这福气呢,她祈祷着愿司翡不要乱来。

只天不随人愿,屋内传来一阵杯盏破碎的声响,竹清内心警铃大作,随后便听见了她家主子的声音。

“你凭什么让我跪?!”

前世未成帝前贺少执没少借夫子的身份打她手板,让她跪,所以她早已忘记今日惩罚的缘由,她只是不服,凭什么事事都只能顺他心意,就连她的死期都是他一手定下。

司翡摔了杯盏,她的目光不再胆怯的与他对上。她眸中的不甘让贺少执有一瞬的诧异,那像压抑已久的,未明所以的宣泄。她绝然的跑出门去,不顾竹清的阻拦,贺少执的眼神太让她窒息了……

路湿滑不已,司翡跑至梅林时跌倒于地,只她仰头就见枝头红梅。疼痛和侵骨的寒凉让她冷静下来,她想今世她要与贺少执避开,他只会是她的劫,她要逃开,她要面圣,请旨断了他们的师徒关系,彼时她与贺少执就会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走至龙涎殿,她依稀记得父皇下朝后常在这。她的裙角染了湿痕,喘气间薄雾起伏,那失措的模样让人一眼就好瞧见。

“六公主,怎么不听贺少师讲课?”御前太监东福的徒弟巧禄迎上去搭话,似想到什么,“六公主想必是来寻皇上的吧,我现在去通报一声,公主稍等。”

他想这可是皇上刚寻回的公主,因亏欠立马就封了名号安和,且还请了贺少师来给她作夫子,可谓是一时间老皇帝将偏爱都给了出去,所以他万不可怠慢了。

只后面是东福亲自来接的司翡,他小跑至司翡跟前,他讨着笑对她说:“六公主快进,外头冷。”

司翡跟着他进入殿中,暖气扑面而来,下人取过司翡的斗篷。她的眉眼平直的向殿前往去,她见印象中过世多年的皇帝,现下在和蔼的朝她笑,招手示意她前去,顿时,她的鼻头泛酸。

“翡丫头,不在贺少师那听课,怎么跑这来了?”老皇帝忽略她的殿前失仪,只关心她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父皇,女儿愚笨怕耽误了贺少师。”她用委婉的话,表达了她的意愿,她想皇帝是能听懂的。她知道这一世不能再与贺少执牵扯上关系,她也不愿再伪作男子,委曲求全的当皇帝了。

这回她想堂堂正正的当回女子。

皇帝闻言轻笑,也不忙问司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先将东福招来,与他耳语了几句,只见东福会意出了殿门。

“你继续说。”皇帝示意司翡继续。司翡内心思忖着,斟酌一番用辞,才拐弯抹角的将贺少执给骂了。

皇帝听完也只是轻笑,不予致辞,殿内的气氛迥异的静下来,外头的冷气不知何时涌上身来,司翡一哆嗦,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抬眼见皇帝的眼睛看着前方,其眸中带着笑意。

“贺少师,你觉得朕的丫头说的这些话对或不对?”

司翡的呼吸一滞,她转身看出去,心下想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贺少执站于殿门外,日已西沉,他背光而行,暗影拉扯到室内,于司翡处止步。他面色带笑,回的是皇帝的话,可视线却落在司翡身上。“公主言辞委婉,但臣知错皆在我,臣有愧,怕难任公主夫子一职。”

司翡咽下口水,落至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说他坏话被抓包,她自是紧张的,但他的请词是她没想到的。

“再议吧。”皇帝好似不愿那么快就断了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只是宣退了司翡,留贺少执问话。

皇帝不是特地请贺少执来听司翡来抱怨的,他知贺少执今日留宫,所以有意过问太子近日的状况。

“太子聪慧,陛下不用扰心。”他作揖回话,端的一副君子出尘的模样。

可实际贺少执还比太子小上三岁,但以他的才学教太子,皇帝想那是足够了。皇帝不知道贺少执以后会走到什么样的位子,但只要他为帝家所用,效忠于司家,那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

待司翡回府,天已经暗了,服饰未褪的她坐在秋千上,重生是突然的,但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她可以避免前生未却的灾祸。她的目色沉了沉,屋内的光线延伸到院中的一角,鞋袜已经湿了大半,可她不啃声,她就静静的坐着,等到热水凉透,等至静谧的夜晚传来迥异的闹声。

“司翡呢?司翡呢?你有本事给本公主出来。”听声音,应是长公主。前世她也因她拜了贺少执为师,“单刀赴会”来她府上闹过。不过,前世她是怎么解决的呢?时间有些太过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神态倦倦,下了秋千,似烦扰了这些烦心事,她的秀眉蹙起,她想速战速决,将这些喧嚣赶出去,她起身进屋前,叫竹清去准备热水。

“现在?”竹清诧异不已,“可长公主在外面······”闹事二词她没有说出口,她见司翡神情不似玩笑,竹清自也是不敢马虎,只是她在内心感慨自己主子的心态是真的好,泰然自若,是她认可的模样。

府里的下人不敢真拦司可云,毕竟是长公主,且她气势汹汹的任谁也不敢上前去碰一身刺,所以她带着她的婢子轻而易举的闯进府内。

“司翡呢?”她神色嚣张,似来兴师问罪的。

她手底下的婢子给她指了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她会意往前走去,只刚走至门前,只听哗啦一声,随后惊起一道女声。

“啊——”

一壶水冲她洒落,但也不知是不是手法问题,水将将落在她身前的空地上,未伤她分毫,洒于地上的热水,在冬日里腾起烟雾,司可云心生后怕,若这水洒到她身上会如何,怒上心头,她的眼神对上刚要关门的司翡。但她的面色自若,好像刚刚只是做了件稀松平常的事,她知司可云等会会像恶犬一样撕咬上来,她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司可云果然不负她望的上前拉住门延,大声质问着司翡,“泼热水,你还真是蛇蝎心肠啊,贺少师怎么就收了你这般的徒弟?”说到此她又心有不甘起来。

司翡轻笑,眉目流转间,流露出不耐,“我在自己的府上泼水,碍着谁了?”她说的理所当然,“可以除晦气,你不知道吗?”

“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还是你故意装蒜?”司可云气急,她觉得司翡就是被父皇给宠坏了,她的母亲连名分都没有,待父皇的亏欠被她消磨了,看她还豪横什么。

司翡的身量比司可云高些,她低眸看她,心中涌上不耐。

笑话,她当然知道啊,长公主嘛。不过那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她都尝过,除了前世贺少执的压制,还有什么能让她真正惧怕。

司翡点头又摇头,“你是大姐还是三姐?不对,看着像是五姐。”司可云在司翡还没被认回前最瞧不起的就是五公主司又雪,因她的生母出生卑微 ,是上不得台面的侍女,说她像她无疑是在捅她的刀子。

“你,你说什么?”司可云气急,还没有人敢说自己与司又雪像,司翡是第一个,再加上她拜了贺少执为师,新仇旧恨一起算,司可云恨不能将她的脸给撕了 。

她上台阶欲拉扯司翡的衣袖,可却被寒光逼退了脚步。只见司翡不知从何处取出了剑来,直对司可云眉心,她的神色淡淡,但这可让这在场其他人吓破了胆。

“你再喧哗一下试试!”剑舌点在了司可云的肌肤,好似再近一分就可点破。司可云面露惊俱,她觉得司翡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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