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禁于营地的期间，苍云悄悄把曹楼喜所说的“厉鬼”，告诉了老祖母，问她是不是真的有厉鬼附到了人身上。

老祖母沉思良久，母狼阿月那把头垫在爪子上，安静地看着，守着。

“这儿确实有厉鬼。”老祖母低声说道。

苍云瞪大双眼，倒吸了口凉气。

“但不是那些发狂的人。”这位老萨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鬼只会躲在阴暗处，不让人发现。这里有两只厉鬼，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个殚精竭虑地伤人性命。它们的仇恨、嫉妒和不甘，就像滔天烈火，熊熊燃烧，即便是我，也无法驱逐他们。”

“都是鬼了，怎么还能活着？它们在哪儿？长什么样子？对了祖母，我在六公主那儿见到一块什么……楼兰漠玉，我觉得有些邪性，会不会跟厉鬼有关系呢？”

苍云一股脑儿问了许多问题，但老祖母只是疲惫地摇摇头：“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神灵是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的。”

“为什么？怕我们知道全部，就能代替它们了？”

“苍云。”祖母紧张又无奈地制止了她，她也就闭口不言了。

过了不久后，看管他们的士兵突然撤退了，人们小心翼翼地从帐篷里出来，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些全副武装、手持重器的人，来到了纥骨氏营地，对僧人们说道，吴提可汗要见他们。

僧人们都振奋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准备前去觐见。但那些自称是可汗的贴身侍卫的人表示，不可以全去，只能选几个代表。

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僧人们决定，先由竺一禅和法爱去见吴提可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竺一禅沉着冷静地跟在侍卫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了可汗的帐篷外。

“先在这里等着。”贴身侍卫们嘱咐了一句，然后低着身子走进了帐篷。

望着身旁的法爱，竺一禅不解地问道：“师兄，你为何如此紧张？”

法爱的额头因汗水发亮，不停地揉搓着手指，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听到竺一禅的问题，他稍稍控制了下自己，压低声音说道：“一禅，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儿，一定得让柔然可汗重用我们。”

“他重不重用我们，不重要，只要他能接受佛法，就足够了。”竺一禅平静如水地说道。

法爱的眼神凝滞了一下，然后语无伦次地强调道：“不重用我们，怎么会允许我们在这里弘扬佛法？只有我们被认可了，才有机会让佛法生根发芽啊！这、这是一脉相承的事情啊！”

竺一禅叹了口气，准备安慰一下焦灼的师兄。这时，帐篷的门帘突然掀开了，侍卫催着他们赶紧进去。

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跨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的阵势，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本以为，这只是在骄雾公主引荐下，一次私下的会面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正式隆重。

高大宽敞的帐篷中站了两排人，各个毕恭毕敬，唰唰唰地望向门口。帐篷深处有一张纯金的矮桌，坐在后面的人，想必就是吴提可汗了。

竺一禅和法爱对视了一眼，然后摆出恭敬的表情，向前走去。

两侧的人穿着规整，衣帽具备，应该是柔然的官员。在这些陌生面孔后，竺一禅看到了立于可汗身边的吐贺真，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吴提可汗的头上，戴了一顶精致华美的金冠。冠顶上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胸鹰，脚下是一枚雕饰着狼咬羊纹饰的半球，使得这只鹰如同神灵一般，端庄威严地俯瞰着大地万物。

可是，即便是这样一顶高贵炫目的金冠，也没有夺走旁边那位吐贺真王子的光彩。吐贺真仿佛就是金冠顶上的那只雄鹰，有着压倒一切的气势。

竺一禅走到可汗面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可汗大手一抬，高声说道：“来人，给高僧赐座。”

“谢可汗。”

在入座的时候，竺一禅的余光瞥到，一个右脸佩戴面具的男子一闪而过，既不像贵族，又不像官员侍卫。

还没来得及感到奇怪，吴提可汗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听闻两位高僧是从平城而来，没能及时礼待，是我的疏忽。六公主说你们是来效忠柔然的，我原本想立刻召见你们，刚巧军中突生事端，所以就耽误了。”

“可汗日理万机，既然我们是诚心效忠可汗，不管等多久，都不会心生怨言。”竺一禅平静地回答。

吴提可汗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人说道：“这是我最得意的儿子，吐贺真。”

吐贺真和竺一禅相互行了个礼，然后谦虚地说道：“高僧，当时我只顾着剿灭阿伏氏，没有注意到你们，冷落了你们好些天，望高僧不要介怀。”

“当然不会，贫僧还要感谢王子的搭救之恩。”

得到吴提可汗的默许后，吐贺真向前走了一步，说道：“高僧，我们早已听闻，西域、中原都盛行佛教。大魏好几任皇帝都礼敬僧人，国土之内，塔寺林立，香火鼎盛。如今，两位高僧不远万里来到柔然，我们心中不胜欢喜，自当凝听高僧之言，希望你们那位佛祖，也能把福泽播散到我们草原上来。”

他的恭敬与诚恳，让法爱面露喜色。

“但是，”吐贺真话锋一转，“前提是，你们先要证明自己，真的是佛门中人。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剃光头发、换身衣服冒充的。”

竺一禅的心中，产生一丝被冒犯的感觉，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低声问道：“怎么样才能证明我们是佛门弟子？”

“很简单。”吐贺真轻松一笑，“近日，我柔然军中，频频出现怪事。好好的士兵，突然暴走，不但残害自己，还到处攻击人。发狂者面目凶恶狰狞，被称为厉鬼。他们多数暴毙，存活下来的，也失去了神智。这让我军损失惨重，子民们也是人心惶惶。

倘若你们真是那位佛祖的门徒，应该很容易赶走那些厉鬼，到时候，我们必定会好好供养你们口中的神，并且委任高僧为国师，俸以三千户。你们觉得，如何？”

当两位僧人的心事重重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吴提可汗摇着头，朝吐贺真问道：“儿啊，我看他们这般孱弱，怎能与厉鬼抗衡？即便他们侥幸解决了我们的困境，好好赏赐他们就行了，还要让他们做国师？在我柔然，信仰他们那个神？”

“我们需要他们。”吐贺真呢喃道。

“什么？”

吐贺真回过神来，尊重地说道：“父王，拓跋氏那些鲜卑人，和我们一样都是胡人，却入主了中原，成了中原的皇帝。既然他们能做到，我们也能。但是，占领中原的土地只是第一步，最难的，是瓦解汉人的思想，让他们臣服于我柔然。

汉人不及我们身强马壮，但他们的文化深奥炫目，人也是固执得要命。拓跋氏已经统一了北方，依然突破不了汉人那些‘贵诸华贱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藩篱，无法成为中原正统。

如今，胡、汉皆信佛，已然成大势。我了解过那个佛祖，他所说的‘众生平等’, 刚好能消弥我们与汉人之间的不同，如果我们能以佛教徒的身份，进入中原，就能获得绝大部分的认同，和支持。”

吴提可汗用欣赏的眼神望着儿子。

“当然了。”吐贺真补充道，“前提是，他们真的是佛教徒。”

骄雾公主和苍云等在帐篷外，看到他们出来了，苍云急忙上前询问。

法爱哀叹着，愁眉苦脸地把可汗给的难题，告诉了她。

苍云连连摇头，说道：“祖母告诉我了，那些鬼可厉害了，她都驱逐不了，你们更不行。”

骄雾公主嫌弃地看着面前两个男人，耸耸肩对苍云说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答应让父王见他们，其他事我才不管。他俩细胳膊细腿的，要是碰上那些发狂的人，肯定连命都没了。”

“对了，公主，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有可能会发病，你怎么不担心我和那些发狂的人一样？还让我待在你身边？”

“你是女人啊，发狂的都是男人，而且多数都是军中的人。”

”还有这个说法？那就是说，我们女人就没事了？”

“嗯。”骄雾公主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苍云转向竺一禅，担心地问道：“那你们怎么办，真的要去面对那些厉鬼吗？”

“对。”竺一禅和法爱同时说道。

他们拿出一个铁质令牌，说是吐贺真王子给的，拿着这个令牌就可以在柔然畅通无阻。他们准备先去关押厉鬼的地方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突然，之前竺一禅在可汗帐篷里看到的那个右脸戴面具的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高僧，柔然王妃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