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沁回到家时,已是临近中午的时间,胡崖却还在床上睡着。
换了身衣服后,裴沁开门进去,看着床上侧身而卧的人,幽然一叹,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对这人一定要轻拿轻放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折腾得太狠了。
悄声靠近,弯腰轻轻一摸他的额头,果然,还烫着。
也不知道是那晚他做得太凶,还是那夜他房里的温度太低,第二天胡崖就有点感冒的症状,但他这人很能忍,一点都没显露出来。
直到昨天晚上,从外面跟着他回来时,直接就在车上睡了过去。叫来医生一量体温,都过了39度了。
人都烧得迷糊了,却怎么也不愿意打针,只能吃了一些药让他一直睡。
一个晚上,裴沁反复用热水给他擦身,给他换了三次衣服,守了他整整一夜。没办法,像胡崖这样看着身体素质不错的,要不大半年不生病,一病就能病得汹涌澎湃。
裴沁坐在床边,低着头痴痴看着人,看得整颗心都像泡了温泉一般,又暖又软。
这人怎么就那么傻啊?胡崖,你还能更傻一点吗?
这十年,你到底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
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
裴沁掀了被子,贴着胡崖的背,抱着他的腰睡在了一边。
闭着眼,嗅闻着他颈上温热清爽的气息,很快就情不自禁地又将唇吻了上去。
胡崖被那潮湿的热息扰得动了动,一边往前挪了挪,一边含糊地梦呓:“朝阳,回你自己那边去,别贴着我睡……”
裴沁瞬间顿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章朝阳……十年前,跟他一起进新兵连,又一起进了雪鹰大队的战友,同吃同睡七年,日夜相伴七载的男人,最后连死了,都要守着他的那个人……
他和他的两个月,怎么抵得上那整整十年?
所以,胡崖根本不用靠着对他的恨或爱撑下来,而是身边一直都有另一个更亲密的人,占满了他的所有……
裴沁喘不过气来,他撑起身,将胡崖也翻过身来,红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看。
他脑子越来越乱,胸腔越来越胀,疯长的情绪让他根本压制不住。
“他抱过你吗?他吻过你吗?他有把你弄哭过吗?胡崖,告诉我,他有碰过你吗?”
裴沁半侧着身子,一双长臂,占有性极强地将他抱在怀里,声声哄问如恶魔低语,牵着昏沉之人的魂与灵,誓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胡崖,你喜欢他吗?宝贝,告诉我,你爱他吗?”
胡崖原来平静的睡颜,渐渐变得不安起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像要甩开什么似的。
裴沁猛然醒神,见他额上已是一片细密冷汗,立时无比懊恼地直想甩自己一巴掌。
又发什么疯?他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忍心这样逼他?而且他整个人都在眼前了,还去纠结那十年干什么?
就算心动过又怎样?就算亲密过又怎样?那十年本就不属于你裴沁,你没资格也没权力去要求任何。
再说,胡崖连女儿都有了……
何止男人,他连女人都有过了……
裴沁鼻子都酸了,他觉得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除胡崖之外的人,让他这样委曲求全了。
胡崖侧过脸,将额头抵在裴沁的手臂上,很是用力地蹭了蹭,像是急着想从某个可怕的噩梦中醒来,却偏偏怎么也醒不过来。
裴沁更是着急了,一手抱着他的头,一手轻拍着他的脸想将他叫醒。
“胡崖,醒一醒,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
胡崖睫毛乱颤,眼皮也开始抖动,嘴唇更是咬得发白,满脸都是难捱的痛苦之色,却就是忍着一声不吭。
裴沁用手捏开他的牙关,生怕他把自己咬伤了。
“胡崖,醒过来,快醒过来……妈的,我就是个混蛋,宝贝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吓我,宝贝……”
胡崖像是溺在了水中一般,冷汗狂冒,全身绷直,甚至开始痉挛……
裴沁一把将人紧紧抱住,死命地抱紧,生怕有一丝的松劲,这人就要崩碎在眼前了。
老天,我裴沁有罪,我有大罪,请把全部惩罚都落在我一人身上,不要再折磨我的爱人了……
求求你们了,谁都可以,求求你们来帮帮我,任何代价我裴沁都愿意付。
“胡崖,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裴沁要崩溃了,‘我爱你’三个字是他唯一的信仰了,他已全无底牌了。
“……裴沁……裴沁……”胡崖在他怀里,虚弱至无声地嘶喊着。
对,他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可发出的声,只有近在耳边的裴沁才能听到。
裴沁心都紧缩成一小团了,忙哑着声应他,一遍遍地应,生怕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胡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皮肤更是像冰一样的冷。
“……救我……救我……我……好疼啊……我要……疼死了……”他的声音,就像整个人正被魔鬼捏在掌心,在最后一声气息咽下之前,拼尽全力在向人求救一般。
裴沁被逼出了眼泪,哽着声连连应答。
他不断抚着怀里人的脸,不断摸着他的背,不断将他的胸膛紧贴在自己怀里,不断将他的手脚拢在自己的身边,可满心都是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正在寸寸粉碎,却全然无能为力那般的绝望。
“胡崖,我爱你,我永远跟你在一起,你要是不喜欢这个世界了,我也会陪着你去别的世界。别怕,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胡崖猛得一挣,裴沁差一点就抱不住他了。
终于,一声呜咽从裴沁怀里响起,随后那绷得发硬的身体,也一点点松软了下来。
像雨点落入池水,更多的哭声伴随着更多的颤抖,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来。
裴沁红着眼,将人更紧地抱住,死死攥着他,不让他再往深渊下坠去。
许久许久,久到裴沁都怕胡崖把自己眼睛,像他妈妈那样给哭瞎了。
他慢慢倾身,把缩在怀里的人一点点放回枕上,但双臂一直都没有松开他。
俩人泪眼相对,看到的都是对方最狼狈也最真实的模样。
裴沁轻轻吻着他的双眼,不断亲,不断吻,温柔得像清风细雨,让脆弱的人丝毫抗拒不了。
胡崖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不哭了,好不好?”他哄他。
胡崖很乖很软地点头,可那眼泪根本止不住,满眼满眶都是泪水。
裴沁又细细吮去,又心疼又无奈。
他捧着胡崖的脸,让他感受自己的温度和真实。
“我在,我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胡崖一下就哭出了声,他像个孩子一样哭道:“可你明明走了,你回家去了,我爬到山上去,追着你的车追了好久,一直追一直追,可最后你的车还是看不见了……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心里很清楚……”
裴沁怔了一下,讶然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像个无措的孩子,俯下身,一把将人抱住,双肩开始抖动不止。
胡崖也抱住他,呜呜哭道:“我站在山上一直等,等到天都黑了,你也没有再回来。你不会回来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往回走,哭得路都看不清了,一路上我都在喊你的名字,可你回家了,你不要我了……我每天都偷偷去你家,守着那个电话机,按无数遍那串数字,可我不敢按最后一个,我很想听你的声音,又怕……我怕……”
一无所有的人,害怕着一切未知。
他怎么敢打那个电话?他怎么敢伸手去够那样的高台?
裴沁是他最遥不可及的梦,是他想都不敢去想的存在。
他太害怕梦碎了,所以只要不去惊醒,他就还能一辈子怀抱着这个梦。
他哭得胸膛震颤,也哭得裴沁肝肠寸断。
他的胡崖,怎么就能这么傻啊?
痛死他了,爱一个人竟是这么痛的吗?
最后,胡崖就是这么哭着又睡了过去,像是做了一个圆满的梦,情绪发泄过后,又乖乖地睡沉了。
裴沁就那么抱着他,守着他,看着他,像他最虔诚的信徒那般,交付了自己的所有。
黄昏的时候,胡崖又高热了一次,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才退下来。
裴沁给他擦了身,又把衣服换了,还抱着人喂了半碗粥下去。之后一夜,胡崖都睡得很安稳,温度也没有再升上来。
第二天,天刚亮,胡崖就醒了,身上已没有一点难受之处。
他神清气爽地起身,转头却看到睡在身边的裴沁。他眉一皱,丝毫想不起来,这人会睡在自己床上的原因和过程。
不过……这人怎么眼睛这么肿?脸色也不好,跟上次那样,好像连着几天没睡觉似的。
胡崖想下床走开,可看着人的视线却像是粘住了,就那么默默地看了许久。看到最后,生生把自己都看得慌了起来,这才急忙忙地大步进了浴室,洗了好久的冷水才稍稍冷静下来。
结果,他一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他的眼睛也这么肿啊?肿得眼睛都小了一半。
怎么回事?难道是……过敏了?可俩个人一起过敏……
胡崖想了又想,还是毫无印象,只能放弃。
等裴沁醒来时,胡崖已经吃完早餐,站在门口跟刘擎聊着天。
“怎么戴墨镜了?眼睛不舒服吗?”刘擎问。
胡崖点头,说:“有点发炎。”
“那要注意,最好抹点药。不过,你戴这副墨镜还挺好看的,什么牌子?在哪买的?”
胡崖摇头,老实回道:“我就在柜子上拿的,不是我自己买的。”
刘擎一下就明白了,不敢多问,只和他聊其他的。
没一会儿,裴沁也出来了,结果,他也戴着一副墨镜,而且一看就是和胡崖的是同款。
胡崖愣了,裴沁笑了,刘擎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