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名打开门时，祁夜刚用指腹捻灭烟头。

“你怎么来了？”

祁夜瞥了眼，藏住满脸慌乱的祁扬名，直接越过他，走到客厅，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儿子看老子，天经地义。”

祁夜双手揣进衣兜里，眼睛瞟向紧闭的卧室房门，沉声道：“别躲了，出来吧。”

“祁夜，你到底想干什么？”

祁扬名闪身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恰好挡住他看向卧房门的目光。

“听不懂人话吗？需要我亲自过去开门，把你女朋友请出来吗？”祁夜冷笑一声，双腿踏上茶几，气势非凡，“我祁夜不打女人，怕什么？”

与潇洒自如的祁夜截然不同的，是咬紧牙关，肌肉紧绷的祁扬名。父与子的身份，好似在这一刻对调。

“晓芸，出来吧。”

祁扬名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从里反锁的房门。

整个房子陷入可怕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声响起，刘晓芸过着外套，小心翼翼地从里走出。

“别坐，站着。”

祁夜出声叫停二人的动作，擦了擦手，拿起水果刀，好整以暇地削着苹果。

“祁扬名，你岁数不小了，我妈死了也那么多年，按理说，哪怕不找个刚成年的，你祁主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可你这么藏着掖着，不觉得反应过头了吗？”祁夜削下一瓣果肉，刀尖插着送进嘴里，“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是觉得我接受不了，还是我外公接受不了，又或者是，我妈半夜索命？”

“祁夜，我...”

“刘晓芸你别说话，但凡你觉得自己可以在我面前开口，你方才就不会躲进房间里。”

刘晓芸一下子涨红脸，往祁扬名身后躲了躲。

“祁扬名，我妈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她当年能看上你这个穷小子，资助你读完研究生，还把你户口调到江城，让你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连撞见你出轨，都只把苦头往自己心里咽下去，那么决绝的在大年初一跳河，你就该知道，她做不出半夜索命这回事儿。”

祁夜嚼着苦涩的果肉，伸手阻止想要开口的祁扬名。

“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尤其是一朝得势，还拼了命掩饰自己靠老婆出头，这一事实的男人，更不是好玩意儿。所以我来这儿，也不想跟你废话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错了。”

祁扬名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但仅仅一瞬，又绷得更紧，死死盯着自己陌生的儿子。

此刻的祁夜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面对自己说出那些一针见血的事实时，情绪淡然无比，全然没有往日的浮躁和该有的激动。

“我错在，活了这一辈子，直到你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当年做得挺好；错在，到了那时候，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朋友亲人全部离开，都没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

祁夜停顿片刻。

“行了，我也不废话了。首先，刘晓芸立刻从我妈名下的房子搬出去；其次，刘晓芸进附中，是你用我外公关系进的，自己辞职；再者，至少在我妈和你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她花的每一分你和我妈婚内共同财产，都得给我吐出来；最后，你们俩少在我面前晃悠，自己个儿想要比翼双飞，就换个地方。”

“祁夜，你！”

祁扬名下意识地朝着祁夜走去，指着他想要怒骂开口，却发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我只能这么做，而是我大发慈悲。开个玩笑，我这人从来不发慈悲，不做赔本买卖。只是因为我家梁老爷子还在世，我是真不想再刺激他老爷子的心脑血管了。但是，请你们一定相信，以上无论那一条，你们没在...”祁夜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过年前弄好，我都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们。”

祁扬名目瞪口呆，刘晓芸双眼含泪，嘴唇微颤，拽着他的手臂。

“最后一句是夸张，法治社会法治社会。”祁夜笑着摆摆手，旋即拿起苹果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阴恻恻看着他俩，仿佛吃人恶鬼，“也不全是。”

“走了啊，您二老歇着吧！”

“祁夜！”

“你他妈狗叫什么？！”

祁夜一苹果砸到祁扬名脚边，果肉和汁水在光洁到反光的白色瓷砖上，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紧紧依偎的二人一裤腿。

“祁扬名，你靠我妈出人头地，婚内出轨害死我妈，把过错推到我头上，用我妈的关系和家产，给你小女朋友最好的事业和生活条件，你到底有什么脸，在我面前直起腰杆。”

祁夜拧开门把手，一脚踹开门。

“你真该庆幸，要不是你活不了多久，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祁夜拿起鞋柜上，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抹了抹上面的灰尘，“过年前，别等我亲自动手。”

街道上，祁夜握着冰凉的相框，寒风从他的发梢间，一路吹到他身后的人脸上。

“别跟了。”

祁夜停下脚步，微微侧头。挎包上小兔的铃铛发出微弱声响。

宋歌停下脚，望着祁夜离开。

-

“祁夜不正常，repeat！祁夜不正常！”

程思悠惊恐地抓住刚进教室的时言，说完后，束起不知为何散落的高马尾，逃难似地跑出教室。

时言还没反应过来，远处就冲来一个人影，将他一把抱入怀中。

“时言！我的好兄弟！”

时言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款人形解压玩具，被祁夜反复抱在怀里揉搓。

“兄弟，你听我说，不要管你爸妈，你不想读正经文化课大学就不读，考！考他妈的电影学院，你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你这辈子就该大红大紫，名垂影史！”

时言任由祁夜捏着他的脸，听他絮絮叨叨念着梁雨蝶的名字，转身跑出教室。

时言走到捧着脸傻笑的程思意身旁。

“祁哥他一进教室，就抱着我原地转了三圈！我好幸福！”

时言：。

预备铃敲响，宋歌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恰巧和乐呵呵跑回教室的祁夜撞了个满怀。

时言紧张地看着二人，丝毫不怀疑按照祁夜今天的精神状态，会当着全班的面跟宋歌求婚。

然而——

祁夜却像是没看见宋歌一般，径直回了位置。

时言：“新鲜。”

-

阴沉了一整周的天气，终于在U18开赛那天，积攒了多日的雨水被料峭秋风裹着笼罩了整个圣光。

U18地区预赛第一场，圣光高中VS启光中学在圣光高中足球场开踢。

圣光和启光虽同属一家集团，内斗却从未停过，从集团高层内部，到老师、学生之间。而这十二月初开踢的U18地区预选赛分到同一小组，更是将这明里暗里比个高低的俩学校，直接放到台面上争个高低。

雨大，球场上球员们的每一次跑动，都会在身后拖出一道雨水的尾巴。

看台上，程思意举着扫把领队呐喊，时不时戳戳头顶临时搭建的防水布。积水随之倾泻而下，像极了场上每次铲断，钉鞋铲出的人造草坪积水。

“为啥这个是罚的角球啊？”周围声音和球赛解说声太大，程思意几乎是靠吼的。

“时言解围把球踢出了底线，上一个界外球是踢出边线！”程思悠就是这个体育白痴的专属解说。

“刚刚为什么那个进球不算啊？”

“你看不懂的判罚，请一律按越位处理。”

“靠，这个为什么没给黄牌啊！我祁哥都被铲得滚了三圈了！”

“对面15号脚是朝着球去的！要真给黄牌，也是给祁夜跳水！不过，他们真对祁夜下脚太狠了，迟早真把他放倒。”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放倒在地的祁夜，猛锤草地，国骂三字经还没骂出口，一只手就伸到了他面前。

宋歌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深邃的眉骨往两边流去，长又密的睫毛挡住不少水渍，看上去并不像祁夜那般狼狈。

意料之中的，祁夜并没有领情。

宋歌看着他叉着腰走远，对着远处的时言大喊着调整站位。他抓了下头发，配合着祁夜轮番前插到禁区。

上半场祁夜和宋歌双双进球，启光中学也同是连进两球。

2：2平的比分一直僵直到第60分钟，即将可能被祁夜一个犯规，送给对手一个绝佳角度的任意球而打破。

郭子铭气得狠狠撞了撞祁夜的肩膀，全然忘了，就是因为自己的回传失误，才导致差点给了对方单刀的机会，如果没有祁夜不惜犯规犯规解球，那球就是伊布奶奶都能进的必进球。

人墙定位喷雾几乎是刚喷上，就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祁夜紧紧盯着球，当它飞到头顶时，他跳跃甩头，球被顶了出去——宋歌抢到了头球。

他的脑袋和宋歌狠狠撞到了一块儿。

祁夜一阵发晕，可没等他清醒过来，场上一阵混乱，双方球员纷纷冲向球门，试图抢夺控球权。

就在这时，祁夜被人猛地撞倒，裁判立刻吹响了犯规哨声。

祁夜捂着鼻子，坐起来，刚给自己一肘击的对方后卫，见申诉不过，竟又折返过来，指着他就开骂。

“操！祁夜你妈的又跳水是吧？！”

脑子彻底歇菜的祁夜，只能呆呆看着对方凶神恶煞地朝自己走来。

“嘿！你嘴巴放干净点！”

祁夜抬眼看去，宋歌不知什么出现在自己身后，大步迈了过去。

他双臂和脖颈青筋暴起，气势凶狠如雨中雄狮，和对方后卫额头紧顶，硬生生将人逼退。

宋歌折回身时，祁夜已经被时言拉起，只留给他一个深深的眼神。

被大雨持续消耗的体力和疲软的下半场，终于在这次不大不小的冲突中被反激起斗志。

第87分钟，祁夜在一片中场混乱中抢道控球权，他迅速判断形势，丝毫没有犹豫将球传给了宋歌。

宋歌接到球后，迅速向前推进，一个脚内侧传球，将球斜传给到甩开围堵的祁夜。

祁夜带球突入禁区，门将迅速伸腿拦截。然而祁夜反应极快，他巧妙将球一勾，跳过门将的腿。

祁夜这一精彩进攻引得看台爆发出巨大欢呼！

对方门将显然也没料到祁夜会如此轻松破解自己的拦截。然而，门将反应也是极快，他迅速调整，伸手再次拦截。

可是，祁夜并没有再给门将机会，他立即调整身姿，将球射向球门！

这一刻，主场优势尽显，欢呼声震耳欲聋，如浪潮般一声接着一声。

“球进了！球进了！87分钟，圣光高中进球了！来自11号祁夜的禁区抽射！”

瞬间，祁夜被队员团团围住，击掌拍肩，高振双臂。狂欢后，众人又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小路——进球者的第一个拥抱，应该给他的助攻。

祁夜望向人群外的宋歌，转身抱球，直奔中圈。

“你看上去，像是坐在窗边被雨水淋湿的小兔。”宋歌说。

大雨和欢呼声，将他的话淹没得是如此轻而易举，一如那晚，祁夜落下的那滴眼泪，无声地瓦解他高高筑起的防线。

宋歌溃不成军。

-

淋浴间的单人隔间里，宋歌昂着头，任由热水冲刷到他的脸上。手掌撑在布满水雾的冰凉白色瓷砖上，极致的温度落差，让他稍稍收拢被无限放大的听觉。

祁夜的声音，祁夜的笑声，祁夜的脚步声，祁夜的推门声——

宋歌猛地睁开眼，他转过身，祁夜正看着他，手在背后锁上了门锁。

“你忘了吗？淋浴间的门锁，需要锁两次。”

祁夜靠近宋歌，手臂压在他身后的冰凉瓷砖上，二人皆是不着片缕，静静对视。

“祁夜，出去。”

“那天晚上你可不是这样的。”祁夜说，“宋歌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