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说什么?”
祁夜目光阴鸷,朝着说话的人走去。
“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祁夜此刻正死死咬着后槽牙,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与此同时,他双拳紧握,连带着手臂都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早些时候的那股流经他血液的愤怒,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出口。
祁夜这个样子,没有人不怕的,被他死死盯住的人也一样。
从那早已没了之前挑衅的眼神就能看出来,酒也似乎也醒了一大半,但依旧硬着脖子不肯后退一步。
“言晖算了。”
他身后的朋友也明显被祁夜吓到了,总觉得下一秒拳头就会砸到自己身上,走上前拉了拉他。
“算了?”宋言晖来劲儿了,甩开被拉住的手,指着还站在原地的宋歌,走了几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那个就是我爸的私生子,他妈从我爸妈结婚就跟我爸出轨了,在国外生下了这个野种。”
宋言晖的朋友都知道他家里的事情,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宋歌表情也依旧平静,站在原地,仿佛发生的时候都和他无关。
这让祁夜成了在场众人中反应作为剧烈的人。
那几个字如同知晓他死穴一般,如利刃深深插进他的身体里,让他刚攒紧的拳头也有些无力的松开。
宋言晖他只想在人面前,把他爸口中那个样样比他好的私生子,死死踩在脚下。
“他妈自己精神有问题,跳楼死了。要不是我妈可怜他,让我爸把他接回来,早他妈死在国外了!”
宋言晖朝着宋歌所在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继续骂道:“我爸的人找到他的时候,跟流浪汉抢吃的差点被打死。回了国在我爸面前装乖,不就是想得到我们家的钱吗?这么恶心一个人,还敢进我们宋家?呸!你他妈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就该跟你妈一起跳楼死了!”
“祁夜!”
宋言晖终于闭嘴了,因为他被祁夜一拳打倒在地。
“你他妈敢打我?”宋言晖暴跳如雷,如疯狗一般从地上爬起来,“你跟这个野种是一个学校的是吧?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
又是一拳,祁夜特意换了只手,善心大发,让这人第二天肿起来时能对称些。
两拳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宋言晖本来就是个花架子,现在躺在地上彻底爬不起来了,嘴里全是血和松动的牙齿,让他还想骂几句都感觉血堵住了喉咙,赶紧吐了几口血出来。
“就是个,该和他妈去死的野种...”
下一秒,宋言晖又被祁夜抓住衣领,一路拖到了自动扶梯口。
“祁夜!”
宋歌看出来祁夜想干什么,急忙跟了上去,死死抓住祁夜胳膊,但他换来的只有祁夜同样冰冷的眼神。
而宋言晖的朋友,更没有胆子上前拉架,有人想报警都被人按住了。
宋家的私事就算是打电话,也是打给宋家,而今晚宋言晖和他们不仅是喝了酒...
“疯子!你他妈放开我!!!”
宋言晖的太阳穴与滚动的台阶边缘近在咫尺,他的肩膀和部分身体都被祁夜的膝盖死死压在台阶上,他甚至能感觉到滚过的台阶从他身体下一节节规律的滑走着,生怕下一秒祁夜松开手。
“你他妈再敢碰我一下,小心我,我报警!”
祁夜突然开口:“我怎么觉得你,和你的朋友比我更害怕警察,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报警呢?”
听到这里,宋言晖强装的镇定也被击溃。
宋歌没办法听清他在宋言晖耳边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宋言晖听后,点头如捣蒜。
最后,祁夜还是放开了宋言晖,把他又重新拖了回去。
宋言晖的朋友见状赶紧把人架起来,尤其是在引来了保安注意后,跟逃似得离开。
就像祁夜说的,他们更害怕事情闹大后惹来警察。
空旷明亮的西庭,又只剩下了他们。
祁夜能看出来宋歌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最后的目光又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而祁夜先一步动作,向后退开离开对方一探手就可以触碰到的范围。
他一边从兜里掏烟,一边往通往露台的侧门走去。
话堵在喉咙太多,不知从何说起的人不只是宋歌。
祁夜沉默地抽着烟。
橘红色的小火星,是在露台暗处站着的两人之间唯一的亮光。但随着小火星自由落地至地面后被熄灭,最后那点亮光也消失无影踪。
火锅店里,冷锅鸭血已下锅。
程思悠催着时言赶紧把两人叫回来,而在得知祁夜手机没人接听后,她狐疑地打给了宋歌。
“喂,宋歌,你们在哪儿呢?快来四楼呀,我们在里边一点的包间。啊?怎么...哦,好。”
“怎么了?”时言一边穿着围兜,看向表情奇怪的思悠。
“宋歌说,他俩先回去了。”程思悠耸耸肩。
他们当然没有先回去,或者说宋歌还没有走。
他只是站在露台原地,看着祁夜一步步走下并未开始运营的顶楼扶梯,慢慢消失在他是视线中。
宋歌坐着他们一起上来的观光电梯下楼。
他抬眼看着向室内瀑布,上面的彩色射灯忽然熄灭了一束,就像是祁夜离开时带走的那束。
第二天回到学校,似乎一切正常。
程思意问到祁夜怎么昨晚先走了,祁夜也只是胡乱扯了个理由。
坐在不远处的时言原本还想插话,但看见目光从到教室里,就再没交汇过的祁夜和宋歌,也咽了下去。
祁夜和宋歌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一起,只是两人之间再无更多的接触,只是坐在一起。
第一个觉得不对劲的还是程思悠。
之前每天她都能听见,宋歌都能变着法儿地夸祁夜,而今天的后桌则是沉默了一整天。
当然,宋歌的沉默也不排除是因为他脸上的伤。
从进教室后,周围就不免有同学投来探寻的目光。这个原本就神秘到只剩下好看皮囊和老师口中好学生的转校生,让众人有了很多遐想的空间。
——但同样不会影响到,祁夜重重地把拳头砸到课桌上,“这么喜欢看,要不要坐过来看啊?”
到这儿,观察俩人一整天的时言更加确定了:有矛盾,但不多。
他也就没再担心,收拾书包就和吴语一起去英语教研室。
等到他无意看向窗外,却看见一早跟Julie请假的宋歌,跟着祁夜前后脚离开了教学楼。
-
祁夜知道宋歌一路跟着他。
宋歌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他也并没有特意隐藏,和自己就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一路从学校跟到祁夜家附近。
九月的梧桐树青黄交错,还没到秋风一吹就落地,却已是摇摇欲坠。
祁夜在一条巷道的墙边停下。
站在他斜对面,梧桐树下的宋歌接收到信号,走到祁夜身边,静静等着这场无声战役的冲锋号。
“我不会和任何人说昨天的事。”
祁夜双手插兜,嘴里叼着烟却没有点燃,喉咙的干燥让他实在是不想再往里面灌白烟。
宋歌道:“我不在乎这些事情。”
宋歌的回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宋歌继续道:“我也不在乎宋言晖之前打我。”
祁夜将已经变得湿润的烟头取下,转过头看着他。
“从他的角度而言,我就是一个入侵者。他没有办法对他父亲发泄怒火,也没有办法把我已经死去的母亲从解脱的地狱里救回,再用恶毒的语言诅咒她下地狱。出现在他面前的,可以让他发泄的只有我。”
“怎么?你不会觉得自己做这事儿特伟大吧?”祁夜呛声。
“当然没有。只是从客观视角来看,他也是一个无辜的人。”
祁夜没有说话,让他陷入今天这般纠结地步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歌也是无辜的。
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只能依附在他生父身边才能活下去。
祁夜无比确认这一点,但「出轨」「婚外情」这些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他的理智,让祁夜没有办法将他彻底地从其中剥离开来。
让自己去承认宋歌的无辜,承认宋言晖的无辜。
“昨天,谢谢你。”
宋歌抬步要走,又停下步子。
“对不起。”
祁夜终于抽完一根烟,好似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道:“宋歌。”
但回答他的,只有骤起的秋风。
小巷中,已经没有了宋歌的身影。
-
宋歌沉默地坐在床边,缓缓脱下上衣。
只由床边落地灯投射出来的光线,如同只偏爱一隅的圣光照在他的脚边,房间里的其他地方也就是只有依靠那么一点点光源,才能看清的黑暗。
黑暗中的圣光边缘,结实白皙的少年后背,却是布满了早已结痂的红褐色伤疤。
此刻,他拿起在一旁,很久未曾使用过的麻绳。右手举起绳子,极其用力地向后背抽去,麻绳上绳结如鼓锤,锤击着他逐渐泛红,转而渗血的后背。
精神的疼痛只能感知,无法愈合,但是身体的疼痛可以。
他的母亲曾告诉他,并在他一次次精神疼痛时用这个仿佛治愈他。
治愈我吧,在此刻我所能感受到最大的精神疼痛。
他祈祷着,对着他死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