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贺临礼一时冲动，欺负人欺负过了头，贺知意后半夜闷声在哭，一直没有理他，他也一直安抚，直到贺知意受不住困睡了过去。
贺知意醒来时身边不见贺临礼，床头却备了一套衣服，想来是贺临礼给她准备的，她简单洗漱结束，更换衣服后下了楼。
贺知意才刚走到楼梯中央处，一眼看见了客厅那里坐着个人，不是贺临礼，但贺知意认得。
她突然怔在原地，只远远瞧着那人。
对方显然也听见动静，循着楼梯方向看来。
贺知意突然很想折返上楼，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脚步已经抬起，身体已经回转，不曾想客厅的人出声叫住了她。
“知意！”
贺知意脚步顿住。
“知意。”
又是一声，但这次不再仓促，语调温和了很多。
贺知意迟缓转身，却仍不愿下去，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越发不想，她俯视一楼，四处搜寻着什么，还没确认结果，却听徐秋开口。
“你是在找临礼吧？临礼刚出去不久，说给你准备早餐。”
贺知意此刻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一手垂在身侧，徐秋的话缓缓入耳，她听得一清二楚，手却不由抓紧，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成拳。
心脏又开始乱跳，吞咽像也变得困难。
窗外不见飘雪，想来已经雪停，一眼望去都是来不及消融的积雪，贺知意此刻的心像这天一样冷，昔日熟悉的记忆涌上脑海。
贺知意想到了那个午后，那个贺任单独找她见面的午后，那天阳光明媚，外面大概是十分温暖的，但她那时尽数淹没在房间内阴影之下。
以至于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耳边充斥着的都是贺任的暴怒和辱骂。
贺知意小指又开始不受控的发抖，没办法再停在原地，这样直白停在徐秋的视线之下。她匆匆转身，提着脚就往楼上跑去，身后随之响起徐秋匆忙的脚步声。
“知意！知意！”
贺知意逃也似的，手在发抖，眼下觉得腿也在抖。
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楼下响起另外一种声音，也在叫她名字，那声音像是穿破整个房间，直直到达她的耳边，是低沉而又让人心安的声音。
贺知意颤着身体停下，却没勇气回头，她就背着身安静站在原地，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停止，但徐秋大概已经追上来了。
紧接着又是另外一种脚步声，贺临礼也在上楼。
贺知意忐忑不安，整个人像在等候审判，身后的脚步声越发的近，贺知意低垂着头，竭力握紧了双手，下一秒她便被人带进怀中。
熟悉的香，以及熟悉的温度，什么都是熟悉的。
贺临礼回来了。
贺知意紧握的手渐渐松懈开来，无力倚在贺临礼胸前，闷声一言不发，心头却翻涌着酸涩和委屈。
不该这样的。
贺临礼不该留她一个人的。
贺知意突然抬手，手指堪堪抓在他的腰身处，贺临礼感受到她的不安，拥抱的力度收紧，一手扣在她的腰身，一手安抚她的后背。
贺临礼低着头低语道歉。
贺知意越发觉得委屈，她忍着泪意开始推人，贺临礼没有妥协，反倒空出一手拉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后才松开拥抱。
徐秋就在两人身后目睹一切。
贺临礼突然抬手，轻捧起她低垂的头，含笑温声解释。
“抱歉，不该留你一个人的，我以为你会晚点醒来。”
贺临礼一手覆在她的脸颊，手指轻轻抚了抚，见贺知意终于平静下来，方才继续补充。
“徐秋很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不用担心，不想说话就什么都不说，想回房间我带你去，全都交给我就好。”
话刚说完，贺临礼扬着音“嗯”了一声，是询问的调调，听着很是宠溺。
贺知意沉默点了点头，当下却没明确做出选择，贺临礼也没有替她下决定，只垂眸盯着她看，笑着等她动作。
贺知意选择了转身，她没有逃回房间躲着，却也没有想好要开口对徐秋说些什么，所以即使转身对上徐秋，也只能沉默站在原地。
徐秋就停在楼梯转角处，见贺知意转身，方才完全走上二楼，但她上楼后便没再往前，跟贺知意远远隔了一段距离。
贺知意一手还在贺临礼手中，贺临礼已经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后也将视线落在对面站着的徐秋身上。
三人一时无声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徐秋先开的口。
“知意。”
贺知意轻声应她。
“你别担心，你跟临礼的事，临礼很早就跟我们说过了，我、你父亲，你父亲是需要点时间接受，但我很开心，很开心你还能回——”
“贺任不是她的父亲。”
徐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贺临礼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贺知意转头看他，贺临礼也收回视线与她对视，他又抬手摸上她的脸，温柔笑着同她说话。
“你跟贺任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跟她也没有，更不再是贺家的女儿，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如果你有的话，那都记在我的头上。”
贺知意忙收回视线，紧抿着唇，一时间不敢再看徐秋，一颗心又开始胡乱地跳。
徐秋当下也因贺临礼那番话怔住，不过一会儿便恢复过来，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只期期盯着垂下头去的贺知意看。
徐秋再度出声。
“知意。”
贺知意闻声抬头，一如先前轻声应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徐秋，更不知道要跟徐秋说些什么。
只是多年再见，徐秋好像一点没变。
“母亲”二字才刚滑到唇边，便像是瞬间消弭一样，贺知意想要开口，却发现再叫不出口，当下只能摒弃称呼。
“我们下去说吧。”
徐秋腿上还踩着高跟，从见到她到现在为止一直站着，时间已经够久了。
徐秋微笑应下，当即转身朝楼下走去。
贺知意仰头看了看贺临礼，本是想问他要不要一起下去，哪知贺临礼趁势俯身吻了下她的唇，蜻蜓点水一般，快得这个吻已经结束贺知意都没反应过来。
贺知意慌乱一瞬。
还好徐秋已经下楼了。
贺知意不想下个楼都要跟他牵着，更不想跟他从二楼牵手到一楼，甚至牵着手走到徐秋面前。贺临礼脸皮再厚都与她无关，但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徐秋已经坐在客厅，贺知意随之走来，就坐在徐秋对面，贺临礼紧随其后，贴在她的身旁坐下，贺知意转头，不悦瞪他一眼，贺临礼方才跟她拉开一点距离。
贺知意看向徐秋，徐秋正笑着看她，贺知意一秒收回视线，她从没觉得这么尴尬过，尤其是当着徐秋的面，自贺任跟她断绝关系以后，她便以为自此再不可能跟贺家扯上关系，尤其是跟贺临礼。
曾经还是一家人的时候，她事事考虑徐秋，那时候每每一家人在客厅，她基本都是坐在徐秋身旁，贺临礼来到这个家中后，她跟贺临礼则是一直对坐。
如今什么都完全翻转，她不仅再度跟贺家扯上关系，尤其还跟最不可能发生关系的贺临礼有了这般亲密的联系，昔日次次对坐的人，如今也紧紧并坐在一起。
徐秋突然开口。
“知意，这些年来，过得还好吗？”
贺知意思绪游离，当下没有回应，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低头思量了会儿，后才轻声回应徐秋一句“挺好的”。
抛开在平城发生的事，抛开陈轩的事，抛开商望津的事，她这些年来确实过得挺好的。至于那些噩梦，也不是离开贺家后才存在的东西。
贺知意突然一惊。
跟贺临礼一起睡的时候，她从未做过噩梦。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临礼在你身边，我以后也能放心些。”
徐秋像是真的一直惦记着她，但或许碍于之前发生的事，这么些年一直没再跟她联系，而贺知意今天觉得难以面对，更多是因为徐秋对她的好。
她想着当年徐秋跟贺临礼不对付，自己虽不再是贺家的女儿，可兜兜转转还是跟贺临礼扯在了一起，才多少觉得无法面对徐秋，可她没想到会在徐秋口中听到这番话。
徐秋竟会觉得贺临礼跟她走在一起是好事。
贺知意突然沉默，徐秋见状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刚要开口，贺临礼冷淡插上一句。
“不用担心，没有我她一样可以很好。”
徐秋一听贺临礼这话，自以为自己刚才说错的就是这句，转头朝着贺知意准备开口解释，却又被贺知意出声打断。
“不是的，您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总乱说话。”
贺知意这是明目张胆地维护徐秋，更是明目张胆地斥责贺临礼，这话比刚刚贺临礼那话还要让徐秋震惊，徐秋甚至愣了好一会儿。
贺知意那话也没仔细斟酌，只是见贺临礼毒舌，说得徐秋处境尴尬，贺知意不忍看那个情况继续，方才下意识脱口而出。
殊不知这番行径，在外人眼里却是赤裸裸的秀恩爱。
贺知意后知后觉，再度垂下眼睫，耳边响起贺临礼一声轻笑，像是没憋住逸出的笑声，贺临礼也得寸进尺朝她坐近了些，不忘重新拉上她的手，温声道。
“是，我这人就爱胡说八道，胡乱说话。”
贺知意一噎，臊意红上耳稍。
“知意，我该走了。”
徐秋出声。
贺知意很是尴尬，有些不敢看她，却也不能不看，缓慢抬头，见徐秋笑得自然，贺知意朝她点头，低低应了声“好”。
徐秋起身要走，贺知意也起身跟上，贺临礼没动，懒散仰靠回沙发。贺知意送人到门前，徐秋突然停下，回身轻声道。
“我今天来，就是想看一看你，你们来这里的事，其实是贺任跟我说的，我知道他一开始并不赞同你们的事，毕竟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
贺知意多少有些惊讶，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再正常不过，贺临礼是贺任的宝贝儿子，贺任作为这栋房子的前户主，房子转卖落到儿子手中这种事，又怎么会不知道。
尤其是贺任曾经还跟踪过贺临礼。
贺知意安静听着徐秋说话，不作任何回应。
徐秋说着说着，突然垂眸，嗓音有些压抑。
“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都没有跟你联系。”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大概也是迟了，我——”
徐秋的声音戛然而止。
贺知意突然拥抱了她，手只是轻轻环着，她的拥抱一向如此，过分生疏，徐秋因这一举动感到惊讶，却有迟来的心酸。
收养贺知意那么多年，她从未给过贺知意一个拥抱。
“对不起，知意，真的对不起……”
徐秋也拥抱上她，贺知意安静感受着她的怀抱，是不同于贺临礼的感觉，却也会让人觉得心安，她多年前或许是非常需要这样一个拥抱的。
“差不多了。”
又是贺临礼的声音。
紧接着贺知意被他从徐秋怀中扯走。
贺临礼把人抱在怀中，有些不耐看着徐秋，淡淡一句。
“她昨晚哭了不少了，我想你该说的也该说完了。”
徐秋惊疑。
“你、你们？”
徐秋脸色奇异，贺知意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出声解释。
“不、不是的，我们还没有、没有！”
贺知意说得急，人也急着想脱离贺临礼的怀抱，却被贺临礼轻易扣住，贺临礼不咸不淡补充一句“早晚的事”。
贺知意彻底蔫巴在他怀中。
贺临礼悠悠吐出一句。
“你不用担心，回去告诉贺任也不用担心。”
当然，他担心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