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意今天晚起了很久，除了昨晚没休息好的原因，大部分还是为了避开贺临礼。

她收拾好下楼的时候，本还想着要不要问问贺临礼早餐吃什么，虽然经过之前的那顿粥，也许贺临礼不会再想叫她做饭了。

她没看见贺临礼，有些意外，但想一想这个屋子里还有自己，贺知意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或许贺临礼是有点良知的，至少如果他还想捉弄自己的话，大可以继续留下，使唤她做个早餐，再悠闲地出门，自己去吃点好的。

父亲一出差就会很久，母亲那边忙起来也无暇顾及贺知意，所以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她一个人呆在家。

吃早餐的间隙，贺知意收到方玥发来的短信，是邀她去同学聚会的，母亲不喜欢她参加这些没意义的聚会，所以贺知意几乎没参与过什么聚会。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映出自己的模样，她在回复框敲敲打打，删除又编辑，反复几次，最终发送了消息。

已经毕业了，她也成年了，如果这次不去，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班级里的那些同学。还有一些特别的朋友，她还没好好告别，她想擅自决定这一次。

—

贺临礼回来的时候是傍晚，贺知意仍旧呆在院中的亭子里看书，她是有听见车来的声响，但她这次没特意去注意，以至于贺临礼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她才察觉。

贺临礼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贺知意被看得不适。她回望他，却被他那过于直白的视线压了回来。

她不理解，这个人不喜欢她，又总是朝她身边凑。她瞥了他一眼，后又继续专注看书。

贺知意低着头，看得很慢，偶尔传出翻动纸张的声音，贺临礼也有意无意地扫上两眼，是一本纯英文的长篇小说：《鼠疫》。

贺临礼有印象，因为贺知意那天看的就是这本，今天她还是在看。

贺临礼第一次看见时，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想过，看起来又呆又胆小的贺知意，会看这种书。他就安静盯着贺知意，目光最终落到贺知意的手上。

手很小，如果跟他比起来的话。但很白，又细又长，看起来很软。

是有点好看，翻书的时候也是。

贺知意耐不住，已经起身离开了亭子，意识到自己被人丢下，贺临礼也起身，他就跟在贺知意身后，间隔贺知意几步的距离。

夕阳照下来，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贺临礼很高，他的影子将贺知意整个包裹，覆盖。

贺临礼今天没走，他留下来吃饭了，非常幸运的等到了母亲给贺知意安排的晚餐，贺知意不愉快。

她在餐厅摆放了饭菜，贺临礼很自然地坐了过来，贺知意也很贴心的给他准备了多余的碗筷，然后自己坐回座位，安静吃起了饭。

饭菜明显是不够两个人的，原本母亲安排的有多，但贺知意不想浪费，后续送过来的便掐着份量，

或许母亲也没想到，贺临礼会跟她坐在一起吃晚饭。

贺临礼吃了两口，然后再没动筷，贺知意没管他，吃完了就准备收拾碗筷去洗，临起身的时候被贺临礼叫住。

“刚高考结束？”

她没有看贺临礼，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考的怎么样？”

贺临礼没放过她，长指刷着手机，视线也没看她，语气平淡，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贺知意承认，如果贺临礼不那么盛气凌人的说话，他的声音是好听的。即使是微微撇脚的中文。

贺知意看向了他，贺临礼察觉，也抬起了头，这是贺知意第一次呈俯视的状态看贺临礼，她这次没躲，嗓音也大了几分。

“挺好的。”

“能进怀大。”她又补充道。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不对，贺临礼沉默了，贺知意又心生无措。

她有些急促地将收拾完的碗筷送去厨房，后磨磨蹭蹭地出来，她看见贺临礼还在餐厅的椅子上坐着，一时两难。

她在客厅，朝着贺临礼轻声招呼：“我去休息了。”

贺临礼起身，看了她一眼，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消消食再睡。”

贺临礼走了，她松了口气。

院中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不一会儿扬长而去，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更加安静和空荡，贺知意孤零零地站在客厅，小指轻微发颤。

—

同学聚会约在周末，就是后天，这期间贺知意都没看见贺临礼。

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临出门心里还有隐隐的忐忑，甚至为了这次聚会特意挑选了穿着，还涂上了口红，那是方玥偷偷送她的。

母亲不乐意看见她弄这些，所以她不会化妆，没能很庄重，也许不会很影响。

她太重视了。

聚餐地点是怀城很有名的一处KTV，原本定的是个餐厅，但有同学提议毕业了应该好好耍一耍，便换成了兼顾娱乐的KTV。

贺知意本打算给母亲说一声，但地点换过以后，她还是决定瞒下来。

出租车直接停在一栋大型酒店面前，一楼是餐厅，KTV设在二楼，贺知意问了前台才确认包厢位置，她觉得这几个能合在一块，是不可思议的。

二楼走廊比较安静，偶尔包厢内声音过大会传出细碎声响，但影响不到三楼及以上的客人，更加影响不到一楼的餐厅。

等贺知意进入包厢方才意识到为什么这栋楼敢这么安排，因为整个包厢隔音效果极好，外面没什么声音，而进来的一瞬间，整个耳膜便被周围哄闹的人声和音乐声淹没。

包厢打着五颜六色的灯，配合嘈杂的声音，叫贺知意有些头晕目眩，她走进些看见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主座中间坐的是班长许程文，见贺知意进来立马起身招呼。

“知意，坐这儿吧，这里。方玥去卫生间了，一会儿过来，你就坐她旁边就好。”

整个班里，贺知意就跟方玥走得近一些，许程文很贴心的替她打点好了位置。

贺知意坐过去，包厢陆陆续续来人，不一会儿方玥也回来了，见贺知意在，咧着笑颜扑过去。

“知意宝贝！来亲一口！”

没等贺知意应声，脸颊上已经传来温热，方玥趁着她发懵时亲了几口，后脱了手坐在她旁边，周围熟悉的同学已经笑了起来，贺知意也不自觉挂了笑。

她凭生的那些忐忑不安，都被方玥彻底安抚下去。

从她入学的第一天开始，方玥主动跟她结识，莫名对她很好，并且持续了整个高中。方玥温暖了她整个高中时光，方玥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方玥。

人都到齐了，不全是本班同学，中间的桌上摆放了不少吃的，还有桌面边缘围放着一圈不同类型的酒，大家再一次喧闹起来，有人划拳拼酒，有人做小游戏，也有人在k歌。

贺知意有看见果汁，在她对面，离她很远。

许程文坐在她右手边，方玥在她左边，两个人都有心照顾她，方玥将旁人劝贺知意的酒都接了过来，许程文也将对面的果汁挪过来，小声同她传话：知意，你喝这个，特意准备的。

贺知意谢过他，抬手拦住了方玥的动作，她顺势接过一杯，红褐的酒水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轻晃，她尝试着抿了一口。

淡淡的果香，浓烈的酒精味儿，微甜过后都是辛辣，顺着舌头冲入喉间，不是不能接受。

她一口饮完了。

许程文有些惊愕的看着她，方玥显然也没想到，所以冷不丁打趣了她一句。

“知意，你能喝？开学那次见你一直推脱，我们还以为你不能喝酒，又不好意思开口。”

贺知意放下了酒杯，口腔里还是辣辣的，只是一小杯，就让她有种酒气充斥着整个脑袋的感觉，她笑了起来，清泠泠的，格外好听。

“我可以的，之前确实不行，今晚可以。”或许，这是她唯一一次任性。

方玥揽着她蹭：“贺知意，好啊你，深藏不露是吧！”

贺知意被蹭得发痒，越发笑得清越，周围的人见状也玩得更加放肆，自贺知意主动接过第一杯酒，后续就有不少同学借不同的理由给她送酒。

贺知意想着方玥也在，大家都是熟悉的同学，她也定了时间回家，便一一回应。

方玥也组织起了游戏，是常见的真心话大冒险，大家围成一堆，玩得不亦乐乎，贺知意等他们玩了几轮，架不住方玥的劝说也加入其中，好巧不巧她一来就中，大冒险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行了，她便选了真心话。

问的人是班长许程文。

他看向贺知意，神情专注，贺知意被酒气熏得发懵，也呆呆地回望着他，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小了下去，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向这边，好似整个游戏环节都只为了这一刻。

“知意你……有喜欢的人吗？”

周围安静一瞬，后突然炸开了锅，贺知意扫了扫周围，见大家都在起哄，贺知意不明所以，但诚实地回了问题。

“喜欢方玥。”

周围一片唏嘘，许程文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贺知意会是这个答案，而方玥早早地贴在了贺知意身上。

又开了一轮，不曾想还是贺知意，好在这次是方玥问她，方玥已经有些醉意，人软软地贴在她身上，双手环在她脖颈间，笑嘻嘻地问她一句。

“那我们知意宝贝，有没有讨厌的人？”

贺知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却不自觉闪过第一次见贺临礼的场景。

板正的皮鞋，庄重的西装，会发光似的皮肤，无法形容的优越长相，以及，贺临礼眸中难察的鄙夷和不屑。

她抬头，幽幽吐出几个字：“我哥哥。”

方玥突然不笑了，本在喝酒的许程文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许程文转头看她，周围也莫名恢复安静。

方玥最先开了口。

“知意，你、你还有个哥哥？”

贺知意怀里还捧了半杯酒，她又喝了一口，然后低低地笑：“我其实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的。”

贺临礼是突然出现的，突然降临在她的十八岁，将她许多的幻想都打碎。

—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各自散去，方玥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联系方玥的姐姐过来接走的人。

贺知意有分寸，没有真醉，并且，她也不能以那种状态回家面对贺临礼。

她原本计划打车回去，但大晚上的，许程文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打车回家，说什么也要陪贺知意一起坐车回去，贺知意本就怕麻烦别人，但在许程文的坚持下还是同意了他的陪同。

回家的一路贺知意都昏昏沉沉的，许程文中途有叫贺知意靠着他休息一下，贺知意只摇头，不吭声，许程文作罢，后续都没再说话。

司机停在院门外，许程文跟在贺知意身后下的车，也一路跟进了院中，贺知意中途停下，谢过许程文便想让他回去。

“我送你到门口就走，你进家门我才放心。”

左右不过几步路，贺知意没再阻拦，她刚想转身，却看见许程文身后站着的贺临礼，心中突然涌上不安。

许程文察觉她神色的变化，当即转了身。

张扬，卓越，凌人。

这是许程文对面前这人的第一印象，以及感受。

贺临礼插着手，微低着头，黑色碎发上铺洒了院中的灯光，覆着半边阴影的脸看不出表情，视线绕过许程文，看着贺知意。

贺知意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

许程文抬了右手，笑着开口：“你好，你是知意的哥哥吧，我是她班长，今天同学聚会，顺路送知意一趟。”

贺临礼是比许程文要高上一些的，所以即便他懒散地插手站在那儿，看许程文的姿态也带着些许俯视意味。

他没有回握，用着清冽的声线吐字。

“你好。”

不是很地道的中文口音，语气懒洋洋的，没什么情绪。许程文突然理解了贺知意今天的回答，他尴尬地收回手，同贺知意寒暄几句便告别。

贺知意垂眸，低头，只剩贺临礼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