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了一会儿就觉得憋气，许文曳把枕头拿开，转脸看向窗外。市区里的房间窗户外便是玲珑大厦，而山里的房间，她一侧脸，便望进了一树摇曳中。

月光透过树影静静流泻在床头，隔着一层白纱似的窗帘，更显朦胧飘渺。

像是渺不可见的未来。

许文曳翻来覆去睡不着，临近凌晨四点多时，困意才袭来。然而，没睡一个小时，耳边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拿被子蒙住头，可这声音不依不饶地穿过被子往人耳朵里钻。

许文曳是不想起的，她很困，想睡觉。

但，实在是魔音灌耳。掀开被子一睁眼，察觉这个地方很陌生。懵了几秒，恍惚记起这是哪里，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开门。

看家保姆笑眯眯站在门口，腰间系着个围裙，身上一股子饭菜味儿。许文曳一开门，她便把手里拿着的衣服递给她，笑着说：“醒醒盹儿，起来吃早饭了。”

保姆手里拿着的是许文曳的衣服。

昨晚她把衣服给洗了又烘干，一大早煮上饭，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衣服给送上来，顺便喊人起来吃饭。

山间别墅易欢不常来住，每年寒暑假才会过来住几回，别墅里便只雇了一个看家保姆。看家保姆平日里很闲，也就只有在易欢来的时候，才会稍微忙一点。

看家保姆转头去敲隔壁门，手还没放上去，门从里边开了。

看家保姆笑着和易欢说话：“还说喊你，这都起了。收拾收拾，下楼吃饭。”

看家保姆卷着围裙蹬蹬蹬下楼了。

易欢一开门目光便往左边瞟。许文曳盘腿坐在卧室门口，怀里抱着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着的，是他的睡衣。

易欢来到许文曳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

他打量了几秒她的神色，觉得好笑，问：“愣什么呢？”

清爽的草木香不管不顾地袭来，许文曳呆滞的目光瞬间被打散，被迫有了焦距，一秒从发呆状态回神。

易欢一大早神清气爽，神采奕奕。不同于她，他早就换好了衣服，已然洗漱完毕了。

“几点睡的？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易欢见她不说话，只眼珠子骨碌碌在他脸颊上打转，便又问了一句。

许文曳真的很难过。她有气无力地望一眼易欢，他眼神都明亮了许多，她心里真是难受极了。

这么个难搞的人，她终于靠近一点点了，结果……

没结果了。

用不上了。

呵。

许文曳都想笑了。

她这运气，简直好到爆。

“四点。”许文曳捂嘴打了个哈欠，“你经常熬夜，怎么就不困？”

许文曳熬一次夜，黑眼圈必然得上脸，可易欢经常熬夜，却从没见过黑眼圈。

就真的很没天理。

“也困，我会在午休时间补足。为什么四点才睡？我晚睡有原因，你是为了什么？”

听他问到这个，许文曳瞬间感觉那股子无力感又浮上来了。

她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易欢一会儿，直把易欢看得顺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才蔫耷耷地说：“我妈跟你爸，估计要掰。”

听了这话，起先，易欢挑了下眉。稍后，似想到了什么，眼尾跟着上挑，细长的狐狸眼里眨眼间便溢满了笑意。

他嘴角噙着笑，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我跟易承焱吵一架还有这好事？早知道，这架就该早点吵。”

他应该早点告诉刘应淼，想当易欢的妈，是有难度的。

“……”

许文曳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了。

她是想过易欢会很高兴，很开心，但没想过他居然会这么开心。

许文曳静静地看了易欢几秒，想发的气最终噗一声散了，最终败在了这张脸下。

她愤愤地认为，像易欢这样敢于时刻说真话的男生，不过就是仗着长了一张这么人神共愤的脸。

有能耐，换张脸试试？

许文曳对着这张脸生不起气来，也不太敢生气，毕竟自己还有钱在他手心里捏着，但她可以躲开这股子逼入胸腔的草木香。

她起身走到楼梯旁，探头瞟了一眼楼下。

早餐桌前，刘子前周向阳等人全都坐好了，擎等着他们落座就开吃。她转身往卧室里走，回去换衣服：“我不想吃早饭，你把车钥匙给我，我想睡会儿。”

她要去补个眠。

-

看家保姆平日里没机会表现，每年也就只有易欢偶尔来住时才能露一手。今日的早餐便极尽所能，做得很丰盛。

易欢下楼便吩咐道：“捡清淡的，打包一份。”

男生们昨晚飙车飙High了，休息了一晚上，今早觉出饿来了。起先谁都不敢闹腾，待察觉易欢完全好了，甚至还很开心时，大家伙儿也就都放开了。

男生们聚在一起就是个抢，早餐桌上一叠声对保姆的夸赞和动筷子抢菜声儿。

许文曳收拾好下楼，从易欢手里拿过车钥匙，餐厅里寂静了一瞬间，大伙儿全都向她行注目礼。

刘子前甚至起身给她拉开一旁的椅子，殷勤道：“请坐。”

毕竟，易欢这次能这么迅速从糟糕情绪中走出来，她是个大功臣。

许文曳恹恹扫了眼，说了句你们吃，拎着车钥匙走出了众人的目光。

刘子前挠了挠头：“怎么走了？是不是嫌我们没等她？田姨，你不是另放了一份吗？”

“是啊是啊，我早就放好了。”保姆应声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汤，问易欢：“现在装盒？”

“等会儿吧，太早装盒影响口味。”易欢一顿后又说，“待会儿我走的时候拿。”

桌上瞬间一阵寂静。

大伙儿悄么声儿的，互相对了个眼神。

-

许文曳上车头一歪，闭眼就睡。

约莫半个小时后，众人吃饱喝足出来了。此时早上六点多，山上日头升得早，半座山头都醒了。

易欢隔着车窗望了一眼，径直走到了副驾驶位，开车门先给她系安全带。他探身把安全带扯过来，不小心碰到了许文曳的胳膊。

他停下动作，抬眼。

浅淡的呼吸扑在他脸侧，鼻端飘来一股子淡淡的馨香。许文曳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易欢的视线在她脸颊上停留了片刻。

刘子前原本已经走到自己车前了，站那儿看了好一会儿。许文曳睡得昏天暗地，而易欢站在她身旁，动作很轻地给她系安全带。

两人一个穿着瀚海的白衬衫校服，一个是黑衬衫，一个柔软一个冷硬。而现在，冷硬的人正在学习柔软。

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只是一个侧面和一个背影，也能看到男俊女美，这幅画面很养眼。

刘子前凑了过来，巴巴地道：“这样的一张脸，居然看上了卫江，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许文曳似被吵到了，眼睫轻颤了一下。

易欢转头向他睨来一眼，淡声道：“你再大声点儿。”

刘子前：“……”

他赶忙轻手轻脚遁了。

易欢目光重新落回许文曳脸颊上。

她睡得很熟。刚才似是被吵到了，转了下脸，正巧转到了车门旁，面向他。

几缕发丝缠到了他的衬衫袖子，皮肤莹白如玉。一缕阳光钻了进来，甚至能看到上面细密的绒毛。唇色艳红，唇形饱满如秋桃。

易欢舔了下唇角，拉开距离，把安全带扣好，再把座椅放倒。转身上了驾驶位，发动车子前，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许文曳是在快到学校时醒来的。

她睡得头脑昏沉，醒来抹了把嘴角，一转头瞧见了易欢的侧脸。

现在看见这张脸，她就觉得特别不甘心，这让她一句话都不想说。她坐起身，就听易欢道：“给你带饭了。”

许文曳转头，车载冰箱上放着一个饭盒。

她无限心酸地想，平日里都是她帮易欢抱着盒饭。现在易欢帮她带一次，却是最后一次。

A栋教学楼印入眼帘，这所学校，今天也是她最后一次来了。

倒也不是难过，许文曳想了想，是不甘心。

她原本其实没怎么努力和易欢搞好关系，就很自然的，让事情顺其自然发生。没有很努力，也没有很急躁。

可不知不觉间，让她慢慢琢磨到了窍门，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要靠近了，突然间一切都被外来力量给按下了暂停键。

就很不甘心。

许文曳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刘应淼。

——【曳舟】：接下来，我去哪儿上学？

在第二节课课间时，许文曳才收到回复。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还在瀚海。

——【曳舟】：？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让你去瀚海上学时，妈妈和易承焱还没发生这档子事儿。总不能我们现在要掰，他就毫无风度地把你赶出学校吧。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你且安心待着。

许文曳不想。

她总觉得，他们俩人都不在一起了，她还继续待在瀚海，总感觉像是占易承焱的便宜。

——【曳舟】：我找找原先一中的班主任吧。

想来想去，还是回一中最靠谱。

这条信息发送出去，刘应淼回复得很快。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不！曳姐，你就在瀚海待着。易承焱不能怎么着你，实在不行，妈妈就去找你周叔叔。

刘应淼眼睛都肿了。

昨晚哭了一晚上，睡得晚，起得也晚。早上是被周耀的电话吵醒的，他给她送早餐。

昨晚，刘应淼住在了周耀的一套闲置房里。

在与易承焱的这一场关系里，易承焱有他的打算，刘应淼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当初和周耀在一起，就想过要借势送许文曳去瀚海。后来和周耀掰了，迅速与易承焱在一起，也是存了让许文曳进瀚海的心思。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你爸去世这些年，妈妈太知道没有人脉关系的难处了。你就在瀚海待着，咱们哪里都不去。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妈妈没能耐像你爸爸似的，能在功课上辅导帮助你，但一所好学校还是可以给你的。

课间教室里闹哄哄，许文曳烦躁得直啃指关节。

——【曳舟】：你是不是打算和周叔叔在一起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刘应淼这样。

因为她的前途，而一再拿自己的感情当儿戏。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现在不行，妈妈情绪上调整不过来。不能贸然开始，要缓缓。不过，未来不排斥，原本我们之前谈恋爱那会儿就很好。

许文曳叹了口气。

她错眼看到了周向阳。每到课间，刘子前就要窜到前排来。此时，两人正在打闹。日常玩幼稚的父子游戏，变着花样儿玩儿。

如果刘应淼速度够快，那么在高考前，不，用不了高考那么晚，或许很快，许文曳就要再次搬家适应新的关系了。

从易欢家再到周向阳家……许文曳光想一下，就感觉脑子嗡嗡响。

——【曳舟】：刘女士，你能不能别这样？

刘应淼回复得很迅速。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别哪样？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别再跟你周叔叔在一起吗？

许文曳还没打字，刘应淼的下一条信息紧跟着就发过来了。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妈妈正好有件事想问你，你不能拿着我对你的信任，就随意欺骗我吧。

许文曳看到这条信息时，脑子里轰隆一声。

瞬间精神了。

教室里的空调制冷效果不错，她却浑身直冒冷汗。

刘应淼还是知道这件事了。

且知道得这么快。

这件事上，许文曳确实愧对刘应淼，她一个字都没法儿替自己争辩。

是的。

刘应淼确实知道了。

昨晚她在周耀的车上哭哭啼啼，抱怨她自丧夫后感情不顺，嚷嚷了许多有的没的。周耀沉默听着，突然听到了抱怨他的那一句。

暴力倾向？

周耀听懵了。

两人一对信息，当初许文曳和周向阳暗地里合伙儿干的事儿就露天了。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大欢那儿，你也没努力过吧？

许文曳盯着刘应淼的信息，定在了座位上。她身体僵直，手指悬空，一个字都回复不了。

被亲妈当场抓包，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刘应淼看着什么都不计较，温温柔柔好说话得很。可真计较起来，她脑子也很灵光。许文曳太知道她是怎么用温柔拿捏许刘昌的了。

许文曳也从没试过，跟妈妈生了矛盾要怎么调和。小时候她经常会跟许刘昌生气，但从没和刘应淼生过气。

许刘昌一直在说，妈妈是公主，我们爷俩要保护她。

刘应淼还在输入，许文曳浑身紧张，双眼牢牢盯着微信对话框。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妈妈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觉得我太草率，想要阻止我。虽然你的方式令我很不舒服，可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基于爱妈妈，妈妈不会怪你。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但是，下不为例。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好吗？

许文曳松了一口气。

彻底不困了。

——【曳舟】：好的。

——【曳舟】：谢谢妈妈。

——【曳舟】：[爱你.JPG]

——【曳舟】：那我今晚住哪儿？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妈妈在家等你，你放学回来咱们一起收拾行李。

-

家里的气氛很不好。

平日里许文曳和易欢到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人。今天这个点儿，易承焱和刘应淼都在。

只不过，一个在楼下书房抽烟，一个在楼上卧室收拾东西。

刘应淼磨磨蹭蹭终于收拾完了，不得不下楼去书房拿自己的言情小说，也不得不直面易承焱了。

找地儿往里面塞它们的日子好似就在昨天，那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转眼间，却走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

许文曳从大开的书房门口收回视线，不由叹口气，转头去自己的房间收拾。

她的东西少，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你就这么点儿东西？”

易欢抱臂斜倚着靠在门口，沉默围观她收拾东西，此时突然出声。

许文曳抬起头。

要说这家里这个时候有谁最开心，那非易欢莫属了。

“对啊。反正随时都要搬家，要那么多东西也是累赘。”就好像和人之间的关系一样，根本不用费心思好好相处。

因为，最终也会慢慢变淡。

许文曳提着空了一多半的行李箱从卧室走出来。住进来时多少东西，走时依旧是多少东西。

不多不少，一样都不留下，也一样都不带走。

经过易欢身旁，手里突然一空。一错眼间，行李箱到了易欢手中。

许文曳抬眼望去：“干吗？”

易欢垂眼：“住哪里，我送你。”

“……”

许文曳真的无语了，这还得欢天喜地把她送走才甘心吗？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她们母女走？

许文曳气愤道：“不用，周叔……”

“好啊。”许文曳话还没说完，刘应淼抱着几本书走过来，道，“你周叔叔开过来还得一会儿。”她看了眼易欢，冲许文曳暗暗使眼色，“既然大欢有时间，那就辛苦你了。”

这是一秒都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了。

刘应淼东西多，周耀已经帮着搬了两趟了，还有不少。易欢的司机和易承焱的司机都上楼来帮提东西。期间，易承焱一直待在书房里。

书房门紧闭。

最后一趟东西搬完后，刘应淼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倒是许文曳，环顾了一圈才住了不到一个月的大卧室。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活到现在，住过的最豪华的卧室。

又瞥了眼厨房，这厨房是真的好用。

目光再停留在旁边的室内大泳池上，那水太蓝太清澈了。原本还想着，等和易欢熟一点儿了，她也去里面游一游。

而楼上的家庭影院，更是没机会体验了。

车子驶出豪华别墅区，逐渐远离了这里，许文曳默默地在心里跟一切做了个告别。

再一次再见。

再也不见。

等易欢的车子一路驶入小区楼下，待看到等在那里的周耀，他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坐在后排的刘应淼探头出去和周耀招手。许文曳闭了闭眼，在令人窒息的尴尬中强迫自己转头，对上易欢探寻的视线。

她无声地以目光与他对峙。

“怎么？就是周向阳的爸爸。你有什么意见吗？”

许文曳一早就想过了，反正只要她还在瀚海，这令人尴尬的一天迟早就会到来。

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反正已经这样了，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易欢接收到了她的眼神，没说什么。

他抬头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在许文曳静待他对此事评价点什么的时候，就听他突然道：“明早，我来接你。”

许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