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后，许文曳的神思立刻被另一个人分散。

杜越强。

许文曳曾经见识过杜越强一家有多么无赖。那些有他们掺合的、令人作呕的过去，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回想起。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杜越强。

可现实就是这么乐意给人添堵，她居然会在瀚海再次撞上杜越强。

生活想要恶心她，还强迫她不得不接招。

上课时，许文曳紧绷着神经，留着一丝心弦。每次饶婷婷课间进教室，许文曳都会浑身一震，感觉是来找她的。

但，不是。

整整一天都很宁静。

杜越强没来，杜越强的爸妈也没找来。

临近放学，一天都要过完了，杜越强以及和杜越强有关的人一个都没出现。许文曳这才放松身心，暗暗松了口气。

她转眼看向前面。

易欢手臂拄着侧脸，垂目在看手机。刘子前趴在周向阳的桌子上，凑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虽然熬夜熬到那么晚，但，上课时，不见半点儿困倦。

许文曳的目光静静落在易欢的背上。

只是那么看着。

就好似，她的视线需要一个焦点。

许文曳足够了解杜越强以及他爸妈是什么德行。便也十分清楚，这一回，杜越强之所以没有找来，是因为谁。

她盯着易欢的背，头一回产生了一个念头：得好好跟大魔王相处，很用心的，不带撒谎的那种。

大魔王在瀚海，感觉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

以前也只是通过传言了解他，等真正接触，便会知道——

——那么多人喜欢他，不是没原因的。

-

连续几天，别说杜越强找来了，许文曳在学校里再见都没见过他。

一次都没有。

就好似，这所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这号人。

渐渐的，许文曳淡忘了这件事。不再像前几天那么似的，天天如同惊弓之鸟。

等她逐渐安下心后，便又开始琢磨补课挣钱了。瀚海的课余时间要比一中多，正巧几个往常补课的客户也联系她了。

许文曳便道：“十月一之前，我的时间还算宽松，可以空出来。”

“啊，什么意思？不能整个学期都补习吗？我们是想整个学期都让你教的，钱也可以一次性打给你。”

许文曳有点纠结。

他们给钱太少了。

这几位家长的小孩都在上初中，找她补课图的是高性价比。他们只需要花比补习班老师多一点点的钱，就可以让自家小孩享受高质量单独辅导。

当然，蚊子腿也是肉。

但有蟹肉煲的话，肯定还是优先选择蟹肉煲。

许文曳在等蟹肉煲。

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一次考试，她就能拿到这个机会。

所以，她的时间最多只能给出去一个月。

但，没能谈妥。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没聊出个结果来，对方坚持要补满整个学期。许文曳不太想因为蚊子腿失掉蟹肉煲，便不打算继续聊下去了。

她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视线透过窗户望了出去。对面隔着一条河的玲珑大厦居然一片漆黑。

往常玲珑大厦灯火辉煌，不到十点不会熄灯。

到点了？

许文曳扫了眼手机，零点十二分。

一瞧时间居然都这么晚了，许文曳收拾收拾桌面上的几套卷子，打算睡觉。她刚站起身，肚子突然传来咕噜噜一声。

得了。

别睡了。

先喂饱它再说吧。

不小心熬夜有这么一点不太好，饿得快。

客厅里灯亮着，但没人。静悄悄的，应该都睡了。饭后，易承焱又领着易欢出去了，保姆给留着灯。

许文曳抚着肚子进了厨房。

她打开冰箱翻了翻，还有一点晚饭剩下的现擀面条，挺新鲜。

小张厨师手擀面做得很好，很劲道，形状是拿压面机压出来的细条。许文曳转眼又看见了土豆，决定给自己做个酸辣土豆泥拌面。

她把土豆蒸上，转身洗干净配菜，才把胡萝卜和黄瓜切完丝，听见门响了。跟着玄关处传来易承焱的声音，似乎在和易欢说些什么。

许文曳下意识便竖起了耳朵。

全程只听见易承焱在说话，易欢一声不吭。

说着话两人转过玄关。

片刻后，便听见了易承焱上楼的脚步声。相比刚才，说话声清晰了一点：“张叔今晚跟你说的话，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没听见易欢的应答声。

他惯常不爱搭理人，哪怕面对的是亲爹。

易承焱也似是习惯了，嘱咐完，打了个哈欠上了楼，许文曳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她跟着刘应淼换过太多房子，十分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房子面积大有一点好处，厨房与玄关同一方位，不从南面绕进来是看不见的。

早先许文曳听见开门声，就已经想好了一旦易承焱进厨房来，她要怎么说话。毕竟，大半夜出来做宵夜，他可能会有许多话要说。

比如，是不是晚饭没吃饱？

喊厨师起来做啊怎么自己动起手来了。

……或者其他。

总之，许文曳会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无论对方表面多么客气，她总是会认为，其实自己已经给人家添麻烦了。

许文曳最担心会因此连累刘应淼。

幸亏，易承焱径直上楼了。

许文曳刚放松神经，转头便听见另一道脚步声朝着厨房方向来了。不一会儿，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易欢边走边解衬衫扣子，随意得很。他一路走过了厨房，径直朝着旁侧的室内游泳池走去。

这是打算游几圈。

黑色衬衫脱掉后被扔在了身后的地上，露出来的臂膀肌肉线条紧绷着，真正诠释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下一秒，易欢抬手解皮带，踩掉了裤子还要扯裤头时，许文曳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有东西替她出声了。

土豆蒸熟了。

锅里的水沸腾着，噗嗤噗嗤冒着气顶锅盖。

大约是听见了动静，易欢侧转头望过来，这便与目瞪口呆的许文曳对了个正着。他欲要扯掉裤头的动作一顿，视线下滑，落到流理台上。

只瞥了一眼，便转身进了泳池。

抿着唇，蹙着眉，面无表情。似是因困倦而生了几许不爽，又似是今晚在外面过得不怎么愉快，他半个字都不想说。

许文曳转身捞土豆时还有些犯晕。

谢天谢地，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保留了一件衣服。

大约是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太刺激眼球，这之后，许文曳多少有些不太能集中注意力。她把蒸好的土豆过油锅煎一下后压成泥，旁边水声哗啦啦，易欢已经游了两圈了。

许文曳拿滚烫的热油泼在姜蒜末、白芝麻、小米辣、花生米等作料上，一股子扑鼻的香味儿瞬间升腾起来。

易欢游第三圈。

他探头出水面，往厨房方向望了一眼。

水珠滚落眉梢眼角，黑发湿淋淋，衬得眉眼有些许深邃。许是味道太勾人，那双蹙着的眉不自觉平展了，抿着的唇也松动了一些。

许文曳把煮熟过凉水的面条捞出来，将土豆泥，胡萝卜、黄瓜丝和热油泼过的作料放进去，再倒入醋、耗油和生抽，撒香菜，最后开拌。

旁边哗啦一声，易欢从水中出来了。

拌面这个过程很快速，许文曳三两下就给它拌好了。凉面的香味儿瞬时飘了上来，她凑近闻了闻，肚子越发叫得欢了。

许文曳多少有点等不及，拌好后，就近拉开中岛台下面的椅子便开吃了。

易欢往这边望了一眼，进了泳池旁边的更衣室。

许文曳埋头吃了几口，香得她眯缝着眼睛。正待风卷残云，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片刻，一股子清冽的草木香飘到鼻端。跟着，身旁桌椅挪动。

易欢拉开隔壁的椅子，坐在了她旁边。

他换了件黑T，把那过分惹眼的胸肌和腹肌给遮住了。下面套了件短裤，也是黑色的。头发大约是匆匆擦了下，还湿着。

易欢矮得太近，许文曳担心他头发上的水珠掉到她碗里，便端着碗往右边挪了一下。

易欢双臂撑在台面上，丹凤眼一错不错地凝注在她碗里，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不怪他馋，许文曳自己都馋。这碗拌面红彤彤的，一个劲儿散发着辣椒和土豆泥的清香味儿。

小张厨师最近为了提高易欢的食欲，可谓是煞费苦心，今晚专门做了家常面条。但，易欢兴致缺缺，没吃多少。

许文曳见他不太想说话，许是累了，她便主动开口：“你想吃？”

易欢抬眼看她。

丹凤眼轻轻一转，里面少了平日里锋芒毕露的霸道，多了几许柔和的期待。

他抿了下唇，喉结又滚动了一下，这回幅度大了点儿。

最近这段时间，即便早晚同处一辆车中，去了学校也坐前后桌，许文曳除了天天早上帮易欢抱盒饭，两人之间的交流很少。

自打听了刘应淼那番话，许文曳多少有点拿不准要怎么跟易欢相处。而易欢，天天晚上雷打不动跟着易承焱出去，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

他一累，也没什么心思说话。

许文曳猜他应该在外面没吃宵夜，这会儿大概饿了。

可……

她把筷子上夹起来的那口面条吃完，指了指冰箱：“我倒是可以再给你拌一碗，但是没有面条了。”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碗，“光剩这点儿了。”

全给她自己做了。

易欢下巴点了下她的碗，终于开尊口了：“你全能吃完？”

嗓子有点哑，似乎在外面说多了话。

什么意思？

他是想分吗？

许文曳顺着易欢的目光看了眼，这碗是大了点儿。但，要真说能不能全吃光，那这个任务，就凭她这会儿饿的这个程度，还是可以胜任的。

但，谁让他是易欢呢。

是帮了她的易欢。

就分他一半吧。

许文曳起身拿了两个空碗，两双筷子。把上层她吃过的那一点，先用自己的筷子挑出来，然后又用公筷夹了一小筷子下层的面，放在另一个空碗里，推给易欢：“你先尝尝。”

她犹记得，易欢头一回吃她做的菜时，先捏了一小块尝了尝，确定好吃他才坐下来开吃。

易欢把面全卷到筷子上，而后迫不及待喂到了嘴里。真的是迫不及待，一点都没夸张。

一秒后，感觉还没咽下去，他就把空碗推了回来。

许文曳便十分大方地分给了他一半。

这次没有抢菜吃，可以这么有礼貌，能这么风平浪静，许文曳多少还有些不太习惯。

易欢吃得很快，感觉还没嚼好就进肚了，整个一狼吞虎咽。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和易欢吃面的声音。

刘应淼之前说他玩股票的事儿，一直在许文曳脑海里回荡，已经嗡嗡响了好几天了。

她不由转头看向他。

头发湿着时根根竖立，在灯光下泛着锐利的光泽，时刻传达主人的冷硬。也只有眼前这份狼吞虎咽的急躁，才会多少中和掉一些距离感。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易欢突然抬眼，视线与她对上。

他的唇色原本就红，此刻沾了辣椒，更显得水润艳丽。

？

嘴巴占着，他以眼神询问。

许文曳想了想，就着这会儿这份良好的氛围道：“听我妈妈说，你玩儿股票。”

“嗯。”

易欢嘴里含着面，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这么一声。

见他应，许文曳来兴致了。

她放下筷子，干脆也不吃了：“说你赚了八千万，然后又……”她顿了一下，没说赔，“又扔进去了。什么感受，会心疼吗？”

许文曳特别想知道，易欢到底体验到了什么感觉。

这问题问出口，易欢心不心疼她不知道。她自己先心疼了，感觉都快滴血了。

“不心疼，也没什么感觉。它在我的预期内，是可控的。真要说什么感觉……”易欢把口中的面条吞了，抬起头舔了下唇，道，“大约就是，跟赚钱一样容易。”

……

一样。

容易。

许文曳默了几秒。

有点不太想聊下去了。

片刻后，还是舍不得放掉这个机会，她道：“容易？玩儿股票有什么诀窍吗？”

问出口，她又觉得有些冒失。

毕竟，让人家聊自己赚钱的秘诀，这事儿好像有点为难别人。

可话已经问出口了……

许文曳立刻补救：“啊，我就是随便问……”

易欢已经把面条吃完了，筷子搁在上面，把碗一推。他往后靠住椅背，很干脆地说：“第一，选感兴趣的行业。第二，选准行业内做这方面最值得信任的人。”

这番话，说出口似一点都没藏私。

许文曳多少了解一点股票，知道行业很重要，选对了跟风赚。

她不理解的是第二点：“信任的人？”

“必须确定这个人不会中途撂挑子不干。并且，他当下已经实现了其它价值，目前只想把这件事做好，也即确保他会一直待在这个职位上。”

“这要怎么确定，光收集信息这一点就很难。有些行业的大佬还都挺低调，更是难上加难。再说，一个人是否实现什么价……”

许文曳说着说着，在易欢望过来的视线中停住。

“收集信息是最基础的，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后面判断、分析信息，就没法儿进行下去了。确定这个人现阶段的目标，才是玩儿股票的关键。”

许文曳听得有些晕。

易欢一顿，跟着道：“还有第三点，做好风控。严格来说，我扔进去的那八千万并不能算是赔了。我依旧把它放在了里面。它只占据我可支配资产的一小部分，并不影响我的日常运作。”

许文曳跳过“可支配资产的一小部分”，抓住了三个字。

不算赔。

“你是说，你预估它还会再涨起来？”

“一定会涨。”

“你怎么这么确定？”

“经济行为里有一种现象叫做回归平均值。”

出现了个从没听过的专业名词，许文曳下意识便想求助百度。她悄悄摸到桌面上放着的手机，就要划拉开屏幕。

易欢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他的视线在她手机屏幕上一扫，干脆作了解释：“回归平均值指的是，长期来看，事情最终的表现会趋于平均值。也即，事情第二次的表现与第一次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放在股市里，行业实际掌权人的表现也会是这样。”

“大起之后必有大落，而大落之后，只要足够有耐心，”他望进她安静听着的眼睛里，道，“也会等到大起。因为要回归平均值。”

许文曳有点听懵了。

眼睛觉得听懂了，脑子说还是没太懂。

她看着易欢，目光聚焦在他的眼睛上，有些发呆。

易欢的丹凤眼，是丹凤眼里最好看的那种。

眼尾天然上挑，像狐狸眼。这双眼睛如果长在女孩子身上，多少会有点魅。可生在易欢身上，便是冰冷的距离感。

他似乎天生就带有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突地睨过来一眼，会让人觉得惊艳的同时，又察觉到他不好接近。

“是不是？”

耳边响起易欢的声音。

“啊？”许文曳愣怔回神，有些茫然：“什么？”

“想玩？”易欢手指不自觉敲击中岛台。

许文曳还真有点心动。

不过，想到要学习那么多东西，她就觉得头疼。而且，听易欢的意思，虽说战线拉长后不会赔多少，但她兜里的小钱钱也不能允许，短时间内赔掉兄弟姐妹们。

可，这东西真的很诱人啊。

“怕赔钱？”易欢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所在。

许文曳点头，诚实道：“我那些钱，攒起来还挺不容易的。”毕竟，前继父们送的礼物她还都挺喜欢，折旧从二手网站卖掉前，也曾经纠结过。

补课赚来的那些钱，更是要消耗掉大量脑细胞。不心疼别的，许文曳也得心疼一下自己的辛苦付出。

“你能拿出多少钱来玩？”易欢问。

什么意思？

许文曳一激灵。

这是要带她？还是怎么的？

一层喜色浮上脸颊，许文曳想了想，十分保守地道：“一、一万？”

不能再多了，这她都觉得多了。

赚了是挺开心，但要是赔了，那就很令人难过了。

她觑着易欢的神色，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就，你知道的吧，我肯定不能和你比。我……”

“行，要是对选定人选不感兴趣，但又想赚点儿钱，那就放我这里。”易欢敲了下中岛台，道。

他倒是厉害。

居然就通过这么几句话，便察觉到她不喜欢做这事儿了。

等等。

许文曳猛然一怔：“你刚说什么？”

易欢一眼望进她茶褐色的眼眸里，那里水波激荡。

他见过许多次这样的景色，因为各种情绪而绚烂。但这回不一样，是激动。

她有点激动。

易欢轻笑了一声，丹凤眼上挑，拿下巴点点她：“不是说害怕赔钱么，放我这里，”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让你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

许文曳缓慢地，缓慢地，再缓慢地咬住了下唇。

她得绷住她自己。

如果不这么做，她可能就要开心得十分赤.裸了。

可这种事情怎么能绷得住呢。

绷住了脸颊和嘴巴，按捺住了喉咙，喜悦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大魔王这人，还挺不错。

易欢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也感染了几许开心，那双冷峻的狐狸眼弯了弯。跟着，他目光下移，抬手指着她面前的碗：“你还吃吗？”

许文曳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这才瞧见那半碗面。打从刚才开始，她就没怎么吃了，还剩许多。许是先前吃的进了胃，这会儿后饱劲儿上来了。也许是她这会儿满心里全是高兴，便不觉得饿了。

再一瞧易欢的面碗，碗让他拿面条裹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调料都没落。

是真的半点都没浪费。

“饱了？”易欢问。

“嗯。”许文曳拿起筷子，打算再来挑一波面，道，“我先把上面我碰过的吃掉。”

她筷子还没伸到碗里，碗便被一只手臂拿走了。

再一转眼，易欢拿起自己的筷子，卷了一筷子面就开吃了。

……

许文曳愣愣地举着筷子，伸着手。

那上面，有她的口水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