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涟去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湛凡。
意外的是，涂涟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似乎正打算离开。
“你要走？”
湛凡神色淡然：“我以为你是希望我走的，怎么？你居然希望我留下来吗？”
“那倒不……咳咳。”
涂涟适时住嘴，装模作样立马看向别处。
湛凡没有拆穿他心中所想，没有让场面变得更加难堪。
涂涟知晓自己面对这三个人恐怕一直会带着负罪感，哪怕对方忘却了那段并没有多么了不起的记忆，他也不会忘记，那种负罪感也不会随之消失。
湛凡一直是个很体面的人，现在也是。
涂涟总是忍不住地想到，若是没有那个叫司慕的男人，湛凡一定会拥有流光溢彩惹人艳羡的一生。
没有情感挂碍，也不会化神失败，自然不会有此刻这样形单影只孤单落寞原本不属于他的时刻。
若自己是因，现在是果，难堪的局面已经造成，身为挑起一切的当事人，还是要适当努力挽回，使双方都尽量体面一些的。
“你准备要去哪里？”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涂涟终于开口打破这虚假的平静。
湛凡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想知道我的去处？”
涂涟刚要张嘴回答，湛凡牵动嘴角，摇了摇头。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误会你对我还有感情，毕竟你那么想知道我的事。”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也不可以吗？”
“如果没有从朋友转变到爱人的机会，那还是算了。涂涟，不要给你给不起的东西。”
涂涟哑口无言。
湛凡看了他半晌，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好听，试图挽回一点儿什么。
“我还要去拜访一下你师父，见了他之后才会离开。”他说：“就算你不来见我，我见过你师父以后，也会去见你最后一面的。”
涂涟站在原地看起来有点局促。
湛凡打量他一会儿，笑了一下，但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怎么？我不对你死缠烂打，你不习惯？”
“当然不是。”
涂涟嗓子发干，有些话在心里绕来绕去。
即便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之后，他仍然不太确定某些话究竟是最好别说，还是最好说出来。
然而面对的人是湛凡的时候，这种情况变得容易了。
湛凡能看懂他想说的话。
“我还没有完全放下你，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下。”
涂涟像入定了一样，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任何表情。
“但是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湛凡如墨一样的瞳仁映照出了涂涟的影子，更像是想要把他的样子留在那里。
“如果当初你离开的时候，能告诉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有意为之，我可能不会一直沉溺在‘你喜欢我，而我失去了你’这个噩梦里。”
涂涟脸上有些发烧，这完完全全是因为羞愧。
“抱歉，我当时以为等我消失后，你们也会跟着消失，或者等我消失后，你们就会自然而然忘了我。”
“为什么？”
湛凡看起来是真的好奇，没有阴阳怪气，只是随口一问。
涂涟定了定神，心中有些感慨，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跟湛凡这样平和的谈话了。
他跟湛凡说起任务，说起系统，说起他曾经回忆中的那个玄妙无比距离他们似乎非常遥远的“世界”。
湛凡听得认真，在产生疑惑的时候还会直接问出来。
涂涟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他记得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记得一些古怪的词，记得那奇特的社会环境，但是因为是虚假的，所以那些东西大概会随着他灵魂完整后往后推移的时间长度，渐渐全部忘记。
不知不觉中，他跟湛凡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直到两人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某个人悄无声息毫不掩饰的靠近。
湛凡轻声开口：“你走吧。”
他看着涂涟，眼中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涂涟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能就这样放开一切，但期望如此。
涂涟道了声“好”，转身往外走去。
“涂涟。”湛凡叫住他。
涂涟回身，感觉自己的名字从湛凡嘴里说出来，着实陌生。
“嗯？”
实不相瞒，涂涟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他担心湛凡会重蹈覆辙。
但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他不喜欢自己对他这样的揣测，像是看轻了他。
“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湛凡开口道。
涂涟失笑，“嗯。”
湛凡垂眸片刻，复而抬头看他。
“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他莫名其妙地又重复了一遍，涂涟心生疑惑，还没等他问出个为什么，湛凡又开口了。
“就算如此，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付菡了，也不再喜欢其他人，或许可以去找我，看看我那时候是否还喜欢你。”
涂涟心中微震。
这种卑微的话，仇瑜说出口他不奇怪，容祭在喝醉或者其他任何头脑不清楚的时候说出口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湛凡，对涂涟来说，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他哑然失笑片刻，才略显艰难地开口说话。
“我希望没有那一天。”涂涟希望他们彼此都不会再为情所困，都能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然后都不再失去。
湛凡微微颔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希望没有那一天。”
涂涟出去，看到了等在树下的付菡。
对方挑眉道：“我不介意你跟他道别，但你们说话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一些？你觉得呢？”
涂涟对此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他问付菡：“两天前鹤离不是给你传了飞符？如今付棂生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你还要留在川无峰浪费时间？”
“这怎么能是浪费时间？”
付菡跟上他，涂涟自顾自地往前，被付菡一把拉住，无奈只能停下来看他，跟他对视。
“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涂涟眼神飘向别处，付菡叹气，松开他。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万一你再一次消失不见呢？我可不想再来一次那种事。”
涂涟依旧没说话，付菡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虽然我知道你跟他们见面谈话只是告别，但万一你跟我也只是想要告别呢？我可不敢赌上全部，所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涂涟瞥了他一眼，知道劝不走他，索性不劝了。付菡对他来说跟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那你就对魔域完全不管了？”
付菡没说话。
涂涟开口道：“提前说明，如果因为你的视而不见导致魔域的妖魔们为祸人间，我会很生气。”
他说：“付菡，在其位谋其职，无论如何，无论你现在在不在乎这个身份赋予你的一切，烫手山芋已经在你手里了，除非交给比你更可靠的魔族，或妖族，或人类，否则不能这样置之不理。”
付菡苦了苦脸：“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他说：“我答应你。”
涂涟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了他的心意，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转过头看向付菡。
“我跟你说的话，不是假话。”
付菡身形微顿，在涂涟继续往前走了以后，付菡还下意识跟着走了几步，后来可能想清楚了这个问题光靠装作听不懂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认命一般又拉住了涂涟。
“你是说，你还想冲击化神的事？”
涂涟点头。
“我不想骗你。”
涂涟开口道：“我跟你之间，原本不应该有感情，但既然有了，中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相信你跟我一样，已经很清楚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有多重有多深。我不会像以前一样只知道躲避它了，我愿意接受它的存在，也愿意思考我们之间的可能性，但我不能因此忽略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
付菡皱眉，看起来有一肚子怨言想要抒发，但没有打断涂涟的话。
“我很喜欢你，付菡，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这么喜欢了，但是不可否认，我们以为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甚至没能让彼此真正开心，却还是伤害到了很多人。那些人，那些原本可以避免发生的事，我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付菡看了他好一会儿，问他：“你希望湛凡化神成功吗？”
涂涟点头：“但我知道那很难，他原本有机会的，却因为我放弃了。”
“但他自己觉得值得，至今也没有后悔啊。”
“我明白，可这不妨碍我内疚。”
涂涟张了张嘴，补充解释道：“只是内疚。”
“若你化神成功了，留在原地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涂涟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冰冰凉凉的，“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只有我。这些年没有我的存在，你一直停滞不前，这才是不对的。”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对错，我希望你不要抛下我。”
付菡悲恸地看着他：“是不是因为我是魔族？还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吗？你至今还是要因为这个原因抛弃我？”
“不是的。”
涂涟说：“与你关系不大，这关乎于我想成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