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还像是被烈火炙烤，下一刻又像是被塑在寒冰里。

奇怪的是，真气护体没有用，修为也没有用，他不像是个修炼之人，只像是个普通人。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涂涟有点儿后悔了，付菡一直拉着他的手，他早就知道会遇到这些，所以并不慌乱，格外镇静。

低头看了一眼付菡的手，涂涟想到了一点儿什么。付菡有些奇怪。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会做点儿什么呢？

涂涟试想了一下，遇到类似的情况，付菡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在前路尚未可知，眼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他们这一刻像置身于烈火，下一刻立刻像置身于寒冰，付菡怎么可能不做些什么？付菡第一时间会想要确定他当下的情况，然后当即作出应对措施，灌入真气或者嘘寒问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唯一的可能是——付菡确认他一定没事，尚且能像现在一样气定神闲。

所以他每次遇到危险都很快变成“没事”的情况，是因为付菡，而不是因为他这壳子本身？

涂涟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付菡愈加惨白的脸色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猜想。

“付菡，你是不是——”

“嘘。”

付菡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唇边阻止他开口说话，他的手指寒冰一样，涂涟险些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险险稳住。

看到付菡跟他对口型：“快到了。”涂涟压下心里的不安，主动拉着付菡的手，付菡对他笑了一下，他看着有点儿刺眼。

垃圾场。

付菡停下来之后，涂涟满脑子都是这个词，腥臭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眼前那巨大的坡堆，只让他想到了垃圾场。

但是气味又告诉他当然没那么简单，如果全是垃圾倒简单多了。

涂涟有点儿无能为力的沮丧，想深吸一口气长叹一下，但是在这个动作的第一步他就直接放弃了。

付菡看了他一眼，涂涟有点儿懵：“怎么了？需要我闭上眼睛吗？”

“那倒不是。”他低头开口道：“只是需要你暂时放开我一下。”

涂涟才发现自己还拉着付菡的手，手忙脚乱赶紧松开，不过看到付菡的表情，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想了下，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这件事结束了，等他们离开川无峰之后，再解决那些该解决的问题吧。

付菡随手化了诀，眼前的“垃圾场”立刻变得不一样了，刚才随处可见的残肢尸块，甚至腥臭味都消失了。

只留下了一棵树，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涂涟抬头看高高的树枝，苍翠的叶子，有些失神。

以前只是普通弟子的时候学到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可在他这次回来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却推翻了许多他以为“正常”范畴内的东西。

例如眼下，后棂山，这个地方，魔气冲天，如果出现一棵如此苍郁的古树，那么，要么灵气充裕，要么魔气压不住才对，否则它怎么可能在这里存活下来。

可它怎么看，都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大树，顶多只是长得大了些，高了些，树叶繁茂了些。

付菡带他走了这么远的路，经过了那些可怖的大场面，而这棵树……却如此平常不起眼，这根本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他才这么想完，就突然出现了一个苍老古旧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涂涟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他正端详那棵树，那棵树就开口说话了？

不过……它是在跟谁说？

涂涟看了一眼付菡。

“回来”这个词，又结合这个地方，总不至于是跟他说的吧？

不过即便是一棵会说话的树，除了能发声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点，还是没有察觉到一丝丝灵气。

“把觅魂镜给我。”付菡好像不想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呵……这么久不见，还带了人回来，不介绍一下吗？”

付菡抬头看树，本就不多的耐心好像已经消失殆尽，看起来不想跟他废话，手下已运起真气。

那棵树笑了起来，“还是这个鬼样子，套了个人皮又有什么用？”

从树里扔出了一个小盒子，刚好落到涂涟脚边。

涂涟还没蹲下，付菡就捡了起来，他掂了掂，似乎没打算打开看，放进储物戒，拉着涂涟转身就准备走。

“这么着急走？不想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这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吗？”

付菡头也不回，涂涟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那棵树不见了，原本树木扎根的地方酝起尘雾，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里诞生了新的魔王，他生来就有名字，或许，你们会有机会遇上。”

付菡脚步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个消息，但并不影响他要带涂涟立刻离开的决心。

涂涟把这件事听进去了，一山不容二虎，虽然估计付菡也不稀罕在后棂山称王称霸，但那棵树看起来跟付菡渊源匪浅，付菡态度虽然差，人家传递这个消息自然有人家的道理，听起来不是要害他，似乎是想让他长个心眼，奈何付菡不领情。

重新回到“垃圾场”旁边，涂涟开口：“最起码应该问问叫什么名字，万一……”

“放心吧，能有多厉害？结合你我二人之力都打不过？不可能的。”

“那万一我不在……”

“你为什么会不在？”

“……”

涂涟顿了一下：“如果我暂时离开你，去做别的事了？我们不可能每时每刻永远在一起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会陪着你，离开川无峰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寸步不离。”

涂涟撇了撇嘴，就算是真正亲密无间的爱人，也需要给彼此喘息的机会和空间，想要付菡理解这个道理估计是没戏了。

他也不打算深说，等他处理完自己的事，付菡跟这个壳子的爱恨纠葛，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涂涟好奇开口：“那棵树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感觉不到它有什么灵气，也没有妖气，怎么会开口说话？”

“我不清楚，自我有意识起，它就在那里了，盘踞一方，无人问津，也没有妖魔敢冒犯它，一直过着那种无聊的日复一日的日子。”

涂涟若有所思，这听起来，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发生一样。

一阵狂风袭来，涂涟一惊，下意识第一时间防御，付菡似乎也没有想到，抬手挥袖一气呵成，二人退得老远。

涂涟心说大意了，他以为这是付菡回家一趟，这里面哪儿有什么东西敢跟付菡作对，没想到，还真有！

定睛一看，非常惊讶，差点儿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险险刹住车，“怎么又是你？！”

面上气愤不已，内心忐忑不安。

“你不愿意承认认识我，就是因为他？”

湛凡冷眼瞧着他们两个，付菡早就将涂涟护在身后，目光寒冰一样投向对面高大的男人，“上次没有为难你，这次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是我不与你为难。”湛凡冷着一张脸，恍然一瞬，“付菡……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付菡。”

说完，他定定看着涂涟，用一种看负心人的眼神，淬了毒似的，看得涂涟心里发毛。

稳住，稳住，只要死不承认就行。

涂涟虽然这么想着，也一直安慰着自己，但是心里慌得不行，他不知道湛凡为什么这么笃定他就是司慕，明明长相不一样，修为不一样，整体气质完全不一样，他怎么就这么难缠呢？

“你认识他？”

付菡的眼神飘过来，涂涟立刻坚定否认，摇头回答他：“不认识。”

涂涟不觉得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他跟司慕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就算湛凡咬死了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也没有证据，只要自己摆正了态度，付菡是不会相信湛凡胡说八道的。

果然，付菡听了他的否认，表情好看了一点儿。

“听到了？他不认识你。”能看出来付菡极其厌恶湛凡想要跟涂涟扯上关系的行为，说这话时竟然还有些自傲。

“他说谎。”

湛凡似乎想到了涂涟会否认，虽然眼底有无法掩饰的失望和落寞，但看起来还算冷静。

涂涟不忍心看他那副好像被欺负了的表情。

湛凡是个坚定强大的人，跟仇瑜心志不坚不一样，可以说完全是仇瑜的反面。

他自出生，就好像是要来这世间成就一番大业的，从小到大都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心只想着勤加修炼，日日夜夜想的全是修炼，所以涂涟在跑他的进度条的时候遇到了三次任务里最重的挫败感。

涂涟一度以为他会败在第三次任务上，没想到能完成，湛凡那时候也的的确确是喜欢上了他，不过在涂涟眼里，这么强大努力的湛凡，不会拘泥于普通情感，他在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应该重回正轨好好修炼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