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怎么可能？！”

前辈如此反驳。

可总是会拌嘴的后辈这次却面色如冰，没有多余的解释，他转身离开。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虽然那个家伙是差劲了点，但是他不可能...”

“别说了，歌姬前辈。”

一直以来，坚守术师道德准则的人，是那个少年。

固执的。

认真的。

保护弱者，保护别人。

不可能是他，不会是他，反驳的话几乎是立刻就能说出。

可看着满地的烟头，歌姬实在说不出更多辩词。

她和所有人都不肯相信。

也不愿相信。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这样？】

硝子也在内心反问。

人总是在学着成长。

总是忘带打火机，于是戒了烟。

总是没有什么计划，于是开始深思熟虑。

总是觉得疲惫，于是才发觉到自己变成了劳累的大人。

时间与日俱增。

后来她才意识到。

【术师就像一场马拉松。】

【等在终点的，是伙伴们堆积如山的尸体。】

“我要培养强大又聪明的伙伴。”

这是五条悟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保护他人。』

这是某个人...

时至今日仍在坚持的固执。

＊

【同样能够看到诅咒的人。】

在进入高专之前，夏油杰曾想象过。

儿时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观察。

可从未有人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咒灵。

“夏油同学，你跑得好快啊！！要加入田径部吗？！”

“篮球呢！！来篮球部吧！”

“什么篮球！那必须是我们足球部啊！”

“抱歉，我对运动社团没什么兴趣...”

“啊啊，好吧。”

同学露出失望的脸色。

“没关系，要不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

少年笑了笑，转移话题。

众人争先恐后地答应。

温柔的人，礼貌的人，细心的人。

将这些笑容词汇聚到一个人身上，很少会有人讨厌这样的人。

大家都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他们是朋友吗？

隐瞒着自身特殊性的自己，真的是他们的朋友吗？

“怎么了？”

被突然拍了拍肩膀，男生奇怪地询问。

“没什么，你肩膀上有片叶子。”

瞥视那只已经消散的咒灵，黑发少年神色如常，插兜跟上同学的脚步。

国中时的夏天。

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走廊。

走在后面的他，影子被无限拉长。

一只鹤身处鸡群，影子无法融入他人。

这并非是对其他人有所褒贬。

但看到的咒灵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自己与别人的区别。

万一。

万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只鹤呢？

“总之夏油同学，高专希望招募你入学，相比其他孩子的年纪，对你来说可能稍微有点早，但是我想——”

“我想入学。”

没有犹豫的回答。

“......”

“那就欢迎你，夏油同学。”

感觉到少年的决意，夜蛾伸出手。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

＊

“咦，好像下雨了？”

仓桥唯发现屏幕里似乎飘起一些透明的细线。

“啊？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不会下雨吗？”

歌姬讨厌湿漉漉的天气，她身上的巫女服会变潮的。

“要喊他们回来吗？老师。”

“嗯...”

“不用吧，杰应该三分钟之内就能干掉那个眯眯眼。”

“那杰同学他也会淋上三分钟呀...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杰，天气有变，你们需要改变比赛时间吗？”

夜蛾拿起喇叭提议道。

“不用，老师你问问别人吧。”

“我也不用。”

相马还将雨丝用扇子扇向自己。

“暂且不说比赛，下雨而已，总不能因为害怕感冒，咒术师就连咒灵也不管了吧。”

“...花孔雀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

黑发少年眯了眯眼。

下雨对相马来说怎么想都很不利。

那些画出来的老虎会掉墨吧？

“老师，可以开始了。”

梳理了一下刘海，夏油向着喇叭所在的地方说道。

“咳咳。”

“那我宣布，2005年度第17届东京京都姐妹校交流赛，个人赛第2场——”

“现在开始！”

雨天。

每次呼吸都有着微凉的水气，头脑也会因此变得尤为清醒。

有了之前和对方战斗的经验，夏油杰直接召唤咒灵进攻对方的扇子。

蝙蝠被却扇子直接挡住。

“【只要破坏扇子就可以阻止我召唤式神】。”

“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这把扇子是咒具。”

相马笑眯眯的解释。

对手能想到的东西他当然也能想到，这把特制的扇子其实比钢铁还要坚硬。

“速战速决吧。”

夏油杰直接召唤出团体赛的蠕虫咒灵。

巨大的生物破地而出。

第一次是因为意外，第二次就有所提防了，看到少年手印的瞬间，相马当机立断召唤出飞鸟远离了地面。

“■■■■■■■■！”

没能如愿吃到小餐点的咒灵大声咆哮。

“...一年级的。”

“要是这家伙真把我吞进去你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让它吐出来。”

少年有自己的想法，召唤出的咒灵直冲天际。

天上有虹龙，地上有蠕虫。

相马知道，这是想对他瓮中捉鳖。

他一扇扇子。

“——————————————”

一条大鱼凭空掉进咒灵的嘴巴。

“好大的鱼...”

仓桥唯在观赛室感慨。

这种魔幻的场面是她可以看的吗？

“看着就不好吃。”

“五条同学你个大馋鬼！”

“你这家伙说谁呢！”

“说你呢！”

“这是鲲。”

藤井律认出了这个式神的特征。

“应该是相马大人根据中国神话画出的生物。”

“那个眯眯眼啥都能画？变形金刚呢？”

“要根据咒力和原理才行，不知道具体构造的生物应该是画不出来的...”

“那就是不能呗。”

一听变形金刚画不出来，五条悟丧失了兴趣。

“用式神创造出落脚点，这孩子很有想法。”

伊集院校长摸了摸胡子，他觉得对方随机应变的能力很不错。

“但是消耗也很大吧？”

硝子看向屏幕。

如果是这样的比法，或许相马会率先因为咒力不够而败北。

蠕虫被限制，虹龙仍然活动自若，一个俯冲把大鱼从蠕虫嘴巴里打了出去。

“你的咒灵种类还挺丰富的？”

“应该比你的想象力丰富。”

少年做出了一个令观赛室众人有点意外的举动。

蝙蝠，乌贼，蜗牛，独眼，还有好多说不上名字的咒灵全部出现。

它们的眼球掉在地上，它们口水四处直流，它们的嘴巴里伸出类人的手掌。

魑魅魍魉，百鬼爬行。

“...五条同学，我以后要是不小心惹杰同学生气了你一定要救我。”

“我会告诉杰让他给你留一个全尸的。”

专注于战斗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同伴们开的玩笑，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笑一笑。

“认输吧。”

召唤出数量庞大的咒灵，夏油却没有立刻进攻。

“从刚才开始你就没有再召唤式神了，因为这雨会削弱它们。”

老虎的尖牙会融化，猎豹的利爪会模糊。

沾了水的画兽变成了湿水小猫。

“这雨确实有点麻烦。”

对手还是笑眯眯的。

“......”

就是这点。

夏油杰就是觉得这点很违和。

如果术式会被削弱，为什么相马还要坚持比赛。

对方应该不是为了面子强撑场的类型。

能够说通的理由大概是...

“但不是什么大麻烦。”

相马合上扇子，将扇柄的尖角对准手指。

鲜红的液体滴落地面。

“嘶...”

屏幕外的歌姬为这虚幻的痛感吸了一口气。

“他在做什么啊！就算打不过也不用自残吧！！”

尖锐的扇角划破手指，血流了一手，光是看着都觉得痛，少年却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在用血画画。”

硝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术式。

“是束缚吗？”

夜蛾很快就想到了。

“是。”

“！！”

人高马大的班主任抖了一下。

“？”

“......”

看向全身裹着绷带的陌生少年，夜蛾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突然说话的风间吓了一跳。

“式神的召唤方式有很多，咒符，术式，结界。”

“一般来说是通过咒符这种媒介召唤的，这孩子能够利用血液来召唤——”

“式神会变强，是这样吧。”

血红色的老虎突然出现。

用那双鲜红的兽眼紧盯着黑发少年。

它的身躯看起来比之前任何式神都强大，也比任何咒灵看起来都像咒灵。

式神的压迫感穿过屏幕，仿佛在观赛室也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息。

“没错，用血液画出的式神不会因为被雨水打湿而消失，反而因为相马同学他『伤害自己』的束缚增强了式神的力量。”

“他怎么还在画？”

随着话音落下，歌姬又看到一只红色的鬣狗骤然成型。

“前辈他这样不会失血过多吗？”

仓桥唯感觉对方使用的血液数量很危险。

“硝子，你准备一下。”

“反转术式可以把咒力转换成血液，如果他了解这点的话，应该有自己的把握。”

看到相马又割开了一个口子，硝子顿了顿：“...现在应该是没把握了。”

“这家伙也想速战速决。”

五条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

“哇啊啊啊，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歌姬看到屏幕里那一排的式神感觉头都大了。

“再使用血液的话，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咒灵与式神缠斗，不少落于下风，躲开袭击他的老虎，夏油杰提醒道。

“那就在休克前结束战斗就好了。”

幽绿色的眼睛盯着他，总是笑眯眯的少年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头倔强的狼。

“......”

夏油明白，此刻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的对手想赢，他也想赢。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雨水仍在落下，淅淅沥沥的声音愈来愈快，黑发少年翻身坐上虹龙的脊背，向式神使所在的地方进攻。

“吼————！”

血虎的咆哮穿过鼓膜，像雷霆拍击在地。

红色与白色利爪相撞。

式神溃散又相互黏合，复原成最初的原样。

“保留了血液的特性吗...”

夏油喃喃自语。

这些阻挡在相马周围的式神打散了又会恢复，不打散他们，他又无法接近对方。

“等那个花孔雀的体力耗尽就赢了！”

歌姬注意到了相马越来越差的脸色，失血加上雨水造成的失温。

只要拖延时间进行消耗战，胜利绝对是属于黑发少年的。

“但是夏油他应该不会等。”

“啊？？？”

“没错，杰是不会等的。”

五条悟也如此说道。

“相马应该也猜到了，不然他不会使用这招。”

“不是，为什么啊？！那这种僵持的情况要怎么...”

话没有说完，歌姬却有了答案。

少年一拳打向了式神。

“用体术来进攻式神？没有用的，式神的强度要比人体——”

话没有说完，京都校的班主任也有了答案。

像一团灿烂的红色烟花，式神被一拳打散，分离，溅落。

“这孩子的体术很不错。”

“确实不错...是你教的吗？夜蛾。”

就算是北原也不得不承认。

出拳的果决，肌肉间爆发的力度，破坏式神的打击感。

这是无比纯粹又漂亮的一击。

“...应该不是我吧。”

“没人教啊，杰这家伙刚到高专就能干掉二级咒灵。”

“没人教？？？”

“是看比赛学会的。”

硝子回答对方的疑惑。

“夏油他经常会看格斗比赛的录像。”

感兴趣。

不，应该说是爱好吗？

硝子偶尔能看见少年带着一副拳击手套走进树林。

“自学？那他岂不是——”

“天才。”

高专深处的树林。

那里有一片已经破破烂烂的树桩。

“虽然觉得很不爽，夏油他在战斗这方面，也是个天才。”

目睹一切的硝子对此心知肚明。

『六眼。』

『御三家。』

『无下限术式。』

辉煌的称谓令术师界的所有人都在关注五条悟这个万里挑一的天才。

因此他们还没能注意到。

一个同样万里挑一的，努力的天才。

仅靠自学就能在体术上与五条悟相互制衡，在学业上追平御三家的精英教育。

就算是学习很好的硝子，也渐渐意识到了夏油杰身上那种恐怖的天赋。

“能和五条势均力敌。”

“他靠的可不是咒灵。”

她看向屏幕上的少年。

破空的速度，斩断雨水的动作，空中停滞的雨珠。

红色，灰色。

时间好像停止了。

看清眼前一切的相马额头渗出冷汗，苍白的脸上写满他的动摇：“...不是吧...？”

术师身体的强度和式神有数十倍之差。

鸡蛋不能碰石头。

就像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无法和咒灵抗衡。

可对手就这样一个一个打散了他召唤出来的式神。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动作。

只是纯粹的力量而已。

“你输了。”

拳头停在面前，相差毫厘。

身为咒灵操使，夏油杰得以被五条悟认同的理由从来都不是咒灵。

而是他本身的强大。

万里挑一的术师里，有人对自己的特别揣揣不安，将自己隐藏在普通人当中。

有人诅咒自己该死的命运，疯狂地想要逃离。

有人自卑于术式毫无价值的现实，始终后悔昨天的选择。

可夏油杰不一样。

察觉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在胆怯之人逃避的时候，在自卑之人后悔的时候，在愚昧之人无知的时候，他在追逐更强大的自己，为这份由诅咒诞生出的力量创造意义。

在进入高专前日复一日的锻炼，在与高专几人相遇前日复一日的努力。

至此。

自卑之人，自负之人，愚昧之人。

终于开始注意到这个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天才。

“......”

“我...认输。”

“......”

人总有看走眼的一天，作为一名教师，改变主意并不难，北原深吸一口气：“我宣布，个人赛第二场胜者——东京校夏油杰。”

雨水顺着少年的鬓角滑落。

已无人会质疑这个属于天才的胜利。

2005年8月17日。

一场真正成为少年术师生涯起点的比赛就此画上帷幕。

可走到头来回望人生，一切都已经不会改变。

此刻，距离他人生既定的结局。

还剩4513天。

高专入学方式：被招募。

兴趣、爱好：格斗技

————公式书p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