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林
入夜后的密林更加危机四伏,温峫甫一踏入雾瘴之中,便看到魖魖黑林好几处都闪起了幽幽绿火。
那是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异兽凶禽。
然而秾稠夜色下最需聚精会神全力提防的不是这些野兽,而是那些泥石土梗中渺小到几乎发现不了的东西。
比如,正死死攀附在温峫手背上妄图钻进他皮肤的蓝线蛇。
说是蛇,其实更类似于长虫,细如丝线,附着于身上常常难以发觉,待到有感觉之后,往往都已经钻入内脏啮噬了脏腑,人躯便也成了它们□□产卵的巢穴。
温峫运转体内灵力,将其在经脉中幻化为一股灵气而成的利刃冲向手背,将蓝线蛇震了出来。
他从置物戒中取出夜明珠照明,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已有成千上万条蓝线蛇悄悄汇聚于自己脚下。
这场景实在令人头皮发麻,温峫脸色难看,低低咒骂了一声。
要驱赶这些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烧,可他现在灵脉受损,尚且未能恢复到可以轻易引雷招火的程度。
眼见着蓝线蛇即将爬上他的长靴,温峫下颌线崩得死紧,终于在最后一刻从置物戒中翻出一张引雷符,猛地掷于脚下。
寂静野林骤然劈下惊雷闪电,撕裂了诡骇夜幕。雪亮光芒照亮地上满地被劈得焦黑的蓝线蛇尸体,温峫以袖掩鼻,隔绝了尸体中不断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厌恶地转开了头。
他没有如辛昼所说前去瘴林以北寻找霜狼,而是向着之前百里沅所在的竹楼而去。
上次在竹楼背后的毒蔟木前驻足,的确是发现了异样。
温峫感觉到那些植物十分悲伤,那种情绪令他心里非常不适,就好像,是在哀悼什么一样。
而这段时间他也终于感应到了曦光的气息,曦光神力微弱,好似有灯尽油枯之象,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便是百里沅所居住的竹楼。
百里沅,或许撒了谎。
温峫一路上解决了各种夜袭的凶兽,若按他本来的实力,将瘴林夷为平地也不过瞬息之事。
可因为现在灵力只恢复了原本的十之一二,到最后竟显得有些吃力。
温峫擦了擦脸上被秃鹫利爪划破渗出的鲜血,一脚将身首分离的秃鹫尸体踹到旁边,他进入瘴林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按理来说应当能看见百里沅那栋显眼的小竹楼了才是。
可是四下风声呼啸,除了黑黢黢的林子就是黑黢黢的林子,哪有半分竹楼的影子?
温峫停在原地皱着眉沉思了一会,最后不得已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可能是迷路了。
瘴林路线诡谲复杂,迷路也实乃人之常情,温峫此刻难得怀念起了辛昼。
虽然总是聒噪烦人,但不得不说,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总能省下不少心。
周围景象都是一模一样的幽黑丛林,连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就算此时原路返回也未必能走出林子,温峫想了片刻,凭借直觉,挑了一条最幽暗的小路。
越往里走越发安静,毒虫异兽也渐渐变得稀少,到最后连风拂树枝带起的沙沙声响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整片林子里,就只剩下了温峫一个会喘气的活物。
这当然不是因为瘴林里的生物放弃了将温峫做成盘中餐。
温峫感受着周围充斥的森然鬼气,垂落身侧的右手虚虚一抓,本命灵剑千仞便出现在了他手中,带起一弧雪亮锋芒。
巨狼猩红双眼在黑夜中仿佛两盏巨大的鬼火。
剑出鞘。
·
柳慈烟清丽脸蛋上沾满了陈明骏的血迹,红的血,白的面,两相映衬,妖娆诡异,透出一派瘆人阴森。
婚宴上柳慈烟离去时的眼神又浮现,与眼前嗜血怪物死气沉沉的双眼相重合,辛昼在这一瞬间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是愤怒还是愧疚。
“你竟敢......”
柳珑全然未将他暴怒神色放在眼里,对着柳慈烟轻声道:“好孩子,杀了他。”
柳慈烟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缓缓站起了身,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声,手上指甲还滴落着鲜血,不知道是陈明骏的还是辛昼的。
被炼化为鬼的人类不过是个活死人,早已剔除了所有生前的记忆与情感,但辛昼还是不死心地喊道:“慈烟——”
话音未落,就被眼前骤然出现的利爪打断。
辛昼闪身避让,再慢一秒柳慈烟的爪子就能将他眼珠活生生挖出来。
尸鬼动作迅猛且力大无穷,不惧伤痛,更不谓生死,战斗起来简直就是一把疯狂的杀器。
辛昼对着柳慈烟这张脸下不去杀手,只一味防守,很快就有些左支右绌,稍一不注意,柳慈烟就狠狠撕下了他肩侧一块皮肉。
辛昼脸色一白,额头渗出冷汗,眼角余光瞥见柳珑信然起身,似是准备先行离去。
说什么也不可能将他放跑。
他再次避开柳慈烟腥风扑面的利爪,从乾坤袋里掏出捆仙锁,念动咒语将其猛地朝柳珑掷去。
可谁料柳慈烟却忽然收住了攻势,诡魅身影转而扑到了柳珑跟前。
捆仙锁瞬间便将柳慈烟全身紧缚捆成了个粽子,辛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顿了一秒,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对付柳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附近居民家的灯火不知何时一一亮起,柳家院落也重新变得亮若白昼,率先赶来的村民们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大张着嘴不住后退,柳珑的声音这时透过人群骚动落入辛昼耳中。
“鬼修夜袭,明骏慈烟已经遇害,杀了他!”
辛昼霍然抬头,看向惊恐不定的村民,张嘴想要解释,可村民们却猛地退后一步,脸上尽是嫌恶与恐惧。
他在众人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浑身是血,双目通红,脚下还摆着陈明骏死状惨烈的尸体。
最先来的村民亲眼看到他对柳慈烟发动攻击,而柳慈烟这时候不知为何又安静了下来,伏在地上,了无生机,似是已经死了。
被他所杀。
眼前场景,就算他有一万张嘴给自己解释,都比不得他人亲眼所见来得更能令人信服。
柳珑这是专门为他设了个局啊。
估计连张莺莺探望柳慈烟不得,转而将她称病不出的消息告诉他这件事,都是在柳珑的算计之中。
“哈哈哈。”
辛昼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方才头上被柳慈烟利爪划破的鲜血滑下,滴进眼里,氲成眼中血幕,他用剩下那只视野清晰的眼睛斜睨向柳珑。
“不愧是仙门第一大世家的家主,佩服,佩服。”
他抚掌而叹,周围众人惊疑交加,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敢轻举妄动。
辛昼巴掌拍够了,歪着头笑看柳珑:“那敢问柳村长,想要将我如何处置呢?”
柳珑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冷冷道:“就地格杀。”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又开始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张莺莺不知何时随着父母冲进了前方,差点被眼前景象吓晕过去,扶着刀疤张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小姑娘没有见识过这等炼狱,原本早被吓得六神无主,但听到柳珑这句话倏然惊醒,强撑着出声反驳:“不,辛大哥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有什么误会!”
张大娘一把将她扯了回来,训斥道:“众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天天跟他凑在一处,他没把你吃了已经是万幸,还敢帮他说话,你疯了不成?”
张莺莺双目含泪,刀疤张将女儿拉入怀中,看着眼前满地狼藉神色凝重。
辛昼耸了耸肩,明明是瓮中之鳖了,竟还是一脸轻松:“那就杀了我,鬼修最惧银器,不如柳村长便用那日慈烟所拿的银簪,亲手送我上路如何?”
他将“亲手”二字咬得极重,隐隐带着挑衅。
柳珑一脸痛心疾首,将丧女之痛明晃晃写在了脸上:“你还敢提起慈烟?她一贯倾慕于你,对你言听计从,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
辛昼这副态度实在随性得有些刺眼,围观人群里逐渐有人看不下去,也跟着开始出声辱骂:“杀了他!杀了他这冷血怪物!”
“鬼修果真都灭绝人性,怎能留他在人间,杀!”
喝骂着要杀他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没有人在意什么银簪不银簪,柳珑轻而易举就将辛昼方才那句话盖过,抽出了腰间长剑。
“这一剑,是替被你残忍害死的慈烟明骏所挥。”
柳珑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出悲痛,剑尖指向辛昼咽喉,杀意悍然割裂空气,辛昼瞳孔凝成一点。
转瞬间,剑光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