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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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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的天多阴沉,平时仰天一望,根本看不见什么霁月星河,更别说身处这种雾隐迷踪的山川中。除了被彻骨的山风吹散了倦怠,江渚没体会到山里的任何趣味。

他散漫的步调加快了些,有意无意地凑近凌景途,可每当凌景途因担心他而投过回望的眼神时,江渚立马跟做贼一样,仓皇地去捡地上的……石头??

他将那些斟酌的言语缄封在唇齿间,却又找不到说出口还不尴尬的时机,直到前面的人有心停留等他,他还在因纠结而拖拉着步子,并且无意识地捡着地上的碎石,以至于一个转身便措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处坚实的胸膛。

半身肩臂撞上去的一瞬,不知是有些错愕,还是真的些许疼,惹得江渚禁不住闷哼一声。这一声虽不是辗转缠绵,但在两人如此狭密的接触下,这种沙哑的低吟落入人耳时,总会添些悠悠婉转的腻味。

凌景途被这一声击得身子僵了片刻,一股莫名的燥热突然席卷而来,令他不由地吞了下口水。

等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江渚才想起后退半步,接着咧嘴揉了揉自己的右肩,颇实在地抱怨一句:“硌得疼。”

凌景途上一刻还有些呆愣,这一刻听到江渚喊疼,立马丢下捡的干柴,焦急地问他猪兄:“哪里疼?我看看……”

“别别别……”江渚没想到凌景途如此较真,他一看这人俩手往腰间一擦,便是一副摩拳擦掌要扒他衣服的心急样,忙不迭地推掌拦住凌景途,“我开玩笑的,不疼……这木头足够了,外面天凉,赶紧回去吧。”

江渚说完这番话,飘忽着眼神觑了眼凌景途的神色,然后为了不暴露自己莫名红烫的耳根,忽地抢钱似的冲向凌景途放下的木堆前,接着贪得无厌地全都拾掇在怀里,急匆匆地往山洞去。

而凌景途望着他这位抱柴逃窜的猪兄,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继而勾染得眼角眉梢都是一片不合时宜的嫣然春色。

上半夜的时候,凌景途趺坐在帐篷中,听着外面狂飙的山风,为已然安睡在他身侧的江渚,还有蜷缩在帐篷犄角旮旯的猫鼠守夜。他扫了眼映在帐面上的摇动的火影,接着悄然爬出帐篷又添了些木柴。不过他添好木柴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帐篷里,而是又来到洞外,眸色深邃地望着被山雾遮掩的峭崖对岸……

江渚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他撑开惺忪的睡眼时,凌景途依旧趺坐在他身边,并瞪着俩琥珀般无暇的瞳眸,含笑盈盈地看着他。

“什么时间了?”江渚恍惚盯了眼手表,然后打开帐篷瞧了瞧隐隐可窥亮光的洞门,不由地浅嗔微怪,“不是说好下半夜换我守夜吗?你怎么不叫醒我,你也……算是个大活人,这鬼都需要睡觉,你怎么能一晚上都不闭眼呢?”

凌景途一看江渚虽凶巴巴的,但确实是在关心他,于是就如得到糖果的孩童,明明心里欢喜地要命,还非要赧然垂眸,一副这糖只能甜在心里的矜持相。

“我不累……”凌景途轻声辩解一句,“你多睡会儿,等山雾消些,我们再出去。”

江渚怎么舍得让凌景途不眠不休地陪他在山里逛游,他执拗地拍了拍铺垫,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让凌景途躺好,然后马上闭眼睡觉。

凌景途之前本可接连两天无休,但现下他却顺着江渚的手势和眼神,颇老实地侧身躺下。不过他并没有舍得立刻闭上眼,而是一下一下缓缓扑簌着睫帘,试图以眸光为笔,眸色为墨,然后把面前的人细细刻画在瞳仁中,只可惜那心事却兀自藏在岁月的年轮里,诉不尽也消不了。

随后,江渚待凌景途气息沉稳后,又手欠似地捧起鼠哥,并趁着这耗子熟睡的空档,将他放在了汪汪后面……

凌景途睡得并不踏实,等他觉察到江渚离开了帐篷,便睁开了眼睛,随即瞥了眼抱着猫屁股睡得贼享受的大耗子,不禁诧异地挑了下眉头。他原以为江渚不会离开太久,所以先叫醒了啃了满嘴猫毛的鼠哥,然后开始收拾他们的行李。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江渚并没有在近处滞留,而是独自前往那条向下的石阶处,并准备下崖看看。

清晨的雾气虽然消减了些,但站在崖边向下俯瞰时,却仍连一层石阶都看不到,就好像这些山雾有意将下面的一切遮掩住,有种不许世人打扰的神秘感。

江渚生怕踩空掉下去,所以每迈出一步,都会蹲低身子,先探出一只脚试探虚实,以至于廖廓的山崖下仅回响着他“嗒嗒”的剁脚声。

这段石阶貌似只有五人并行的宽度,不过隔着两方裹漩凑近的雾霭,具体有多宽,江渚还无法估算,更不知道这石阶究竟有多长。

江渚走得小心,他每走大约十层石阶,都会在踢踢踏踏的声音散去后,仔细听过有无异样,待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山鬼猛兽后,便继续向下走。可等他感觉已经快要下到千米的位置时,脚下的石梯却截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看不见尽头的石路。

然而,当他站稳脚跟,警惕地向前走了一步时,缭绕周遭的那些山雾突然犹如被无形的风刃撕裂了一般,一部分化成千倾雪盖,铺遮在头顶上方,另一部分则化成翻涌的云海,下沉在这条山路下。

而这条连接石梯的山路其实是一条鬼斧神工雕刻的悬空石桥,石桥一直通向另一侧的高崖。

江渚恍然记起自己还吃鼻涕的时候,因八字不好,经常克人,所以没啥孩子愿意和他玩,他只能凑到不怕克的古稀老人堆里,听一些老人讲鬼故事。而这些鬼故事中,最易出现的词就是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水,还有望乡台。

传说人死后,亡灵会先过鬼门关,然后经过奈何桥,待在望乡台回看自己这一生,便要放下身前事,步入阴间。

他们现在是从阴间去往鬼门关,那么刚才一直转圈的山岭或许就是口口相传的观乡岭,也就是望乡台,这样推测的话,他脚下的这个石桥就是奈何桥,云海掩盖下或许还有一条忘川河,那走过石桥,应该就能看到鬼门关。

想到这些,江渚瞬间豁然,他觉得只要过了这座石桥,就能到鬼门关,如果那地方没有什么异常,那他们也能够打道回府。

奈何他并不知,或许凌景途那句“前方无路”并不是为了阻止他发现什么,而是因为这前方的路当真不是他能预测的。

这条石桥的尽头是一个黑黢黢的崖洞,崖面上垂落的枯藤死枝蔫蔫地搭垂下来,宛若惨白的骷髅盲目地寻找着生机。

江渚扫视过崖洞周围的荒凉,顿时觉得如果这些枯木残枝能够逢春的话,这个地方当真是难得的修生养性的盛景好地。只可惜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处毫无生机的死地。

随即,江渚随手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照明的便携手电筒,并唤出了他的保命翎箭,然后抬手撩开挡路的藤条,本着“不走黄泉路,怎到鬼门关”的歪理,准备舍一次羊套一只狼试试。况且江渚从小被吓到大,在他眼里还没有什么鬼窟魔洞是他不敢闯的,再说这次他并没有听到洞里有拖沓步子的异声,想是比黑咕隆咚的鬼楼要好。

可是令他措不及防的是,一想到鬼楼,凌景途便挡不住地跃然在他脑海里。尤其是在周围幽暗的情况下,他这不分场合的胡思乱想竟然有压不住的排山倒海之势。

江渚不禁微微晃了下脑袋,试图先将凌景途拍进深海里。然而,就算江渚现下脑水里能养条鲸鲨,但他的思绪仍然停留在这片浩瀚无际的脑海的一条小船上,因为这条小船上存放着那位凌大侠……

这百年间,江渚习惯了一个人往前冲,遇事也是先把别人护在身后,死令部虽还有两个当值的活鬼,但他从未让他们陪他出去玩命过。而凌景途却是他遇到的人里唯一有心把他护在身后的人,这种感觉除了并肩的愉悦,还有说不出的贪恋。

可惜,若凌景途真的是个大活人,江渚即使再贪念渴望这种感觉,他也不敢奢求,除非有一日凌景途也能名正言顺地进入阴间……

不行不行!江渚当即否决自己,心说,像凌景途这么傻的人,还是多留在阳间长些见识,免得死后连投胎的大门都找不到……那这样看来,我是不是该提前为他排个好的投胎日期呀……

江渚越想越离谱,直到有人突然啜泣了一声,他才回过魂,急忙以防卫的警觉姿势,转身查看情况。

然而当他紧靠在石墙上环顾周围时,发觉除了隐隐约约地滴水声,并没有任何妖魔鬼怪。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幻听不识的时候,一阵脆生生的笑声忽地回荡在他耳边,而且他能感觉到这声音的源头,就好像有什么正趴在他肩头狂妄的笑着……

而凌景途这边,鼠哥见他一直焦虑地徘徊在洞门前,活像等在产房门口第一次当爹的人,忍不住叹气劝说:“途弟呀,你别看了,那家伙都一百多岁了,丢不了……”也就你稀罕这么个“糟老头子”。

“可猪兄已经离开近半个时辰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凌景途心神不宁地低喃一句,一颗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待他拧眉望过山崖对岸时,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慌慌地回到山洞内,然后麻溜地抱起猫,提起鼠,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我的饭盒!”鼠哥张开俩爪,悲痛地念着被留在山洞内的孤苦伶仃的饭盒,“你就不能把我塞饭盒里再走吗?!”那可是要把鼠送老养胖的棺材盒呀!

凌景途没有回去拿饭盒的闲心,他大喝一声:“之后再取!”

“那……那你俩长腿捯饬慢点……别……别超速……”鼠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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