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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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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虽然在当地不出名,但是江湖中人还是有认识他的。毛子也是江湖中人,没过多久就听人说了,这个小四的身份不简单。毛子也心里发虚。小四伤好之后再次找他约架,有明白人告诉他,这一架不能打,他就是再找多少人,也不是对手。毛子不过是依靠黑鸦子矿做小生意的,他并没有那么大的社会关系,然而打架不像谈恋爱,一方说不搞了,另一方只能作罢。毛子硬着头皮也得上。

毛子没有大哥,但是毛子有矿领导。毛子去找黑鸦子矿的那位幕后领导,“领导,事儿不好了,这回惹着人物了,听说对方挺厉害,你看咋办?”

“多厉害?”领导问。

“经常替大老板们平事儿的。”毛子说。

这位领导也犯了难,想了半天,还真想出一个主意来。报警是不可能的,一旦警方介入,一调查,他们自己偷煤的事儿也得暴露,但是,报告黑鸦子矿自己的保卫科就不一样了。领导说,“我跟保卫科领导关系挺好的,咱们从矿上保卫科调人。”毛子都傻眼了,说,“行吗?”黑鸦子矿是国有大矿,黑鸦子矿的保卫科是地方派出所同级别的部门,保卫科的人有正式编制,可以正规持枪。

领导说,“没问题,我跟保卫科领导关系好着呢,到时候让保卫科派人去,他们就算是再厉害的社会,他们敢跟国家大矿保卫科的人动手吗?借他们几个胆子都不敢。到时候,吓唬他们几句,把他们吓跑了就完事儿了。”凭着社会人的直觉,毛子总觉得这事儿不妙,把公家人掺和进来,恐怕事儿容易搞大。但是凭自己,毛子知道肯定得挨打,既然有领导担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毛子说,“行。”

北风啸啸,飞雪飘飘,那是一个飘着小雪花的日子。小雪花好像小盐粒,漫天散下来,看着不大,撒一会儿就是一层。地上很滑,纪老大一行十几个人,开着两辆面包车,往黑鸦子矿这边来了。眼看快到煤场了。这边的路都是土路,冬天被冻得结结实实的,路边都是垃圾,被一层盐粒似的白雪盖着,开车的要分外小心,车一滑就溜进路边的垃圾沟里面去了。

大张领导顶着北风拦住了车。小四探出头来,“怎么了张哥?”大张领导说,“我刚听说,他们找了保卫科的,我来告诉你们,别去了!”大张领导的脸不知道是急得还是冻得,红彤彤的,连眼睛都是红的,小四回头看看纪老大,纪老大说,“知道了。”然后往前扬了一下头,意思是,接着走,都到这里了,没有再回去的理由。小四对大张领导说,“张哥,我们知道了,你回去吧,这已经是我们的事儿了,跟你没关系了。你快回去吧。”小面包在大张领导旁边擦着过去,留下雪地里捶胸顿足的大张领导。

煤场里,变得一片白,白的那么的不均匀,风一吹,波浪一样的,露出低下的黑来。毛子他们站在风里,人群中果然有几个穿着制服的。纪老大带人下了车。冷风吹面那一刻,小四觉得神清气爽。纪老大没说话,站在小四后面,揣着袖子看着。第一是纪老大就是不爱说话,第二是,这个面子必须给小四。

有自己的兄弟站在身后,小四找到了真我。小四冷笑道,“毛子,你们真敢来了?”毛子这次没有大放厥词,站出来说话的是另一个人,这人穿的是黑鸦子矿保卫科制服,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直接命令道,“我是黑鸦子矿保卫科的,你们不要在我们黑鸦子矿周围闹事,赶紧夹着YI巴给我滚,听见没有?”

小四回头看纪老大,他心里也虚,毕竟人家不是混社会的,人家是国家正式工作人员,万一打起来,真的能朝他们开枪吗?纪老大此刻已经铁了心了,他低声跟自己带来的人说,“一会儿动手给我打,别死人就行。”小四知道了纪老大的意思,朝对方喊话道,“保卫科多你个JB毛,社会的事儿你们少掺和。”

这位大哥在保卫科估计也是个官,大概是嚣张惯了,扬起手中的枪,耀武扬威,正要发话,然而话没说出来,纪老大这边的人群里,啪的一声儿,一枪就喷了过去。

有人听见枪声就吓得尿裤子,也有人听见枪声就激动。这一枪是小虎子打的。双方这两伙人,大概是隔着四五十米站着,这一枪根本喷不到对方的人,但是这一枪是个信号。纪老大点了头,纪家军端起枪往前走去,前一排的全部开火了,枪口朝下,阴阴的天气衬得火光耀眼,寒风飞雪,都跟着灵动起来。打出第一枪的小虎子,这个小家伙,真是虎的很,纪老大朝邵平使了个眼神,邵平明白,这是让他看住了小虎子,别杀了人。邵平点了下头。

对方的人,保卫科的加上毛子带来的社会,没想到小四他们真敢打。保卫科的人毕竟是公家人,底气足,他们手中的是正规的配枪,威力比纪家军的□□要大的多——纪老大这边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有保卫科的人掺和进来,因此没有带着厉害的家伙——保卫科的人仗着公家人的底气和手中的武器,开始的时候还是很猛的开了几枪,但是他们的心理素质明显比不过经过大仗的纪家军,纪家军端着枪越逼越近,□□已经进入射程,而他们手中的枪只是漫无目的的乱放。

如果他们真敢打,纪家军一定吃亏,纪老大的心一直都是悬的紧紧的,他赌的是人的心理。然而保卫科的人毕竟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他们出去阻止械斗也好,枪战也好,都是他们的人一到,对方就呼啦散了,他们基本是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保卫科人高高在上的心里迅速瓦解,他们一见□□已经能喷身上了,四散就跑了,毛子带来的人,跟着跑得更快。纪老大没有下撤的命令,要的就是震慑的效果。对方有受伤的躺在地上,小虎子要上去补枪,被邵平吼住。

有个受伤的吓坏了,生怕有人朝他来补枪,吓得拖着腿往旁边爬,爬了好几步之后,他发现原来他的伤没那么重,自己站起来了,要跑,然而腿伤还是不能跑,腿一瘸就摔倒在路边,雪天路滑,他这一倒,一头就栽进了路边的垃圾沟里,雪地里散开一片殷红,人就不动了。

等到对方的人散的连影儿都没有,纪老大才叫人停手。清点战场,倒在地上跑不了的就三个人,都是腿上和屁股上给喷了几下,全不严重。纪老大点点头,重伤的都没有,就算打的是保卫科的,事儿也不大。然而,邵平走过来了,朝路边垃圾沟扬了扬下巴,纪老大的心沉下去了。

垃圾沟的人太倒霉了,他滚下垃圾沟,头正好撞倒了一块角铁上。矿区的垃圾沟里真是什么都有,那三角铁是被人从厂子里偷出去卖废铁的,不知怎么滚到这里一块,又这么巧,这人的头就撞在上面,一个大血窟窿,此刻已经死透了。更让人惊惧的是,这人身穿着黑鸦子矿保卫科的制服。

纪老大在垃圾沟旁边站着,足足一分钟,然后他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三个,那三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两个拖着腿跑不见了,一个爬出去老远了,还在地上蹭。纪老大说,“走吧,赶紧躲躲,没我的信儿谁也别回来。”

死了一个保卫科的人,这事儿大了。

纪老大带来的这些人,一个也没敢回家,直接都跑了,连纪老大也是,开着面包车就跑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对于纪家军来说,这场架打的绝对不猛烈,但是这次,没有给他们平事儿的老板。他们不是给别人打的,他们是给自己打的。以前多大的事儿,他们都悠悠哉哉的拿钱回家,后事自有幕后的老板摆平,这次他们必须得跑了。

纪久一天没来上课,班主任老师在课堂上怒气冲冲的问,“纪久为什么不来上课?”好像这些学生都是纪久不上课的同谋。老师问,“有人认识纪久家吗?下课去他们家给我问问,他爸妈知道他没来上课吗,也不请假就一天不来?谁认识纪久家?”那时候也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家长群,也不是每家都有电话,学校老师要了解孩子情况都要去家访的,纪久的班主任懒得去家访。班上似乎没人认识纪久家,纪久本来也没有什么朋友,他家住的离学校远,附近一个同学也没有。李小婉想举手,说自己可以去他家看看,但是她不大好意思。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之间的交往总容易让人遐想连篇,班上谁也不认识纪久家,就她认识,万一老师以为他俩搞对象咋办。

老师非常生气,借题发挥,大骂了所有同学一通。眼见老师骂起来没完没了,李小婉忍不住,说,“老师,我知道他家。”

放了学,李小婉骑着她的飞鸽牌自行车,风驰电掣,十几分钟就到了纪家庄。推开纪久家的大院门,里面静悄悄的,李小婉喊道,“纪久在家吗?”太阳隐在光秃秃的葡萄架后,院子里空荡荡的,三间正房,里面也一点声音没有。怎么这么安静?李小婉走到屋门口,门虚掩着,她推开门,就看见堂屋里,坐着纪久。

冬天天短,日落的早,堂屋里已经暗了,但是纪久没有开灯。人靠在椅子上,脚搭在面前的桌子上,已渐昏黄的屋子缭绕着烟气,半只烟夹在手上,他一个人在屋里坐着。李小婉愣了,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人是纪久。

李小婉被烟气呛的咳了几声,纪久慢慢转过头,笑道,“你怎么来了?”

李小婉说,“你一天没上课,老师让我来看看。”

“哦。”纪久随意应了一声,熄灭了手中的烟。

“出什么事了?”李小婉问。

“没出什么事。”纪久说,“我今天上午出去了一趟,下午本来想去上课,但是回来有点晚了,就没去。”

李小婉瞪着大眼睛,她能感到,纪久家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纪久看着李小婉笑了,说道,“你瞪那么大眼睛干什么?”

纪久一天没去上课,因为他去大松市里找人了。纪老大一天一夜没回家,随后纪久就得到了消息,那天他们出去替四叔报仇,死了一个黑鸦子矿的人,怕警察找上门来,他们都躲出去了。纪久也还是个孩子,爸爸出事儿跑了,晚上,他自己一个人睡不着,偶尔眯一下,就被一个噩梦惊醒。后半夜,家里的电话响了,纪老大打来了电话。第二天早上,当阳光照进窗子,纪久抖擞精神,洗脸梳头,穿上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收拾利落,没有去学校,坐上了去大松市的公共汽车。他按照爸爸的嘱咐,去找一个人。

松仁市有很多老板,每一位都不愧为一位老板。纪久找的人是恩老板。多年后,网络上,大松人这么写:N老板。那么玄幻,让不明所以的人以为是某二次元人物。恩老板出身革命世家,父亲叔叔都是大松要员,□□受到冲击,当时二十出头已经在市府任职的恩老板被下放到松仁市的农村接受改造,他来到的就是纪家庄。当年的恩老板就住在纪老大家的隔壁,那时候的纪老大十岁出头。几年后恩老板全家平反,回到大松,恩老板回市府原部门任职,二十年一路高升。恩老板在市府任职的同时,还参股了好几家煤矿。他位居高官,身份特殊,他的煤矿大多以他人的名义控制,他行事低调,事情做的全都隐秘,和那个时候凡事喜欢大肆张扬,讲排场,要面子的h社会出身的煤老板完全不一样。道中人提及,都称呼其恩老板,充满敬畏。纪老大为恩老板平过几次事儿,并且,纪老大全部是友情帮忙,一次都没有收钱。

纪久站在市府大楼门口,仰望庄严的国徽。白色调的大楼有几分陈旧,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纪久不由想到了一句诗,人间正道是沧桑。门卫大爷打量纪久,问,“你找谁?”纪久说,“我是松仁纪家庄的,我找恩部长。”门卫打完电话,放纪久进去了。

纪久在办公室见到了恩部长。部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大沙发,宽几案,窗台摆着几盆兰花,恩部长不苟言笑的脸,让纪久的心一直沉到最底下。在纪久的记忆里他一次也没有见过恩部长,但是恩部长说,“你都长这么大了,时间真快啊。”纪久不懂寒暄,不会寒暄,他甚至连一句恩爷爷都没有叫,直截了当的说了来意,一点儿也没有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这是纪老大告诉他的。听完了纪久的话,恩部长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点点头,说,“你回去吧,等着吧。”纪久的心往更低下沉去,但是他只是站起来,转身走了。

他不能再说什么了,他不知道恩部长和爸爸到底关系如何,也不知道恩部长会不会帮忙。他只能按照爸爸说的,做这么多了。

恩老板之所以被大松人叫做恩老板而不是恩部长,那是因为大松人更认可的是他的老板身份。大松人眼中的老板都是江湖中人,恩老板身上有旧江湖中人的侠义之风。

不知道除了松仁市的中学,是不是别的地方的学校开学第一课也要讲“哥们义气害死人”。李小婉上这一课的时候是实在不懂,因为她是听着袁阔成的三国演义长大的,桃园三结义,义薄云天,义字是一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好词,然而学校里说,哥们义气是个坏东西。九十年代的社会人仍有义字,恩老板身在公门,行事却颇有侠义之风,他没有跟纪久承诺什么,但是纪老大的事儿,过了一段时间,就平息了。毛子被捕了,纪家军全部回家了。义字乱法,这大概就是义字不被现代社会推崇的原因吧。

恩老板是大松市一位难得的奇人,福禄寿皆全,因为已经寿终,才敢说他是全身而退了。他遗留给了后代万贯家财,也遗留给大松江湖一段传说。

毛子是一个牺牲者,虽然他也不是无辜的,但是他只是一个打手和帮凶。保卫科的人不是混社会的人。混社会的人被打死了,有老大出面,要么找对方要钱,给死者家人抚恤,要么报仇,把对方也弄死,一般不会报警。但是保卫科的人死了,肯定要报警,警察出面,就一定更要有人进监狱了。黑鸦子矿的几位领导也都恐慌了,事情搞大了,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各方找关系,编故事。他们本意就推给小四他们,将他们通缉抓获,然而半路一位市厅级高官出面,找到了大矿领导协调,最后矿上以死者维护矿区秩序,阻止社会人员斗殴,发生意外,因公殉职,做了结案,抓了毛子几个人。

出来混的,早晚都是要还的,不是不报,时候没到。纪老大他们,也是要还的。毛子今天还的债,也是混社会的日子里积累起来的。

大松市下辖多个地区,南部的松果镇、松仁市、松叶县都是矿藏丰富的地方,北部几个县则没有矿藏,风景秀丽,依山傍水。风光最好的是松针县,一个大湖叫喜太湖,背靠着洋洋山,蜿蜒一条大河是灰狼河。那时候大松豪杰都去矿区淘金,松针县属于落后地区,经济在大松市几个地区里排倒数第一,县里人民都是靠打鱼打虾为生,大松市区的人都戏称松针县的人说话口音带着虾皮子味儿,连打的架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架。大松人说,为了那几片虾洼子,能打出什么架来?风水轮流转,若干年后,由于环保日益被国家重视,同时大松的矿产有枯竭的趋势,大松着重开发旅游业,松针县的度假酒店越建越多,度假区,风景区,各种山地水上旅游项目开发也越来越多,松针县经济一跃成为大松经济排头兵,南部几县则逐渐衰落了。

此时喜太湖畔,还没有酒店,但是却有几幢别墅。别墅建在高处,脚下就是喜太湖,远眺洋洋山。别墅主人一般在夏天过来,消夏度暑。五回带着张婷上山的时候,是冬天,所以漫眼都是秃秃的树枝,看去几分荒凉。

大院子里的草枯枯黄黄,不出一个月,就会冒出绿芽,此刻是繁华前的蕴藏修养。五回换了一身松仁市农民常穿的那种干农活的衣服,在院子里捡树枝,树枝在冬天被冻得脆脆的,在腿上一垫一用力,咔吧一声就断成两截。五回拾了一捆树枝,抱进屋里,扔进壁炉里。

张婷好奇的看着这个西式的壁炉,壁炉台上放着烛台,背后的墙上还雕着圣母和圣灵。这种西式壁炉,在那个时候的大松恐怕仅此一个。张婷说,这个比我们的火炉子好吗?五回把壁炉里的火生起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好不好的,就是图个新鲜,就比如洋女人好吗,为什么有人偏要去搞,不就是图个新鲜吗。然而看见张婷的白净净的脸,他就笑了,问,“你说好吗?”张婷说,“肯定没有我们的火炕好,就是挺新鲜的。”

后来五回的钱赚得更大了,就把这个别墅重新装修了一番,这里成了张婷常年住着的第二个家。此刻火光闪耀着,人依偎着,时间慢慢淌着,他们还沉浸在初相恋的喜悦里,并不晓得后事种种。

他们去没有人的地方,享受时光。五回现在豪车也不开了,保镖也不要了,就跟张婷在荒草里步行。他自己对自己的放纵,大概是由于一种不确定,不确定这美好的感觉是不是也是一时的新鲜,稍纵即逝,之后还只是漫长的,平常的,无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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