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卵中之子 > 第7章 夜莺四(一)

第7章 夜莺四(一)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陈林今天是被鸟叫醒的,什么鸟他也说不清。跃总家这边靠山,凉快,但相应的动物也有点多。不过他平时也差不多这个点醒,所以不怎么困。方子在他旁边睡得很熟,两个人一起躺的阳台。陈林是觉得雨棚吵,方子说床垫太软他习惯睡硬板床。

陈林又起来没由来地想翻书,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就是拇指把“夜莺与玫瑰”摩挲了一遍又一遍。他漫无目的地翻着,从《快乐王子》到《自私的巨人》,从《小国王》到《公主的生日》,他甚至翻了《坎特维尔鬼魂》和《W.H.先生像》,就愣是没去看《夜莺与玫瑰》一眼。

窗外的鸟还在叫,没一会儿方子也醒了,再手机上刷着他的专业素材。跃总醒得最晚,可能好不容易有周六周日,得把平时上班没睡够的都补回来。照旧是外卖解决的早餐问题,正商量着去哪里消遣,陈母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陈母一声不吭到了这个城市,正电话叫陈林把定位发给他。陈林没明白这是干啥,陈母说她找了陈林的舅舅,也就是他亲弟,说他们厂里正好每个部门的部长都在招安排各招一个助理,叫陈林去看看。

陈林其实有点没想好,但在母亲的催促下还是把位置发给了她。事情发生有点突然,打乱了一切计划。古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陈林就这么离开陈母未免心里没底。而且她从心底里其实不希望陈林去干他自己喜欢的事,因为风险太大,而且她没有给孩子兜底的能力,也不能给予任何帮衬。只是没有想陈父那样明显地回绝。

正常,普通,这就是陈母在希望中给陈林安上的定位。能老老实实找个班上,月薪几千,存不下什么钱但是能够自己住房吃饭就行。

可是陈林不愿意。他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预感,或许自己坐上一个工位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他当然知道要通过什么方式拿价值换钱,不然这社会比农耕时代还容易让一个人饿死,你说种田,没点本事还弄不到一块耕地。

但他还是隐隐抗拒着顺从这条既定的大道。这或许是普遍的生存方式,但他依然觉得人生应该是流动水,是汹涌的海,是澎湃的江和宽广的湖,而不是水缸里起的一瓢,微生物都死掉了的发绿的臭水。

每□□九晚五,定时定点地去一个一成不变的地方工作确实是最容易换取货币的方式。但真的像各位老板口头所说,仅仅只是用“价值”来换取吗?不,这个东西出卖的是活力,意义,和灵魂的一角。

但陈林还是上了陈母叫的出租车。他不知道这举动源于什么,对母亲的依顺、将来的迷茫还是未知的恐惧。总之,他还是去了。舅舅的办公室很大,一个电子厂的部长,就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装潢大气,冰柜、茶桌、中央空调都够规格,而且还有个隐蔽小房间,足够在里面睡上一觉。

陈林的舅舅说实话挺厉害,一个没什么背景的青年,独自一人来到陌生城市打拼,从一个国企基层流水线普工做到了私企部长的位置。从一个月四百块到现在年薪翻了几十倍,有点本事在的。陈母因此更是高兴,弟弟读书那会儿她没少帮衬,八九十年代自己一个月挣的七十多块钱都要三四十给他当读书的生活费。虽然做文职厂里只能开一个月三千,但毕竟是亲亲的外甥,他带着陈母也会安心许多。

舅舅让手底一个组长领着陈林逛了下,他则单独和陈母讲了些话。陈林一边听着讲解一边参观,厂房很热,没有空调,因为空旷声音被放得很大,机器启动时更是要费力才能听到别人在说什么。人们穿着统一的工服,有的四十出头已经有了白发显得格外苍老,有的青春靓丽,显然是刚进来不久才接受培训。这些年轻人可能是大学生来做暑假工赚点生活费,也可能是中职高职出来年满十八的第一份工作;年长的可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或母亲,他们的孩子或许恰巧和年轻的同事一个年纪。

陈林不由得想起徐立志所写著名的《铁月亮》,“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他心里默念着。耳边尖锐的声音响起,一双双手或苍老或年轻,把铁做的月亮嵌进零件里,也嵌进早早望不到的明月。

“你如果要来,每天都要点好成品数量。不一定按时下班,因为工人们不一定什么时候做完,要等他们完成工作了才能点。还有就是一定要记得上保险,但是如果这个人中途离职了,给他买的保险还没到期的话就要转到新来的人身上……”

组长滔滔不绝地讲解着,陈林“原来如此嗯嗯好的”连番应着,不时抛回几个问题以示自己认真听讲——毕竟刚毕业,学生的本能让他对待这些事格外认真,跟上课一样。等这位叔叔讲完,又让他回到了办公室。舅舅叫他不急着下决定,让陈林下午跟他去合作伙伴公司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合适的。

合作伙伴周老板的公司在某个产业园,相关机关单位、国企、私企、共用一个办公楼,不过私企需要缴纳租金。周老板见他们一来连忙泡茶欢迎,这位老板很年轻,估计才三十出头。后面提到产线合作,周老板一算自己的利润更是表现得非常热情,舅舅顺水推舟问有没有适合陈林的岗,周老板因为业务原因人脉广些,他本来是想问问有没有跟陈林的志向相关的岗位和关系,但是周老板一听:哎哟,这不明摆着时表现的机会吗?立即高亢地说有我这儿就招见习生给他开四千,舅舅觉得四千在这个城市待遇还行吧主要是放个人也方便把合作方压着,陈母一听更是高兴,省会的产业园修得比厂区气派多了而且比自己弟弟那儿还多给一千。

三方一拍即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只有陈林这个选项D,来个陌生地方坐会儿就得知明天要上班了。

他被周老板一起送出去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陈母满脸欣喜,叽叽喳喳地叮嘱陈林要好好干别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舅舅也点着头说先待着,之后有合适了的再说。陈母觉得自己为孩子解决了后患,能拿到工资才是实在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事情未免有些太突然,陈林心里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感受;就好像原来自己是个刺球儿,可在他的默许下被切掉了一个角,露出圆润的肉,再切多些,就只剩个球。

房子还没租,陈林和陈母这两天先暂住舅舅家,方子已经回去了,他留在这边也没什么事儿干。周老板为了确保合作产线落到自己手里,在舅舅面前很卖殷勤,舅舅提了一嘴租房的事情他就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好说附近有我给你看看,结果根本就没什么后续,就是嘴上表示一下,好卖个没落到实处的情分。

后面这个事情还是陈林的舅妈和母亲解决的,各种中介处看了两天最后帮他签了一个离公司走路路程只有十多二十分钟的小房子。他很幸运不用自己跑东跑西,客厅卧室厨房厕所一应俱全,没有书房,环境也还不错,就是房租有点贵,加上每月的水电费将近一千五了,剩下的刚好够生活,自己做饭的话还能存点,但也不多。

在这两天陈林去公司的时候周老板有找他谈话,问他习不习惯感觉怎么样之类的云云,但刚来两天能摸清什么门路。周老板还说什么很看好他好好干前途无量巴拉巴拉,陈林觉得更好笑了。周老板没看他的简历一眼,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根本不在意他什么专业反正就是非常合适,他不关心,他只牢牢记住“外甥”的身份,无非就是想把陈林套牢了,好做筹码让舅舅赶紧落实。现在却张口闭口非常看好。

当然看好了,毕竟以后钱可是要进他的口袋的。

但待也就暂时这么待着了。陈林下班后跟着导航找到自己家,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小房子,有一种雏鸟情节作祟的安心。这小小的出租屋比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大房子更让他眷恋,陈林曾经觉得在学校在家都差不多,因为他对哪儿都没什么归属感。

其他人对家有一般都有着浓浓的怀念,盼着家里的一口汤,盼着团聚的其乐融融,拥抱港湾似的温暖。但陈林不这样,他从来都不这样。父母把他一手抚养大,说难听点就是也不欠他什么,但他还是难以感受到那种渴求和眷恋。可能是陈父陈母常年的争吵让他磨玉了对家的依恋,他觉得上学放假无非是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也很难有什么特别的事。

陈母可以随意进他的房间,打扫的时候只要她认为没什么用的东西都会被她扔掉,不会问陈林还要不要。

陈林清楚地记得自己幼儿园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特别喜欢的娃娃,是天线宝宝里面的小波,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启蒙看这个。红色的小波表皮上有一层短短的绒毛,摸起来非常柔软。陈林不记得是谁送的了,但这个娃娃刚好是他觉得天线宝宝里面最可爱、所以最喜欢的小波,因此他非常高兴,还冷落了自己幼儿园比赛里用第一名的小汽车跟第二名换的荧光塑料长虹剑好一阵。

小波的肚子棉花充得很足,也最柔软。陈林幼儿园中班还是大班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睡了,是小波陪他度过了漫漫黑夜。等到陈林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小波肚子周边的绒毛已经被他摸得有点秃了,肚子上用来作电视得白布也有些开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摆着,脑袋上还被缝了几道。

陈母有点搞不懂自己的孩子怎么喜欢这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哪怕早已分开睡,偶尔看见孩子床上的那个破烂她还是有点不爽。于是有一天,小学放学回来的陈林做完作业和其他邻居家的小孩玩了好一会儿,上床睡觉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小波,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朋友,他心里慌张,就跟更小的时候醒来楼上楼下找遍了都只有他一个人,怎么都找不到妈妈一样。

陈林踩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跑下楼,问母亲,他的玩偶在哪儿。

陈母擦着货架上的物品,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

“那么脏兮兮的你还要?早上我扔了。”

只是扔掉一件垃圾。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