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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日，他和齐景便会去后山摘菜。裴修悠闲地趴在林间小桌上又要睡着了。

“师弟！”齐景大喇叭一喊震耳欲聋。

裴修双指顶住眉头：“你太吵了。”

齐景低头看他：“你怎么了师弟？还有哪里不舒服？”

裴修摇头：“困。”

换个人试试凌晨起来合诵，一天抄20遍经文，睡前再和齐山学心法口诀，裴修不相信能有人不困。

在这儿一月有余的时间，他勉强接受了自己这个又矮又瘦的小孩儿样，甚至开始担心再这样下去这副身子长不了个儿了，只能这么矮着。

“困你还来后山摘菜？”

裴修又把脸贴在石板桌上，含糊道：“……那也比一天到晚在大师兄眼皮底下的好……”

齐山只要看见他不是抽背经文就是心法。老天爷啊，他上学这些年也没见过任何一个老师这么认真啊！

虽然去后山摘菜也辛苦，光是走路就累个半死，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齐景，誓死守护他最后的一点自由时间。

毕竟齐景是真的很照顾他。菜他自己摘，背篓自己背，裴修不愿意帮忙只要趴小石桌上等着就行。

他的那点睡眠都靠着齐景慢慢在补。

齐景看看天色尚早：“那我先去后面采点野菜，你在这里等我，要是有妖，你就施隐身……隐身你会不会？”

裴修一脸懵。

其他都好应付，唯独这修行这事儿他不知为什么就是练不来。什么口诀心法他都背的滚瓜烂熟，但完全没有鸟用，还是什么法术都使不出。

看来只能是这具身子不接纳他这个游魂吧……

齐景叹气：“那你就喊救命吧！尽最大力气！再不行………”

裴修掏掏耳朵：“去吧去吧你好啰嗦！我还从来没有碰见过妖呢！”

虽然法术没学会是他没本事，但想来自己也不会倒霉到来了这地儿这么久都没见过妖，就齐景不在这一会儿还能凭空变出个妖来？

齐景背上背篓：“那我速去速回！”说完一个摆腿就冲出去数十米。

裴修至今还是不能适应这种法术，在他看来这些师兄弟的本事和妖也没啥区别了。

*

好慢啊，齐景………

坐在桌子边等着等着，困意就袭上了头，裴修单手托着脸蛋，眼睛皮直打架。

一个圆溜溜的身穿圆点布兜的小宝不停在地上翻滚。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倒，站起来又跌倒。

“呀呀呀——”嘴里嘟囔着向前边爬边滚。

裴修在睡梦里被一阵阵的哼哧声吵醒。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往旁边一转头就和一对圆眼对上了视线。

“呀咦——”圆眼小宝憋红脸喊出一句。

裴修惊奇：“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个小娃娃在这？”

小宝一屁股坐下喘气，奶声奶气道：“谁是小娃娃？我已经310岁了……”

裴修“扑哧”笑了。

小宝嘟着腮帮子怒喊：“笑什么笑？大胆！”

裴修抱歉：“对不起，但你要是310岁那我岂不是上千岁，可以当祖宗了？”

小宝吼道：“我才是你祖宗辈！”

裴修觉得好玩，刚蹲下身子靠近想把他抱起来，突然心里一咯噔。

一股淡淡的味道袭来。记忆里的对话浮现。

齐山指着一个已死被当作活标本的妖的部分躯体说：“记住你现在对它的感受。”

“什么感受？”裴修左摇右晃，前进后退半天也没感觉不出异常，只好凑上去嗅了嗅：“嗯？有点像……臭鸡蛋？”

齐山：“……”

他这些天苦心背经文背心法，首要任务就是学会识别妖气。

而这……这不就是所谓的妖气？

裴修定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圆滚滚的小宝竟然就是他想象中应该是面如修罗，张牙舞爪的妖？这形象至少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是……妖？”

小宝小圆眼一瞪，小嘴一龇：“吓到了吧？本大爷便是妖！”说着还蠕动了下圆滚滚的身子，想叉腰示威，奈何胳膊太短，几次都叉不上去。

裴修憋红了脸想忍住笑还是一秒破功。

“哈哈哈哈………”

小宝：“小小人类！本大爷今日便……”

裴修打断他：“便怎样？吃了我？”

小宝团坐在地上：“谁要吃你们？人类都是臭不可闻！我要毁了你的修为！”

裴修也顺势坐下，眨眨眼：“你好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小宝怒道：“什么可爱？！本大爷乃英勇神武，震彻四方的蘑菇精孟如！”

“哦，蘑菇精啊……”

孟如挺着肚子：“是孟如！”

“哦，蘑菇精孟如。我记住了！那你想怎么毁了我的修为？”

孟如刚想说什么，圆身子忽然向一旁歪去，裴修一伸手接住他把他扶正。

孟如：“……你扶我做甚？”

裴修如实答道：“你要歪倒了。”

孟如小宝一股子呛人的话咽回了喉咙。这人清秀条白，说话眼睛含笑，此刻坐在他对面，盘着细瘦的脚，神情不疾不徐，一点不慌张更没有敌意。

孟如小宝瞅了半天：“你会法术？”

裴修歪头，两只手指比划了下：“嗯……一点点算不算？”

“你不杀我？”

裴修歪头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孟如嘟着嘴喃喃说道：“可是老大说人与妖之间只有屠杀，你不杀我便是我杀你……”

裴修点点头：“哦，这样啊。可是你既没有动手杀我，我也懒得杀你。不如咱们聊会儿天然后当谁也没见过谁好不好？”

孟如小宝扭捏着小胖手，梗着脖子大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大爷我且放你一马！”

裴修笑称：“是，孟大爷！大爷厉害！大爷心胸宽广！”

清风徐徐吹过林间，草地上只见一人一妖对坐着，偶尔还有些对话和笑声。

“这是你的人型？为什么这么小一只，还圆滚滚的？”

孟如嘟着嘴：“……大爷我喜欢…这个形象。”

裴修：“哦，你修行不够。”

孟如狠狠瞪他一眼。

裴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如一脸不高兴：“今日睡着的时候我还没化形便被鸦妖叼了过来，鸦妖最喜欢戏弄我，一群讨厌鬼！今日这个叼我，明日那个叼我！”

裴修：“那你要去哪里？”

孟如指了指林间不远处：“我要回去那边蘑菇地里。”

裴修顺着方向看去：“蘑菇地里都是蘑菇精？”

孟如斜他一眼：“只有本大爷才化得了型！等大爷我到了蘑菇地里就回到本体，那群鸦妖就找不到我了。”

远处高耸的树间，有一团绿烟裹着墨黑色的雾气在枝头伫立着，一转眼，绿烟化为人形，吊眼带着一丝戾气扫过，发丝拂脸，他的手心聚集了一团环绕的青色的气隐隐形成了一柄剑的形态，而那剑尖正指着某人细条的背影。

而这里坐在地上的一人一妖都未注意到。

啪嗒—啪嗒——

一滴，两滴水珠落在了裴修手腕上。

坏了，这是要下雨了！

林间山里就一点不好，时不时就想下场雨。虽说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裴修抬头：“要下雨了。”

孟如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用力撑起身子：“愣着干嘛，赶紧走啊！”

裴修见状轻轻一跃站起身子，然后双臂环住孟如圆滚滚的身子，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哎呀！”

“你干什么？”

裴修喘着气：“我送你过去，不然你还得爬多久才能到？”

孟如矜持道：“你放开我！成何体统？”

脚步沉重，但裴修依然死死抱住：“得罪了大爷！你忍忍，我很快的！”

孟如小宝放弃了挣扎，靠在他所谓的“臭不可闻”的人类怀里，忽然闻到了淡淡的的青草香。

这怎么和老大说的不一样？

孟如抬眼望向那细瘦的脖颈，雨滴顺着裴修的侧脸线条滚落进脖颈间，消失在粗布的衣领里。小宝不禁呆住了。

好不容易抱到了蘑菇地里，裴修这才放下孟如，喘着粗气：“累死我了，可算到了。”

孟如：“你太虚了！”

裴修靠在树干上：“是是是，我的问题。那你赶紧变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孟如：“《%#@”

裴修：“嗯？你说什么？”

孟如扭着脖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裴修：“……齐悟。”

孟如一缩身就不见了。

返回的时候，雨水越来越大，裴修边走边淋，还要注意脚下的泥泞。

他没有注意到头顶上一团绿烟一直在慢慢靠近他。

还没走几步，天就像破了似的，雨开始往下灌。

裴修左看右看也没有看见能躲的地方。满头满脸的雨水，狼狈不堪。

正准备缩在树下等雨过去，他头顶忽然就没有了雨，一片净地。

裴修抬头一看，一把青色纸伞配着墨色纹路正撑开在他的头上。

他向旁边一晃眼，一张棱角分明，半梳着头发，身着青衫外套层纱的男人正勾着一抹笑看他，眼角细长带弯。

裴修喉咙滚动。

这人长得真好看但透着一股说不上的妖孽感。

更何况那弥漫在全身的妖味。刚刚的蘑菇精孟如是淡淡的妖味，那这位大哥就是浓重的妖味。

看一眼就知道他妖力远在自己之上。

裴修：“………”

我不会这么倒霉一天碰上两回妖吧？刚刚那个侥幸没打，但这位我铁定干不过啊！

伞缘的雨水滴哩哩的往下落，水帘夹着绿意，别有滋味。伞里的这个空间，裴修与那妖对视着。

裴修尴尬地打破沉默：“谢谢……”

先礼后兵，万一……能避开这祸害呢是不是？

他盘算着“救命”要叫多大声齐景才有可能听得见……

“雨很大。”那妖转着眸子开口道，声音磁性地很，与这外表大相径庭。

裴修不敢造次，只能缩在一起看着他的青色衣角，嗅着妖味。

他和蘑菇精的味道不同，还挺好闻，就是越闻越饿。

……死齐景，怎么还不回来？

那妖的发梢也被雨水弄湿了，发丝裹着水滴落在青衫上，晕成了一片。

见裴修越缩越紧，闷声不语，那妖又问：“你怕我？”

裴修这才抬头，对上那含笑的眸：“……你是妖……哎，你淋湿了啊，你把伞撑好都淋着你自己了。”

那青衫薄纱一愣，随即胸口震的晃动起来，他笑着抿嘴：“你的修为还不值得我动手。”

裴修抱住两只腿蹲好：“是是是，我可菜了，我还想活命，谢你不杀之恩。”

那青衫也随即蹲下，修长好看的手指握着伞柄递到他的脸旁：“拿着。”

裴修：“嗯？”

那眼弯起来笑吟吟，配着好听的声音：“挡雨用。”

裴修：“那你怎么办？”

那妖嘴角一勾：“我不需要。”眼眸一动，裴修便立刻吓得伸手接过伞。

“有个条件。”

裴修接伞的手一顿：“？”

那妖低下头，气息划过裴修耳畔，鼻尖碰触到他的脸，低语道：“……果然是人……”

裴修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妖：“你？！！”

“不难闻，这次便放过你了。”青衫薄纱转着流光的眼眸，瞬间化成一团绿烟，嗖的一声不见了。

裴修吃惊的愣在原处好久。

震惊大过羞辱感。片刻后，裴修才觉得脸颊一热，心脏这才乱跳起来。他竟然被一只妖调戏了？

虽然长得真好看……

裴修撑伞的腿这才开始抖，他使劲拍拍自己的脸，清醒点！长得再好看也是妖啊！想啥呢？！

“小师弟……齐悟……”

远处雨幕中恍惚传来一阵一阵不清晰地喊声。

裴修回神，眯着眼似乎有一个人影，好像……齐景。

“齐景！”裴修顿了顿，大喊起来：“我在这儿！”

只见雨幕中那人也是一愣然后顺着他喊的方向冲了回来。

齐景也被淋成了落汤鸡，身上全湿了。裴修赶紧把伞撑过他头顶。

齐景抖落完全身的雨水，抬头看着这伞：“哪里来的伞？”

“捡的。”

裴修心想还好这物件上没有妖气否则更说不清了。

齐景单纯地反问：“从哪儿捡的这么好看的伞？师弟你运气真好。”

裴修干笑两声。

何止是运气好，简直不要太好。之前一月有余都没见过妖，今天就这么一会儿就碰见两个。

齐景：“雨小点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裴修点头。

两人艰难的搀扶着一步步往寺庙方向走去。

树枝上那抹绿色半眯着眼睛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雨在他身外半米便飞速弹开，那发丝也干净飘逸，仿佛刚刚雨下湿透的那个并不是他一样。

见那两人越走越远，他眉峰紧皱，嘴角一抿倏地化成一团青绿色的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