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血染红的海水可见度很低，无数尖叫与呢喃通过神明无形的“波”层层叠叠回荡在系统圆球的周围，祂在乞求，在恐惧，那些残留的复眼无比困惑的看着那个看起来发着耀眼光芒的，雪白的小身影。

明明身处自己的“领域”，这个外来者却完全不受祂的控制，甚至更加如鱼得水，看似无害的白光轻而易举的湮灭了祂的攻击，小巧的金色琴弓收割着祂的肢体。

这是在折磨对手吗？

神明不懂。祂早已丧失了痛觉，只是对自己在逐渐失去反抗能力的事实难以接受，甚至心生退意，想要直接放弃这个世界躲到遥远的宇宙中去，躯体却不受大脑控制，难以动弹。

祂甚至想放弃神躯，放弃所有神格，以纯意识形态溜走，依旧失败。

这个为入侵者布置的囚笼不知何时成了祂自己的囚笼，只要入侵者那对漂亮的浅蓝色眼瞳注视着祂，他就无法离开。

祂心生绝望，这和曾经他所经历的战斗不一样，不是对战，而是单方面的宰割。

自从天使向宿主传达“已找到宝藏”这条消息后，宿主也在不久后也对他回复“已锁定罪神眷属”的讯息……

所以说分工果然比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效率高？

天使分割着海怪的下一条腕足，表情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的任务，就这样在短暂分别的一个月中完成了。

问题的答案倒是很明显，待在宿主身边的时候，云颐一般会将照顾自己，陪自己玩放在要完成的任务前面，虽然祂单独时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以观测，但是云颐很坚定的认为，如果祂没有人陪伴会很无聊……或者说孤独。

很天真的人类想法。

如果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小摩擦，宿主更是将哄祂放在第一位，天天凑过来摇尾巴，至于任务，就随波逐流了。

祂发现，分工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让宿主飞快的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以期与祂尽快汇合。

这也许能训练宿主对问题的处理速度，以及减轻宿主对祂的依赖性，既然答应了他要参加圣源的试炼，那么习惯分别，习惯重逢是必修课。

分别和重逢对圣源造物而言，是恒久不变的规律。

天使有预感，祂们第一次真正的分别，应该就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

探寻那段被斩断未来的真相，就是契机。

……

在砍掉最后一根触手后，大海怪被削弱的只剩下人类躯体大小的本体，那些围堵着深渊入口的巨大触手早已无影无踪。

天使握住神明的脖颈将其提出大海，漆黑的水珠滴滴答答的从神明的身上落下，此时的海平面已经下降到了仿佛从未上涨过的高度。

祂扇动翅膀悬停在空中，像一只轻盈的鸟，稀薄却久违的日光撒在了那张瓷白的小圆脸，以及犹如琉璃般干净透亮的瞳孔上。

“我带你去见审判官吧。”天使说。

如果祂真是一只完全由污染构成的大海怪，当然是直接清洗掉，但是这是一个其本身被意外污染的神明，侥幸在裂缝中存活，成分比较复杂，最好不乱动。

神明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仅存的智慧里已经没有太多那些上层神的记忆，因此对天使的话一知半解。

祂只记得云庭、那位至高神、以及一位传说中喜欢毁灭世界的强大天使，甚至没将眼前可可爱爱的天使和听闻中的恐怖形象划上等号。

与云庭神明的通讯是由云庭的系统拨通过去的，不过很罕见的，这次那只黑天使过了很久才接通，另一头传来十分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喂？”

天使看向系统屏幕，那里显示传输链接并不稳定，并且在不断调整频率，接打双方的时间流速似乎是不对等的。

在自己前往时间之河的目前这个坐标之后，那只黑天使所在的地方要走的更快一些，貌似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在云庭一般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因为身为时间长河的源头，云庭几乎没有时间概念。

天使觉得情况不太妙。

“你现在有时间吗？”祂问。

过了很久，审判官崩溃的说: “…………不。”

天使只好挂断:“好吧。”

“好什么！来救——”

挂断通讯时，融珏听到了黑天使戛然而止的大喊。

天使想，审判官应该是落到了一种连祂自己难以想象的境地，以至于精神错乱，把求救对象都弄错了。祂和宿主一直都很忙，本职也不是救援。

做职责之外的事情，不就是加班？

可是祂在休假呢。

不听主神的忠告依旧选择下界的傻子，要自己承担后果。

目光转向手上半死不活的神明，融珏面无表情，每次到了这样二选一的时候，云庭的那些家伙总是不靠谱，最后把皮球踢给自己。

下次还有过问祂们的必要吗？

……天使的目光投来的一刻，被拎着脖子的海底怪物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可能要迎来死亡了。

死亡在今天之前对祂而言是个何其陌生，遥远的词。明明不可避免，却总是心存侥幸，在祂自不量力的将这个外来者囚禁起来当做储备粮之时，命运的结局大概就注定了。

神明的思维总归与爱懊悔的人类不同。祂很是果断的在天使的目光中划开胸膛，不舍的摸了摸那几颗依附着主心房生长的次生心脏，再从胸膛伸出手时，布满斑斑血迹的掌心躺着四块颜色各异，大小平均，干净纯粹的宝石。

是体积很小的神格宝石。只有天使送给宿主那块一半大，不过这很正常，毕竟只是几枚本土神明的神格。

祂的状态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落了下去，枯瘦成了一个暮年将死的老头，乱乱的头发花白一片。

但将不属于自己的神格剥离出去后，祂摆脱了那些呢喃细语的骚扰，精神上似乎轻松了很多。

天使接过了几枚神格宝石，察觉到它们并没有携带污染，那么污染的源头，应该来自海怪的神格。

和这只海怪打了一段时间交道，对方的情绪出乎意料的稳定，应该没有污染形成的条件……难道因为现在是白天，并不是祂暴躁起来的时候？

祂原本也没打算这么快对海怪动手。

但对方想要把祂吃掉，这还是祂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被当作其他物种的食物，非常稀有的体验。

即使不进行清洗，这个神明已经基本丧失威胁。属于祂自身的那枚神格也因为在此一战中耗损严重，不再有影响自然的力量，而仅仅是吊住性命，让祂保持不死状态。

但污染已经存在了，像是跗骨之蛆般死死的盘踞在祂身上，一刻不停的蔓延着。天使伸手，暗示自己要祂最后的那颗神格时，海怪愣了一下，随后发现天使是想其中一枚翠绿色的神格与祂那颗受到污染的神格交换。

绿色一般象征着蓬勃生机的生命力，掌控与动植物相关自然权柄的神，就很有可能结晶成绿色的神格。

这个神格也属于他那些叛变的人类教徒所信仰的神。

海怪没有伸手，处于某种心理，祂不太想达成交易，但天使没有给祂犹豫的余地，直接伸进破开的胸膛拽出了那颗心脏，再把翠绿的神格塞了进去，神躯的各个主组织被圣光灼烧的嘶嘶作响，整个过程，海怪痛的差点流下不存在的眼泪。

……他之前主动掏神格，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痛苦！

掏出来的那枚神格是蓝色的，不过在深度的污染下，已经快变成黑色了，天使冷淡的看了痛不欲生的海怪一眼，将漆黑的神格捏成齑粉。

海怪:“……”

天使打算把祂带回船上去。

既然审判官没有时间工作，这是祂对于神明的归处的决定。海怪刻意迫害自己的子民，使其死于污染之下，并且被各种海底的污染物捕杀，那些条条框框的规则，让他们本就固定的命运变得更加痛苦而坎坷。

就让这个神明，与那群恨祂的，爱祂的，依附祂的……或者不知抱有什么感情的人类一同生活吧。

在这个世界。

这个最后的时刻。

——8.03，20

字数太水，增加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