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姜尘。”他朝后晃了晃手。
手被人握住后，谢无意转过头，眼睛仍瞟向徐燕怀里的娃娃，快哭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那只娃娃怎么那么像博物馆宣传手册上的木偶？还是说，同一只！等比例缩小了！？
谢无意：“姜尘你说句话啊。”
几个小孩儿悄摸仰起脑袋，偷看他身后的白发大哥哥。
姜尘定定望着那只小木偶，半晌后给出答案：“九成像，但不是。”
谢无意格外信他，他说不是，那肯定就不是。
不然这也太巧了。
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后，谢无意长吁口气镇定下来，大步跨进店里给每个小孩拿瓶甜牛奶，最后走到小姑娘面前，将牛奶递给她。
徐燕三岁时候发了场高烧，没能及时送医把脑子给烧坏了，倒也不傻就是反应有点慢，牛奶在眼前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腾出手去接，声音小小的很有礼貌：“谢谢哥哥。”
谢无意摸着她头蹲下，指指她手里的木偶娃娃，温声问：“燕燕啊，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呀？”
他还是不明白，就算那只陪葬木偶人气再高，这才几天，展出都没展出，周边就先出来了？再说了，谁会给徐燕买这么恐怖的娃娃。
徐燕缓慢垂下脑袋，双手用力抱紧木偶，缩着头讷讷：“捡的。”
捡的？
谢无意急忙问：“哪里捡的。”
“在路边！”
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比徐燕要小，大概也就五.六岁，抱着牛奶喝了一大口，贴到谢无意身边：“燕子姐早上从路边捡回来的，我们觉得娃娃好吓人叫她丢了，她也不丢，还把娃娃带回去洗干净了。”
徐燕张开嘴又闭上，再次抱紧木偶埋下头。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只手在她脑袋上摸，悄悄抬眼往上，杂货店的大哥哥眼睫弯弯的，对她笑。
谢无意：“很漂亮的娃娃，燕燕帮她洗干净了，真棒。”
徐燕很少被人夸，慢慢红了脸，将木偶举到脸前挡住：“真的，漂亮？”
谢无意：“当然。”
徐燕咬着下唇，腼腆地笑了。
喝完牛奶，小萝卜头们自觉将牛奶罐子送进杂货店门口的可回收箱里，冲谢无意摆摆手跑回家。
羊角辫小姑娘，家就住在徐燕隔壁，牵着姐姐手带她一起回去。
谢无意走到路边，目送她们拐过小路，沿田埂往南，再问姜尘：“真的不是？”
姜尘：“没有任何精怪气息。”
他转过头问孟月灵：“我们回来之前有发现什么吗？”
孟月灵想了会儿摇头。
起初她也被小女孩手里的木偶吓一跳，但仔细观察下来，只是件死物。
谢无意彻底放下心，直到看不见两个小姑娘了，转身进屋。
就在他进去的刹那，窝在徐燕怀里的木偶，眼睛忽地转了一下。
走过长长的田埂，尽头左转就是徐燕家。羊角辫小姑娘推开院门，将她领进院子，冷不丁撞上直勾勾盯着她们的徐燕奶奶，害怕地后退一步，瓮声喊一声奶奶，连忙对徐燕道：“燕子姐，我回去了哦。”
说完，不等徐燕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赶紧走出她家。正要回隔壁自己家，就听见燕子姐奶奶在院儿里骂，骂得很难听。
都是些“赔钱货”、“怎么不烧死你算了”这样的话。
院门打开，看到自家奶奶走出来，羊角辫小姑娘再也绷不住了，瘪着嘴就要哭。
奶奶赶忙将她拢到怀里，拍拍：“珠珠不哭嗷，咱们进去。”
珠珠：“燕子姐……”
奶奶叹口气摇头，什么也没说带她进屋。
隔壁传来的低泣和辱骂，直至晚饭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
一晃至深夜，整座村庄万籁俱寂，陷入沉睡。
徐家靠近鸡棚的小房间里，一缕黑雾从徐燕怀抱的木偶里缓缓升起，落到床前。
浓郁月光涌入窗户倾洒一地，隐约瞧见，黑雾中一双小巧白嫩的脚，只一点点大，脚踝环了一圈细铃。
它倾身俯视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女孩，过了许久，伸出包裹层层黑雾的手揩去她眼角泪痕。
当晚，徐家老太太就做了一场又一场噩梦。
第二天早上哼哼唧唧，发烧了，烧到42度才被邻居发现，送去医院。
“要说她也是该！燕子小时候发烧，她非说捂一捂就好，结果好了，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天天被她骂，这回该轮到她自己好好受回罪了。”
“谁这么不懂事，还给她打电话叫救护车？不知道捂一捂就好么。”
“诶？那哪行。真躺床上动不了，再叫燕子这么个小姑娘照顾她么？”
“说的也是。”
……
时常有人到“云水杂货店”买烟酒日用，碰到一起总要闲聊两句最近的八卦。
谢无意坐收银台后，刻着木雕旁听。听他们提到徐燕家，不禁想起徐燕昨天捡到的那只木偶，刚捡回去不到一天，老太太就出这事，着实让人有点担心。
他停下来，插句嘴：“燕燕呢？她有事没。”
村里老太太拿了包盐，给他钱道：“她能有什么事，那么点小孩儿跟去医院也没人管，救护车把人拉走，就被珠珠她奶奶领自己家去了。”
谢无意将几枚硬币拢进收银机，再问：“那燕燕她爸妈没回来？”
“回来什么，就打了点钱。”老太太是个闲不住嘴的，念叨：“要说这两口子心也够狠的，孩子长年撂奶奶这儿问都不问！”
她转头吸引众人视线，又道：“听说啊，两三年前又在外面养了一个，是个大小伙儿，姑娘这边这么个情况，我估计都想给扔了。”
众人一阵唏嘘，都在说“太狠了”，“好歹是亲闺女”云云，说到日头偏正快中午，拿着东西，各自分道回家。
***
客人走后，谢无意吹了两下木雕上的木屑，目光探出去，越过无际田埂，落到仅几间瓦房，与别户二层三层小楼格格不入的徐燕家。
直到屋外马路上迎面走来一个人，刻刀险些划在收银台玻璃面上。
张祝清举着手机抬头，正巧看到他，笑着扬起手：“土地神，又见面……喂喂喂别关呐！”
眼看人走出收银台关门，几步冲过去，一只脚塞进门缝，龇牙冲对方笑。
谢无意冷漠脸：“来还钱的？”
张祝清：“那倒不是，嘶！疼疼疼，土地神，脚要断了。”
谢无意松力，手却把着门没放：“第一，我有名字，叫谢无意，第二，还钱！”
张祝清满脸痛苦面具，脚疼地阵阵抽气，恨恨道：“你就不能不提钱么？”
谢无意：“不提钱提什么？感情么。”
张祝清抽着气狞笑：“也不是不行……啊！啊！我错了我错了，真有事。”
谢无意：“关我屁事。”
“这件事还真与你有关。”张祝清言简意赅：“昨晚这一带出现了异常波动。”
他举起手机，将监测画面给谢无意看——晚上12之后，曲线图陡然升高，触发红色警报。
谢无意：“嚯！现在打怪都这么高科技。”
张祝清：“时代在进步嘛。不是！这是重点么？”
他指着异常点，用力戳：“看清楚这是哪里。”
区域显示：云水村。
谢无意瞥一眼，无端联想到徐燕捡的那只木偶，眼睛微转，懒懒抬头：“所以呢？说明什么。”
张祝清：“这个村子有问题。”
是那只木偶惹的？姜尘和月灵姐不是都没感应到异常么。
他信他们。谢无意：“你这会不会坏了。”
张祝清囧着脸，又点开另一个应用，“看这里，这是我们在博物馆碎玻璃上提取到的粒子，再看这儿，这是昨晚监测到的，相似程度99.99%。”
谢无意鸡蛋里挑骨头：“那不还有0.01%的不同嘛。”
张祝清无语凝噎，知道他在推脱，又随手点开一张图：“先不管是不是，云水村存在异常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我已经取得南颐城隍的同意了。”
他咬了咬字：“代理，土地神，这事发生在你管辖的区域，怎么也得配合一下吧。”
图为城隍签发的任命状。
明确下令要谢无意配合解决这件事，否则……扣功德！
谢无意沉着脸，气得朝他竖拇指：“你厉害。”
知道他不一定同意，直接先去找城隍，让城隍来压他。
张祝清就当他在夸自己，笑眯眯地问：“现在可以让我进来了吧。”
谢无意哪还有说“不”的权利。
他手一推，敞开门，张祝清立马一瘸一拐进来，自上而下飘来一股饭菜香，深吸一大口：“好香啊，中午吃什么。”
谢无意：“没吃饭？”
张祝清自来熟道：“瞧你这话说的，饭点还没到，怎么吃饭嘛。”
谢无意抱臂嫌弃地上下打量：“哦！也就是说，特地挑着饭点来蹭饭。”
张祝清厚着脸问：“可以么？”
谢无意边点头边道：“可以，当然可以。”
说着，手往前一伸，笑地像只偷腥的狐狸：“交钱。”
谢无意抠，该花还是得花，张祝清抠，那真的叫铁公鸡，一毛不拔，要钱比要他命还难受。
张祝清：“你这么穷的么？”
谢无意脸往屋里伸，一间简简单单的杂货店，零卖日用烟酒。
他反问：“是谁给了你我有钱的错觉？再说了，我有钱，就得当冤大头么？”
张祝清重谈：“我不是说了，只要办成这件事，分你三万。”
那要是办不成呢？
要是他耍赖呢？
谢无意定定看他，翻出纸笔递过去，顺手点开手机自带录音：“好啊，那你写，你说，省得到时候赖账。”
世风日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居然沦落到，靠一张薄薄的纸联系。
张祝清无奈叹气，下笔，边说边写，一式两份，完事还被强拽着手摁下手印。
谢无意丢开他的手，拿起保证书仔仔细细看完，满意地点点头，楼上跟着传来一道男声，道：“阿意，饭做好了。”
家里还有人！
张祝清一整个儿愣住，跟着人上楼就看到，昨天见着的那位神仙，端着菜盘从厨房出来。
他一把薅住谢无意卫衣帽子，“他住你家？”
谢无意险些被他勒死，啪啪拍他手，将帽子拯救出来后，没好气道：“不可以？”
张祝清头摇成拨浪鼓，眼含三分笑，大步越过谢无意上前，拱手作揖：“尊者好，小道乃龙虎山天师府第63代嫡传弟子，张祝清。”
空气：……
自报家门许久没有声音传来，张祝清悄悄抬头。
“姜尘，帮我盛饭。”谢无意已经坐到桌边，递碗给姜尘，指指他身后厨房里的电饭锅。
姜尘接过碗，谢无意转过头好笑地看他：“不吃了是吧。”
张祝清讨了个没趣，赶忙收回作揖的手走过去，趁着人去厨房盛饭，小声问谢无意：“对了，还没问，他……是哪位尊神啊？”
谢无意：“看不出来？”
张祝清：“神仙那么多，我哪个个都认识。”
谢无意支手拖着半边脸，无声哦了一句，笑：“他呀，祸神。”
张祝清正要坐下，哐当一声摔下桌。
爬起来，撞上姜尘盛了饭递给谢无意看过来，冷冷淡淡地问：“要我帮你盛饭么。”
张祝清腿一软，再次摔下桌，全然没了在谢无意面前的滑头，爬起来连道：“不敢，不敢。”
之后的十分钟，张祝清抱着碗都没敢再抬脑袋，还是谢无意先提起昨天的事。
谢无意：“待会儿去徐燕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