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时做了坏事，一脸窃笑地走进了家门，突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立刻调整好了表情，把笑容收敛了一点，却依旧微笑着说：“妈，我回来了。”
“小时回来啦！让妈看看瘦了没？哟，晒黑了点嘛！没事，我儿子天生皮肤好，很快就会白回来的。”张兰边说着边从厨房端出了菜。
水煮肉片，爆炒腰花，干锅辣子鸡。全是自己爱吃的，凌时心里又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来。
“小时啊，军训辛苦吗？吃的还习惯吗？你那么挑食，没有天天吃泡面吧？”
被拆穿的凌时：……是吃了那么几顿。
“嗯，还行吧。”凌时扒着饭。
“和同学相处的还好吗？H中可是好学校，全都是各个学校的精英汇聚而来，你可要收收你那倔脾气，别和同学闹矛盾啊！”
凌时脑中划过一个人的脸，嘴角刚刚想要上扬，又忍住了，抿了下唇：“知道了，妈。”
就这么两句。
知道了，妈。
好的，妈。
还行吧。
还可以吧。
张兰知道孩子大了，有时会嫌弃自己啰嗦，不愿意多说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毕竟自己再不唠叨，就没人唠叨他了。
张兰还记得小时候的凌时特黏自己，从小他的爸爸就常出差，剩他们母子两人在家。他很晚才分床，大概三年级的时候吧。小小的他睡觉也没有安全感，总爱抱着自己一条胳膊。等他睡熟了轻轻推走，没一会儿又悄悄黏上来。
等到大了分床了，他就爱抱着个黄色小熊，走哪带哪，就连去外婆家小住几日也要带去。
这次也给他塞包里了，不过看这样子，估计不会好意思拿出来。
想到这里，张兰有点动容。
自从他爸爸走后，他们一家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学校在哪就搬到哪，还只能住这种年久失修等着拆迁的破房子。
不过自己已经尽力给他最好的生活了，自认为从不在物质上亏待他，毕竟H中每年的择校费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凌时见母亲有点沉默，抬头看了眼，果然又是那种表情，估计又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了。
立时没了胃口，扒完了最后一粒米道：“我吃完了，妈，你慢慢吃，我先去预习明天的功课了。吃完了碗放那里，我等下洗。你早点洗完澡睡觉吧。”
说完就走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凌时长吁出一口气。
书桌前，他拧开了台灯，瘫出那份磕磕巴巴的试卷。
租住的房子里没有空调，凌时觉得胸口有点憋闷，便打开了桌前的窗户。
没想到对面的人家也正打开窗户透风，凌时抬眸一看，愣住了。
对面房间的人也同时怔住了。
是成迁。
成迁今天这顿晚饭吃的也不顺心，因为他的爸爸从南京来了。
被来了一计摸头杀的成迁走进了家门，虽然嘴上恨恨的，却在不经意间弯了嘴角。
“成迁，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成迁一回头，便见一身深色西装，面露疲惫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立刻敛了笑容。
“爸。”
“嗯，回来了？”成林国微微仰起头，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身高超过自己一大截的儿子，“快洗手吃饭吧，多洗几遍，洗干净些，校车上不知道多少细菌。”说着嫌恶地扫了扫成迁全身上下。
“是，”成迁刚准备去卫生间，又停下了脚步，向屋里张望，“我妈呢？”
“你妈在厨房！还能在哪里！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成迁也不答话，转身去了厨房洗手。
林爱君正在厨房里盛冬瓜海带汤，转眼看到儿子回来了，笑眯眯道：“小迁回来啦？没怎么晒黑嘛！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林爱君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坯子，乌黑顺滑的长发，高挑清瘦的身材，还有那双遗传给成迁的美丽眸子。
只是现在，眼角多了些纹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即使笑着，却也藏着些阴霾。
“嗯，还不错。”成迁想了想，答道。
“小迁说不错那一定是很开心了。快洗完手出来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哦！”
垫着碎花小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一盘盘菜，热气腾腾的，却暖不了这一桌人的气氛。
“明天开学了吧？在H中给我好好学，三年后还要回省会高考的。”成林国严肃道。
“嗯。”
“你们那个教导主任我打过交道，姓杨的，很有魄力，管理学生很有一套，我相信你也不敢不听话。”
“嗯。”
“孩子刚回来，你别上纲上线的，才高一呢，别给他这么多压力。”林爱君声音轻轻柔柔的，用建议的口吻说道。
成林国瞥了她一眼：“你个妇人家懂什么？做好你的后勤工作就行了！”
成迁心里涌出一阵愠怒，他深呼出一口气，却还是斟字酌句道：“爸，我能照顾好自己，反正一日三餐都在学校吃，你就让妈回南京上班吧。再不济我还可以住校。”
成林国听到过好几次这样的劝解，有些不耐烦：“这事别再提了，没得商量。况且我们那医院，你妈还回得去吗？”
成迁朝林爱君看了一眼，母亲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他不知道中考后的7月发生了什么事，这事影响到让他放弃南京一中的师资回这个小地方来。
或许是母亲解决不了的事吧。
不过成迁倒是不遗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学。
况且这是母亲的故乡，空气里都是他小时候熟悉的味道，又能远离自己的父亲，简直是梦寐以求的。
只是他知道母亲热爱自己的工作，疼爱那些亲手接生的婴儿，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母亲不愿说，自己也从来不会多问。
“好了，吃完就学习去吧。虽然山高皇帝远，但学校里到处都是我的‘摄像头’，你好自为之。”
成迁一言不发，离开了饭桌。
背后似乎又听到几句严厉的话语和母亲温柔的辩解声，只是都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自己听见。
“嘿，成迁！咱两真有缘分啊！”凌时拿起刚开的一罐可乐晃了晃，把成迁的思绪扯了回来。
两人的窗户一个朝南，一个朝北，窗外就是昏暗狭窄的巷子，大约只有3米来宽。
原来这一片叫荷花塘，听说还是清朝某个小官员家的后花园，早年种了满池的荷花，只是后来全都填了建了院子，再也闻不到曾经的清荷飘香了。
这荷花塘早就该拆迁了，只是有几家钉子户，拆迁办的人也不惯着，把周围全拆了建了新型小区，把他们这几户围在中央，也不影响市容市貌，拆迁就这么耽误了下来，连带着成迁外婆家也受到了牵连。
幸运的是，这里离H中步行距离大约7、8分钟，那些从乡下考上来的不愿意住校的学生便有个好的落脚地。虽然房子破旧，租金却只有周围小区的一半，倒便宜了像凌时这样的贫困人家。
至于成迁，外婆和外公前几年去世了，这老房子便空了下来，这次因为某些事，林爱君带着成迁从南京回J市借读，倒也是个好去处。
成林国本来说给他们租个新装修的房子，林爱君却直接拒绝了。她平时顺受惯了，但唯独这件事上执意不肯，为了安抚林爱君安心陪读，成林国便也没再坚持。
见成迁没答话，还有那越发冷若冰霜的脸，凌时想逗逗他，便问道：“成洁癖，喝可乐吗？”
平时只喝白水的成迁从来不沾饮料，更不用说可乐这种有百害无一利的东西了。
但不知怎得，今天心里堵得慌，就想感受下二氧化碳醍醐灌顶的感觉。
“来一听。”成迁答道。
凌时听了，呵呵一乐，随手掏起一听可乐就甩了过去：“嘿！接着！”
“喂！”成迁吓了一跳，但下一秒还是稳稳接住了。
“可以啊！成迁！”凌时咧嘴笑道，“你这神之一手果然名不虚传！”
成迁也不答话，“啪嗒”一声打开了拉环，仰头喝了一口，一瞬间，二氧化碳直冲灵台，爽！
“嘿，成大神！”凌时趴在窗台上，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作业写好没？借我瞄瞄呗！”
成迁又灌了口：“你不是说不用写么，反正交上去也是卖废品。”
凌时嘴硬：“哎呀，你也知道咱两名字排在前面，万一老曹心血来潮想找两本范本，一看，‘哎，这个凌时，空了这么一大堆！糊弄谁呢！中考成绩作弊来的吧！’那我不吃不了兜着走了。”凌时绘声绘色学道。
“扑哧。”
“哇成迁你竟然还会笑！”凌时兴奋地哇哇大叫。
“我不会笑我是面瘫吗？”成迁说着，手一挥，一沓做好的A3试卷被甩了过来。
“哎哎哎哎——”本来见凌时趴在窗户边沿，成迁扔的便不远，谁知这家伙是个手上没螺的，这么近都接不到，眼看着试卷从他指缝间滑落了下去。
夏天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白天刚刚下了一场雷阵雨，门外的窄巷又潮湿不见光，坑坑洼洼的石板地上积了好几处小水塘。
两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成迁这几日的劳动成果安安静静躺在水洼里。
“我去！”凌时一个跳跃就翻了出去，却也补救不了了，他从水塘里拎起那本试卷时，试卷的一角还在往下滴着黑水。
这……成洁癖还会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