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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失忆的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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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宜清之前,王府教坊已有一名弹筝的乐师,名叫冯习元。此人来镇南王府之前在京城乐坛已颇有名望,被延揽入王府后,身份自由,与陈宜清这种囚犯出身的奴籍乐工有天壤之别。

因陈宜清自称会弹筝,被总教头崔进直接划归冯习元名下管辖,称对方为师傅。

次日一早,陈宜清早早洗漱收拾好,一瘸一拐心情忐忑来到演练厅。经历了这番奇诡磨难,还能有机会接触古筝,陈宜清觉得上天总算没把事情彻底做绝。

他内心始终坚信,既然咒语和那个吊坠能让他穿越到古代,那就同样有办法让他回到自己的时代。他一定要努力解开这谜团,争取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回去以后,他还要继续朝着金鼎奖的梦想努力。所以,即便暂时待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也不能有片刻懈怠,一定要坚持练琴。

见到冯习元,陈宜清学着旁人的样子口称师傅,恭恭敬敬行了礼。

冯习元微眯双眼盯着陈宜清看了片刻,随手递给他一副银甲和一页曲谱,冲旁边的古筝努努嘴:“你先弹一下这曲子,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陈宜清戴好义甲,翻开曲谱,只扫了一眼,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工尺谱!

整个页面上,陈宜清只能看懂最右侧的四个繁体字:汉宫秋月。约略看出这是曲名。

其余部分,竖排着一列列汉字,写着上、尺、工、六、五等汉字,还有些不明意味的勾勾点点,对陈宜清而言,不啻于天书。

作为古筝专业的学生,陈宜清当然见过工尺谱。问题是,他也只是见过,并不认识!Y音的中国音乐史课上,工尺谱只是需要简单了解的古代音乐常识,并不要求识别和应用。

《汉宫秋月》在现代也是古筝必学曲目,难度不大,看起来这位冯师傅似乎没打算为难他。

但现代通行的乐谱,基本都经过近现代古筝大师重新整理、修订,跟古代的版本一定会有差别,至于差别有多大,陈宜清靠手头这张乐谱,没法做出判断。

更何况,面前这台古筝,只有十三根琴弦,跟陈宜清熟悉的现代二十一弦筝大为不同。

冯习元见他愣在当地半天没反应,忍不住轻咳一声:“怎么?你不会弹这曲子?”

陈宜清忙借坡下驴,摆出一脸赧色:“是……这曲子……学生好像不大记得了,请师傅教我。”

冯习元盯了他一眼,倒没显出意外之色,径直走到古筝后坐好,将乐谱放在谱架上开始弹奏。

陈宜清紧盯着对方手指,一边现场认弦,一边在脑子里听音记谱。

等对方弹完一遍,陈宜清已经将每根琴弦的音调记清楚了,谱子也记了大半。

冯习元见他神色认真,问:“我这样弹你能看明白吗?”

陈宜清恭恭敬敬道:“听师傅弹奏,学生感觉对这首乐曲似乎有些印象。请师傅再教我一遍,我大概能想起来更多。”

冯习元又弹了一遍,陈宜清已将整首乐曲编成简谱记在了脑子里。等冯习元让出位置,他模仿对方的手型指法,将乐曲弹了下来。虽然不甚流畅,但几乎少有错漏。

冯习元点点头:“还不错。看来你以前应该学过,只是一时忘了。最近几日,你便把这曲子练熟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陈宜清忙点头称是。

等冯习元离开演练厅,回了自己专属的琴房,陈宜清迫不及待开始熟悉面前这台古筝。

这台筝的琴弦是丝弦,手感比现代的尼龙钢丝弦偏软,音量也偏小,不够清亮,不过胜在声音柔和温润,更具古朴韵味。

陈宜清不多时就将《汉宫秋月》练熟了。这曲子本身没难度,对陈宜清这种现代专业高手来说,算是信手拈来。

陈宜清刚刚是在脑子里强行把《汉宫秋月》按现代简谱记了下来,但自己不会工尺谱的问题迟早会暴露,这让他颇费踌躇。

除了不识谱,没有原主记忆也是亟需解决的问题。从周围人的表现来看,认识原主的人不在少数。伤病好了,时日一久,就得开口说话,一开口,难免暴露。

想来想去,还得靠失忆这个万能梗。

练完琴,陈宜清去私人琴房找冯习元,弯腰拱手道:“师傅,学生之前在监狱大病一场,昏迷数日,醒来后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工尺谱也彻底忘光了,如今要当乐工,不能不识谱,还请师傅重新教我。”

冯习元盯着陈宜清看了半晌,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也没多说,径自拿出一本基础乐谱开始从头教起。

陈宜清本身对古筝了如指掌,又有丰富的现代乐理知识打底,学起来毫不费力,很快就掌握了工尺谱记谱方法。

不过面对冯习元,他必须表现出正常的学习进度。冯习元倒也不急,令他不必贪多,明日再来接着学。

陈宜清离开没多会儿,韩君孺也来了冯习元的私人琴房。等对方叙过礼,他开门见山问道:“如何?那陈宜清到底会不会弹筝?”

冯习元答:“会倒是会,不过手法生疏,最简单的曲子都不甚熟练,甚至不识谱,估计以前学是学过,但没学好。”

韩君孺点头:“那劳冯师傅日后多加指点。对他不必有太高要求,只要不生出事端,不惹外人注意就行了。”

冯习元忙拱手道:“是,小人记下了,请世子殿下放心。”

韩君孺正打算离开,冯习元想到什么,突然笑道:“这陈宜清还真是个荒唐主儿,不识谱就不识谱吧,他竟找了个失忆的借口。”

“什么?”韩君孺立刻停下脚步,转向冯习元,双眉紧紧蹙起。

冯习元见世子神色有变,不觉紧张起来:“呃……世子殿下,他这种人,说出这等子虚乌有的话也没什么奇怪,您不必当真,估计就是想给自己不识谱找个台阶罢了。”

韩君孺没理他的擅自解读,继续追问:“你说清楚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冯习元道:“那陈宜清说自己在监狱大病一场,从昏迷中醒来后便失去了记忆,不认识工尺谱,让我重新教他。”

韩君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失去记忆啊……知道了,以后他有任何异常情况,记得及时向我汇报。”

冯习元忙答应了,毕恭毕敬将人送出门,看着韩君孺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韩君孺出门后脚步一转,径自走到教坊演练厅外,透过开着的窗格往里看去。

陈宜清已换上干净的月白色粗布衣衫,一头乌发用布带束在头顶,略有些歪斜散乱,显见是个不常自己束发的主儿。

脸色看上去仍有几分憔悴,唇色也偏淡,但眉目如画,肤白胜雪,此刻羽睫低垂,神态安逸,倒显出几分脱尘出俗的韵味来。

只见他一双纤长玉手游走于琴弦之间,宁静专注,整个人仿佛被隔绝在一处透明结界中,周围其他人发出的乐音对他全无影响。

韩君孺回想记忆里的陈宜清,一时竟没法跟眼前的人对应起来。失去记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过,从牢里带出陈宜清那天,他就觉出对方有些古怪,如果套上失忆这个前提,倒显得挺顺理成章……

愣怔片刻,韩君孺正待转身离开,瞳孔一缩,目光凝在了陈宜清小臂上。弹琴时衣袖翻飞,瓷白的肌肤上一道鞭伤若隐若现,从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暗褐色的伤口仍显狰狞刺目,显然远没有痊愈。

演练厅里,杂七杂八的乐器声渐次止歇,周围的乐工纷纷起身。陈宜清依旧无知无觉,一味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直到后背突然传来剧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瞪大眼睛猛然回头。

先对上的是阿良古怪局促的一张脸,冲他挤眉弄眼又努嘴又使眼色,刚才那一下剧痛,正是对方在他后背一戳,恰巧隔着衣服戳到了伤处。

顺着阿良的眼神,他微微抬头,这才看见不知在斜后方站了多久的韩君孺。一瞬间,陈宜清忘了疼痛,眼里的惊喜和钦慕下意识流泻出来。

猛然回神乍一眼看到熟悉面孔,又是粉了多年的梦中情人,那种热切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韩君孺当然感知到了,他皱了皱眉,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就是所谓的失忆?

看清对方表情,陈宜清心里“咯噔”一下,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微微垂首,跟其他人一样拱手道:“见过世子。”

韩君孺声音听上去十分冷淡:“你身上鞭伤未好,何必逞强练琴?立刻回卧房休息,我让人叫太医过来给你诊治。”

陈宜清忙道:“回禀世子,小人伤情已有好转,并不妨碍练琴,还请世子允许小人继续练习。”

韩君孺眸色深了几分,唇角微微一撇:“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别在这儿充英雄好汉!现下也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不等陈宜清做声,周围响起几声轻微的嗤笑。韩君孺抬眼环视一圈,乐工们立刻低头噤声。

陈宜清不敢再坚持。凭着艺术家的敏感,他能感觉到韩君孺内心对他并不友好。只不过他的不友好,跟周围那些人的鄙夷和冷漠不同,更多是一种防范和不耐。

陈宜清回自己卧房候着,小厮请王府太医先去见过韩君孺。

韩君孺淡声道:“他身上应该有不少鞭伤,务必瞧清楚了,好好治,不许有遗漏。要用什么药只管用,你这里没有的,跟我说,我上宫里找。总之,要让他尽早恢复,别留了疤痕。”

“是,小人记下了,小人定当竭尽所能,请世子尽管放心。”

沉吟片刻,韩君孺又道:“还有,他自称失忆了,从前的事都不记得。这个,你也好好替他诊一诊,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太医一愣:“这个……小人很少听闻此类病症,不知能不能诊出……”

“无妨,你只管去看,诊不诊得出,照实回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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