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的一瞬间，余星摘下眼罩，向窗外看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映入眼帘。

跟着人群走出闸门，裤袋里的手机传来振动，余星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按下接通：“时间掐的真准啊，三分钟到门口。”

“好嘞，等你。”

顾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有些失真，听着与四年前有些区别，不知道是隔着话筒的缘故还是变化了。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个人发生许多变化。

脑中胡乱想着这些，直到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划开了四年未见的陌生感：“星星，这里。”

隔着匆匆赶路的行人，余星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顾明，靠在车门边，宽大的白衬衫松松掖在裤腰里，袖口随意挽了几截露出一段小臂，面上带着他很熟悉的笑。

几步的距离足够踏碎那一丝丝因许久未见而产生的疏离感，两人张开双臂结结实实拥抱了一下，余星唇角扬起来，松开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

车辆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六月的城市已经很热。余星伸手拨了一下空调风口，吹着凉爽的风，忍不住眯起眼睛：“舒服多了。”

前面正好是红灯，顾明停车看他一眼：“热了有一阵了，还有得热，在这待这么久了，我早就习惯了。”

绿灯亮了，顾明发动车子继续说：“M国的夏天热吗？”

余星偏头看他一眼，眼还没完全睁开：“热，没这里热。”他说完又拨弄一下空调口，“幸好有空调。”

“是啊，空调——伟大的发明。”顾明附和了一句。

车子驶进市中心，路上的车辆多起来，车速降下来。余星偏头看窗外，到底过去四年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也变得陌生了些，少了一些老建筑，多了几座商场。

又是一个红灯，不远处的商场门口挤了一群人，从他的角度看到一两个戴着熊猫头套的人随音乐摆了几个弯腰转圈的动作，引得人群一片喧闹。

“这是新盖的商场，人流量很大，经常做活动。”

余星收回视线回头对上顾明的视线，听到他继续说：“前两天路过这里，看到一群coser进进出出，里面在办漫展。”

视线又飘过去，商场里又摇摆着走出两个熊猫头，前前后后迈着憨态可掬的步子走到巨大的广告牌下，余星看了眼广告牌，只认出女星手上的护肤品牌。

漫长的红灯终于过去，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过了忙点，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是绿灯。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酒店门口。

行李不多，余星就没让顾明下车，他走过旋转门，在前台登记了信息，拿着房卡靠着行李箱等电梯下来。

电梯门开，他拖着行李箱走进电梯，在门合上的瞬间，旁边的电梯门打开，许臻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上前两步搭上他的肩，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笑：“庆祝你搬家，今晚去你那喝两杯！”

许臻躲开他的手，闻言脚步没停，只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今晚没约人？”

“劳逸结合嘛。”霍存欠欠地笑了一下，大步追上前说，“平常就算了，今天你搬家诶，总要好好庆祝一下吧。”

“叫上小沈一起。”说到这里，霍存顿了一下，露出那种颇有意味的笑，“她肯定愿意来。”

出了酒店门，热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余星手里拿着两灌冰雪碧拉开副驾驶的门弯腰坐进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凉气驱散了闷热，他将其中一罐扔给顾明，然后拉开拉环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气泡在口腔内炸开，流进喉管到胃里。

易拉罐上的水珠顺着罐身往下滴湿了余星的裤子，在浅蓝的面料上留下一圈深色的水痕。

等他们到了吃饭的地方，这片深色的水痕早就干了。

“这家的火锅特别好吃。”顾明说着将菜单递过来，“你看着点，算是为你接风。”

余星点了几个，又将菜单推回去，看着顾明又加了几个，然后交给服务员。

菜还没上，先上了一瓶冰的酸梅汁，顾明倒了两杯，递一杯过去：“上次为你接风还是四年前，那时候你刚从……”

话说到这里，突兀的顿住了，像是欢快的音乐被按了暂停键，又像是喜剧人被掐住脖子，前一秒含笑，下一秒变得不是滋味。

“都过去了。”顾明又顿了一下，语速飞快，“要不，先去调碗蘸料？”

“好啊。”余星当没看到他那讪讪的神情，环顾一圈，看到调料台，“是那吧？”

这家店人气很旺，离饭点还有些时间的时候，人已坐满了，店内能看到一桌桌上方的腾腾热气，但并不会感到热。

调料台围了一圈人，余星不急着挤进去，等人渐渐散了，露出一个豁口才走上前，他挑蘸料全凭心意，最后总要加上满满一层的香菜。

他回去时，顾明已经调好坐在位置上了，桌上空升起了腾腾热气，隔着热气，顾明的神情已无异样。

接下来，他们吃了一顿热闹又安静的火锅。店里是热闹的，两人说笑着谈天，聊一同经历的过去，也说分别后的生活，只是余星能感觉到，在某些时刻，某个瞬间，顾明总是欲言又止，像是用舌根抵住潘多拉的魔盒，怕一不小心，魔盒就蹦出来毁天灭地。

不至于，真不至于，余星垂眼咬下一块小郡肝时想，顶多碎裂开。

碎裂，似乎也很可怕，那也不至于碎裂好了，顶多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任由回忆像潮水淹没自己。

这样不会显得过分。

吃完饭，天已经暗了，城市灯火通明，路上行人一点不比白天少，这个城市似乎永远不会陷入沉睡，它永远是清醒的，清醒的注视着发生在这里的一个个故事，不对旁人诉说。

回到酒店，余星先冲澡，出来的时候穿着白色的浴袍，一手拿着白毛巾擦湿发，桌上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两下。

【到酒店了吧？今天忙死我了，明天一定为你接风】

【我听说时装部那些人这两天撒了欢地闹，说是要趁着新总监没来可劲乐，搞得我们珠宝部也蠢蠢欲动】

【赶紧来整治一下你们部门的歪风邪气】

余星看着消息笑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打字。

【收到，明日准时报到】

八点钟，余星收拾整齐，走出酒店大门，看见门口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下一秒，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段原坐在车里朝他招手：“早，余总监。”

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余星一言难尽的看着座位上的玫瑰花。

“上来啊。”段原催促。

“我还是坐后面吧。”余星说着就要关门。

“诶，等等。”段原眼疾手快地拿起那束异常扎眼的玫瑰花扔到后座，朝余星做了个手势，“请吧。”

余星这才坐进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瞥了后座一眼，问：“又招惹人了？”

段原发动引擎，垂眼笑了一下：“哪有。”

“是吗？”余星没看他，掏出手机回消息，没说信不信。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顶上两颗纽扣没扣，露出形状明显的一小段锁骨，让段原想到伊甸园里那条蛇，勾引亚当和夏娃偷吃苹果的那条蛇。

收回视线，段原笑了下：“是啊。”

车停在地下车库，余星和段原一起进公司，等电梯停在三楼，门打开，两边站了两排人，在为首一人的带领下，啪啪鼓掌，礼炮，彩带飞了一整个空间。

余星默了一瞬，而后转头看段原，换来对方一个耸肩：“这可不是我指挥的。”段原拍拍余星的肩，“入职第一天都这样，不要打击大家的热情。”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余星走出电梯门，随后听到段原说：“中午等你一起吃饭。”

简单认识了人，余星召集时装部所有人开会，定下下一阶段工作任务，散会后，他率先走出会议室，回到办公室。

叩叩叩——

“进来。”

林小满端着一杯咖啡进来放在余星手边。

余星正看一份设计图，看了她一眼：“下次不用帮我倒水。”

“是不合您口味吗？”

“不是。”余星看她一脸紧张，笑着说，“我习惯自己做。”

林小满轻轻舒一口气：“这样啊，我知道了。”

又翻了两页图纸，余星抬眼问：“还有事吗？”

仿佛才回神，林小满轻声说：“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嗯。”

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余星没听到门外的惊呼声，也不知道他成了下属口中公司唯二两朵难攀折的花，另一朵是珠宝部的段原。

中午，余星和段原一起走进公司食堂，没想到食堂人还挺多的。

段原：“食堂菜还是不错的，所以大家没事都愿意来吃。”

确实很丰富，味道不输外面一些饭店，余星对落在身上的目光只当不在意，从小到大经历得多了，他可以很自然地接受。

“今晚有空吗？”段原看着手机突然抬头，然后将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老头叫你去吃饭。”

本来，余星约了中介晚上看房，现在，只能改天再约。

在M国待满三个月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特别好，余星刚画完一张设计稿正打算去吃一个街道外的那家火锅，就收到了段老师飞来M国的信息。

飞机落地时间是一点半，所以他改变主意直接去了机场，在那里他遇到了段原，第一眼只觉得眼熟，却不知道在哪见过，后来只能归结为像段老师。

他那时候跟着大师Z学习，段原那时在A院学习珠宝设计，有这样一层关系，一来二去，很快两人就熟了。

B大还是老样子，余星从车窗里看到红色的校门，看到许许多多的学生进出，看到他曾走过无数遍的小道……

车拐进一条林荫路，余星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路虎。

“他怎么来了？”

“谁？”余星一脸莫名。

段原用下巴点了下那辆路虎：“我表哥的车。”

“段老师还叫了你表哥？”

“应该不会，可能有事。”车子停在路虎后面，段原下车看到前方某处回头笑了下，“我就说没叫他。”

顺着段原的视线，余星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扎眼的花衬衫，这时候已经走过来了，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回来啦？”霍存扶着车门笑了一下，“不巧，我正要走。”

段原：“那你慢走。”

“不急。”霍存看到一旁的余星，挑眉问，“这是？”

“余星，我朋友，也是老头的学生。”

霍存点头，两人简单打了招呼。

傍晚，天没那么热，风吹在脸上有一丝凉意，许臻从拐角走来。

“看完了？”霍存叼着根烟问，“你到底来看什么？”

许臻没理他，径自上车。

正是下班时间，路上人多车堵，又一次堵在红绿灯口的时候，许臻想，现在他踏遍B大的每个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