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楼曦从容未雪手里接过锦囊，随意寒暄了两句，揉着眼睛，折头回了兵器坊。

她随便拉来张凳子坐下，打开锦囊。

容微霜看完她的去信，给她出了个“空碗变鱼”的主意。然而，没等柳楼曦联系上谢鹤岑，林寒彻就带着七万重甲长|枪兵，来到了潼关。「1」

柳楼曦第一时间找上了林寒彻，和他说了铁画伪造神谕的计划。

却不想，此法被林寒彻一口否决。

柳楼曦冷着脸，猛一拍桌子：“林大人，给我一个理由，陛下都认同的法子，你为什么不答应？”

林寒彻淡淡道：“祉猷认为，匈奴战败之后，此法效用更佳。”

“所以？”柳楼曦抿唇。

“等我战胜。”

柳楼曦想了想，从大局上看是这么个理儿。但是，这也将意味着容军要实打实对上匈奴十三万骑兵。一战下来，不知又会有多少将士，命丧沙场。

见她眉头微蹙，看上去像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模样，林寒彻握紧剑柄，掷地有声道：“我会赢。”

柳楼曦凝视他半响，见他神情坚定，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她没有办法，只得松口同意，说道：“那我祝林将军此去大散关，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伤亡，早日凯旋。”

林寒彻颔首应下。

许是她这一句话刺激到了林寒彻，自南一路征战北上的七万重甲长|枪军，只在潼关歇了两日，便整兵出关，向大散关包去。

兵贵神速。匈奴从未想过大容会来这么一只长|枪军，猝不及防间被林寒彻切断了后路和补给，围困在大散关前。

一时之间，匈奴大军身前，是高耸入云，难以短时攻克的城墙；身后，是克制骑兵，人数相当的长|枪重甲军队。

两军在大散关前交战一月有余。最终，大容以绝对的、压制性的人数、军备和战术策略，打的匈奴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匈奴落败，撤军出关的第三日，正值大寒，漫空飞雪。匈奴圣女娅日白在谢鹤岑的劝说之下，正式向大容提出议和请求。经由两方商定，各自派出代表，五日之后，在大散关洽谈条约，签订协议。

此事确定下来之后，容未雪和柳楼曦两人，即刻出发，从潼关赶往大散关。

·

议和当日一早，柳楼曦站在大散关坑坑洼洼的高墙之上，放目远瞰。

冬雪簌簌，大地裹白。城墙之外，卸下盔甲的将士身着棉衣，正三人一组，一人负责查验战死沙场的兵卒身份，取下腰牌记名；另外两人，则是合力搬动起冷到发僵，发硬的躯体，垒到一处。

她眉眼低垂，望着他们，心中涌上阵阵悲凉，喂然而叹。

这时，容未雪走过来了，冲着她说道：“已经安排好了。”

“嗯。”柳楼曦抬起手，呆呆看着落于掌心兀自融化的雪花。悲怆的目光顺着掌纹延伸向上，穿过指缝，遥遥望见匈奴的金顶王驾，悠悠行来。

“来了。”说完，她收回冻得发红的手，转身对上容未雪，“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一句‘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愿今日顺遂，你我能如愿‘朝天阙’。”「2」

“会的。”容未雪重重一点头，接着转眸看向行至城门的匈奴马队，正色道，“差不多了，我先去。”

·

大散关，军营主帐内，大容居右，匈奴位左。

大容以皇室容未雪为首，曾家勇武侯次席，其下依次是林寒彻、曾大郎与曾三娘德妃三人。

匈奴则是单于落坐首座，圣女在其下首，而后是两位亲王，以及位于末席的谢鹤岑。

和谈的条款，是苏祉猷亲自着手拟定，跟随林寒彻一道北上而来。

其中内容款项对匈奴来说，可谓是极其苛刻，若按数上贡，匈奴的经济状况和整体发展，将被拖垮数十年。然而匈奴作为战败国，自然是没有什么提要求的资本，由单于出面，与容未雪一番压价之后，决定按这份协议的六成实行。

“我送诸位。”容未雪把重拟后签下的协议收好，笑着起身。

仍站在城墙之上的柳楼曦，目送着匈奴一行人，出了城门。

如设想中那般，匈奴圣女娅日白，叫停了队伍，往尸山走去。只见她合掌立于胸前，合上双眸，口中开始低声咏颂经文。其余几位匈奴人，见状，也走了过来，低头默哀。

这一座山包，从衣饰上看，都是匈奴的将士。

此时，谢鹤岑突然落在柳楼曦身边，风起风过，卷乱了雪花飞舞的轨迹。

柳楼曦深深望了他一眼，微红眼眶：“先生，许久未见，君如故时初遇。”

“有把握吗？”他望着下方，淡淡问道。

她下颌微抬，缓缓笑道：“十拿九稳。”

两人斜下方，一个举着火把的士兵跑到尸山前，沉着脸，没好气地对着他们说道：“几位匈奴使臣，要烧了，你们往后靠靠。”

说完，他也不管匈奴人退不退，就想把火把往尸山里丢去。

“你做什么！”娅日白一把拉住他，劈手抢过火把。

在匈奴，丧葬主要实行天葬与石葬两种，从未有过火葬的说法。

士兵一人对上四人，怕落了下风，当即就扬声，叫来了附近同袍。

随之，城门口收敛尸身的将士，与匈奴代表生产了争执。

虽匈奴极力制止容军火焚，可他们此行拢共就八人，护得了一时，守不住一直。

一个容军士兵，顺手从地上捡了只箭头烧了一半的飞矛，用火折子点燃，射向山包。

霎时间，熊熊火光倒影在圣女娅日白的双眸之中。

她呆愣在原地，亲眼看着火以妖娆妩媚的身姿，燃雪成灰飘落在雪白的地上。

城墙上，柳楼曦不由握紧拳头，定睛凝神，与城下的娅日苏一同谛视天地间，唯一一抹橙红。

渐渐地，火势弱去，蓦然一股深冬的烈风刮过，熄灭了火光，卷走一地黑灰，露出晶莹剔透的地面。

“这是……冰？”娅日白瞪大双眸，本能上前，靠近冰面。

只见，一副黝黑的铁画，静静地躺在透明的冰面之下。

·

雪去雨又来。

柳楼曦缓缓撩开帷幔，向窗外望去。沿途的柳枝懒懒的，在细细密密的雨雾中摇曳着身姿。颗颗水珠，和着暖风，应节合拍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击起水花。

记忆中，她回头来京城，也是冬过春来的一个清晨。

匈奴圣女娅日白那日看过铁画神迹，回到匈奴之后，在冰窟里坐了几日，思考铁画上的内容。

这幅铁画，是柳楼曦结合了颜雨筠擅长的记史画题材，以铁画为载体，用匈奴的图形纹样，描绘匈容两族，从对立征战到和平交融的画面。

谢鹤岑和苏祉猷师出同门，他留在匈奴的那段时间，曾数次与娅日苏相谈两族事宜，现在又出来一副宛如神迹的铁画。圣女娅日苏，信了，相信了画中属于两族的未来。

她花了几日说服族内，而后往大容递去愿意开放边境，互市通商的消息。

与之同时，这个计划全程仅有几人经手，多数人根本不知，都把它当了真。是故，在神迹显现的当夜，柳楼曦就收到了铁画系统的汇报，任务进度已经涨到了89%。

柳楼曦的西北之行，顺利结束。

当夜，她就坐上马车，想着回京一趟。

此刻，马车平安入京，将她送到了颜宅。

撑着伞，柳楼曦握住门环，缓缓扣响漆红的大门。

颜予清开了门，神色讶异：“兄嫂？你怎么这时回来了？”

“……”柳楼曦半眯下眼，反问：“我不应该回来？”

“不是不是。”颜予清咳了两声，赶忙解释道，“兄长此时在城西。”

话音顿了顿，这时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眉眼上扬，喜道：“兄嫂今日回来，可正是时候！快，随我去城西。”

于是，柳楼曦一路颠簸，尚未踏进颜宅半步，就被颜予清拉着回到马车上。

一路上，颜予清神神秘秘，任凭柳楼曦怎么问，什么都不肯说。

没一会，到了地儿，因颜予清身子不好，便仅是给柳楼曦指了路，叫车返回颜宅。

而柳楼曦，顶着雨，望着眼前的朱红偏门之上，藏蓝为底，漆白的“太学”两字傻了眼。

太学，古代的最高学府。总不会，颜雨筠在里面任教吧……

偏门常开，此时正有书生路过，问过柳楼曦身份之后，一脸激动，

毕恭毕敬地带着柳楼曦进了太学，从其内部，径直行到太学正门之前。

甫一迈过门槛，柳楼曦就在门前一众清瘦书生中，一眼就瞧见那又高又壮的“鹤立鸡群”之人。

颜雨筠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块由红布遮盖的方形巨|物之旁。

像是感应到背后的灼灼目光，颜雨筠回头，对上了柳楼曦的视线。

他勾唇一笑，伸手，扯下了红布。

下一瞬，四十九幅装裱完好的铁画，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观其上之内容，可知《诗》、《书》、《礼》、《易》、《春秋》五经。「3」

·

等到繁星漫天挂，月上柳梢头，颜柳两人才好不容易，从一众亢奋的书生中脱身回了颜宅。

颜雨筠温过下人从荟萃楼提来的餐食，在院中布置好晚膳，两人久违地同桌坐下。

“还要回西北吗？”他问。

柳楼曦往嘴里塞了一个肉丸子，囫囵道：“要的，我就过来看一眼。任务进度才89%，还差着些，何况木清还在西北。”

闻言，颜雨筠微微蹙眉：“怎么不带她一起回来？”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不适合奔波。说起来，她名义上那位夫君，现在如何？”

“齐地动乱，死在了反臣剑下。”颜雨筠幽幽一叹，“你放心，总归是我颜家的孩子，过后我和钰之说，让他多帮忙照看一二。日后，若是天资出色，承我楚颜……”

“等等！”柳楼曦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垂头阖眸。

月凉如水，颜雨筠凝视着枝头树叶印在石桌上黑影，默声不语。

片刻后，柳楼曦猛地起身，扑到他身上，喜笑颜开道：“我刚刚任务进度暴涨，一下子就百分百了！”

颜雨筠一寸一寸低下头，望着怀中笑得正欢的人儿，沉闷道：“终于满了……楼曦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适逢晚风拂过，叶影婆娑，沙沙作响，惹人心慌。

颜雨筠话题跳太快，柳楼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想了会，掰指头算完，说道：“过几日吧，等我去多定几件棉衣，西北可冷了。”

“不是西北。”他摇头，眉眼落寞，“回你来的世界。”

柳楼曦懵了，眨眨眼：“我不回现代啊。”

颜雨筠木愣道：“可是，这里……”

“可是，你在这里啊。”

柔和的月光之下，眼前佳人笑容明艳，唇畔似有柳絮随风，轻柔吻面。

作者有话要说：「1」空碗变鱼：中国传统戏法。

表演者会先准备一条帕子和一个空碗。将帕子铺在桌子上，然后拿起空碗在空中转几圈，表示碗中无物。将碗扣在帕子上，然后反转碗和帕子，使碗口朝上。掀起帕子，观众会看到碗中有一碗水和游动的小金鱼。

原理：表演前在碗中预先盛满水，放入金鱼，并将一块比碗口稍小的胶皮（或塑料片）卡到碗口。由于大气压力的作用，胶皮托住碗口，防止水流出来，因此鱼也不会掉出来。当碗口朝上时，胶皮和帕子一起被移走，水和鱼就出现了。

文中以尸山为帕，铁画为鱼，冰面为托片。

火烧不化冰块，参考科学小实验，火烧不破包裹着玻璃杯的白纸。

「2」出自《满江红》宋·岳飞

容未雪的名字，取自“靖康耻，犹未雪。”一句。

「3」参考化用《熹平石经》

《熹平石经》是最早的官刻儒家石经，始刻于东汉灵帝熹平四年（175年）。光和六年（183）刻成后立于开阳门外洛阳太学，故又称太学石经。石经为隶书写成，方平正直，中规入矩，故也称“一字石经”。蔡邕主持校定六经工作结束后，以小字八分将校正的经文书于石碑，因始刻于熹平四年，故称熹平石经。历时9年，共刻7部经典于46块石碑之上，字体一律采用隶书，故又称“一体石经”。经王国维考证，熹平石经的内容，包括《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并《公羊》、《论语》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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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后一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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