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夕阳熔金时，柳楼曦抱胸背靠将作府门柱，远眺着飘荡在天边外的绚烂晚霞。

她在等苏祉猷从宫中回来。今日天还未亮，他带她一同去了早朝。

这是柳楼曦头回上朝，心中难免好奇，但顾虑到女子的身份，全程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自入宫便默不作声，力求降低存在感，安安份份跟着苏祉猷。

来早朝的大臣们三两成群，各自小声交谈着，时不时有审视的目光，落在正悄悄观察四周的柳楼曦身上。

人缘颇好的苏祉猷一反常态，没融入人群，而是带着她，站在角落里，垂眉把玩着腰间玉坠不知何时新系上的青绿色剑穗。

不经意间，她的视线好巧不巧，就和正懒懒半靠在树上的容梓熙对上。然后，她就收获了一个来自容梓熙远远抛来的wink。

柳楼曦：……

一众大臣候在殿外等了好一会，放在一侧的日晷无情昭示着距离正常的上朝时间，过去了快半个时辰。

终于，在第一缕曙光绽放时，大臣们顺着公公的指引声，踩着汉白玉石阶进入内殿。

本来以苏柳二人的官职，还远没有资格入殿议事，然考虑到他们负责皇陵修建一事，容皇特设两人位于三公之后，居于内殿前列。

近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仅有皇陵一桩大事。是故，容皇软靠在椅，手撑着额头，只听太尉汇报了一份不痛不痒的小规模边境异族来犯，随口交待由太尉全权处理，接着就将话头引到了苏祉猷昨日呈上的奏折。

柳楼曦写得《豫州十七地利弊分析及其中三处重点考察地段详情》的奏折，经由苏祉猷补全润色，其中内容可谓是尽善尽美，对容皇每一个可能产生疑问的小点都进行了具体分析。

容皇颇为满意的将奏折平展在桌上，就几个细节夸了苏祉猷几句，而后视线移向他身后的柳楼曦，淡淡问道：“朕观奏章末尾处，苏卿提到与柳卿二人分职。柳卿主管皇陵设计一事，不知目前进展如何？”

“回陛下，除陵墓外部设计，其余方向均已有初步构思。”柳楼曦借把图纸递给公公的动作，抬眼窥视上座。距上已宫宴，只不足一月未见，容皇给人的感觉仿佛一瞬老了数十岁，面色发白，无精打采地摊坐在龙椅上。

容皇随意扫了画稿几眼，说了句“尚可”就将草图搁到了一边，闭上双目摆了摆手，恹恹道：“今日便到这，退朝。熙儿、雪儿、琅小子，你们三人同苏卿、柳卿去御书房。”

语罢，公公扶起容皇，从侧面先行一步，众朝臣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一丝不苟的做完了全套礼节后散开离去。

“怎么单单留下我们？”柳楼曦轻轻拉了拉苏祉猷的衣袖，小声问道。

“我知道哦，”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容梓熙抢话道，“父皇打算下任务考核我们几个皇子了，柳大人许是督查我们。”

而后他顿了顿，抹着下巴若有所思：“昨日父皇特意遣人传了口谕，今日一定要来上朝。只是……七弟怎得没来？”

身着墨衣简服的八皇子容未雪阔步疾行，与容梓熙擦肩而过时，冷冷丢下一句：“别废话，走了。”

“啧……”容梓熙弹了弹肩头莫须有的灰尘，满脸嫌弃，“八弟，你这一天天打扮得直像个黑乌鸦，又爱板着脸，瞧上去暮气沉沉，老气横秋。”

容未雪闻言停下脚步，微偏头：“天下男儿，只五哥一人，钟爱红袍鎏金华服。”

“这难道不恰好证明了，我的眼光与审美，独一无二！”容梓熙从长袖中摸出一把羽毛扇，立在胸前缓缓地摇着。

眼看容未雪额角浮出青筋，苏祉猷适时插话，阻止了事态进一步升级：“几位殿下，不若我们先去御书房。”

·

几人不紧不慢地来到御书房，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公公扶着容皇缓缓走来。

落坐后，容皇简单地问了苏祉猷几句，提起朱笔做了两个批注，而后眼神示意候立在侧的公公将奏折拿给两位皇子和代父前来的世子容风琅。

等他们三人看过奏折，容皇一面闭目养息，一面揉着眉心，萎顿道：“苏卿选出三地，朕允。你三人自行商议决定，一人选去一块，一同修筑，完工效果最佳者，封为太子。期间，苏卿赐印，行驶监察；柳卿负责修建中的各项事宜。”

“谨遵父皇之命。”容梓熙率先开口，笑眯眯应下，转而面对另外两人，谦和道，“八弟少我三载，身为兄长我自当礼让；又有琅侄儿小我一轮，且二哥治理封地春汛难以脱身，实乃劳苦功高，理应先挑。”

容未雪斜了他一眼，干脆道：“一如五哥所言。”

听到这儿，容风琅忍不住屏住呼吸，紧张与慌乱瞬间漫了上来，死死咬紧下唇。

他该怎么办？两位皇叔指定又联合起来，想针对父王！

就在这时，容皇蓦然睁眼，抓起桌上的手帕，掩唇止不住地咳了几声，等片刻平复后，面上明显不悦道：“琅小子不选，你们两人也都不选了吗？”

“怎么，朕的继位者--太子的位子就这么不受待见？还是你们都和霜儿一样，打算直接放弃？”

容风琅身子一抖，正想开口为自己找补，说点什么，余光却瞄到惹人深思的一幕。

只见，容未雪不动声色地踹了容梓熙一脚，后者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整理好衣服后，满不情愿地收起了面上一直挂着的浅笑。

“皇祖父，并非是孙儿有意拖延，只是心有顾虑。”容风琅揪住时机开口道，“孙儿觉得五皇叔与八皇叔两人，仗着父王不在，有意针对孙儿。”

容皇眼皮微抬，稍微坐正了些：“此话怎讲？”

容风琅振振有词地把上回皇陵方案平票、刚才容未雪的小动作、柳楼曦和容微霜的关系，连带着苏祉猷偏心，一股脑全讲了。

话音刚落，容梓熙很刻意地叹了一声，上前一步，凑近仔细瞧了瞧容风琅，自顾自道：“这妄想，太医能治不？”

容未雪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容皇见状面色铁青，念及太医的叮嘱，狠狠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火气，拂袖而去。

“苏卿，朕许你全权。”

苏祉猷毕恭毕敬地行礼领命，而后转眸望向手足无措的容风琅，浅笑道：“琅世子，你方才是在质疑陛下遴选人才的目光。”

“怪我，定下方案后，没有遣人和三位通个信儿。我原以为琅世子收到我去豫州探查的消息，便应当知晓选了哪个。琅世子口中，我们合谋算计你的方案。最后，定下了我同柳大人主做的那个。”

“下官说过，将作府持中立态度，只修筑，不参与朝政之争。”

柳楼曦特别认真地点头复议。

容风琅瞪大双眼，视线呆呆地移向容梓熙。

容梓熙一摊手，无奈道：“二哥没同你说过吗？母妃身子不好，我自小便养在德妃娘娘膝下，与八弟关系自然亲近。”

容风琅：……

“好了，说会正题还请三位依照陛下的决议，各自选地吧。”苏祉猷温声拉回话头。

有了容皇给的便宜全权，现下，苏祉猷在此事上有绝对的控制权。

容梓熙眸光流转，轻笑一声，顺应道：“好心谦让倒是让琅侄儿多想了，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中，一个最具有艺术感的字，我选豫中……”他一手揽袖，另一手点了点豫州地图的中心。

没等他说完，容风琅急声抢到：“豫东南，我要东南面。”

苏祉猷提笔在地图上写下“二”、“五”两字：“只剩下豫北，八皇子你看……”

容未雪：“随意。”

“如此选址便算敲定。”

接着，苏祉猷侧移半步，让出身位，展手朝向柳楼曦：“为求公正，此后诸事，三位便同柳大人商议，下官不再直接参与其中。”

柳楼曦一怔，下意识望向他。

此时，容风琅的注意力才落到她身上，瞳孔霎时紧缩。上次在将作府，他心思全然放在方案上，没留心到这位柳大人。

他见过她，三年前，在丽城太守府。

耳边，苏祉猷继续说道：“因三地修建，考虑到三地地貌不同，且各具特色。需等柳大人实地考察过后，画出图稿，而后于同日同时一同动工。”

“在此期间，两位皇子和世子可与柳大人随行考察，实时提出见解，亦可自行安排行程。”

“今日暂且如此，三位回去后，各自约柳大人详议吧。”

有了适才一遭，这回容风琅谨慎了不少，试探问道：“苏大人，豫地东南向比邻父王封地，将作府能否不插手其中。”

苏祉猷微微偏头：“二皇子想独立修建，不需要柳大人提供技术指导吗？”

容风琅颔首：“正是。”

苏祉猷：“柳大人？”

“可以。”柳楼曦果断答应。

一开始就没想到，容皇要她设计三份相似的方案，三地同时动工。现在有人主动提出不需要她，她乐得少弄一份，便很快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