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苦短，光阴荏苒，已是晨曦初露，风轻日暖。

柔和的风裹挟着阳光，悄悄从微敞的轩窗偷入床畔，撩开隐约映出一抹春色的薄红帐幔，窃去一缕幽香。

颜雨筠端着茶盘，轻轻推开木门，蹑手蹑脚挪到床边，将盛得满满当当的木盘放在床头，又贴心地倒上一杯凉茶。

而后他坐于床边，随手取来一卷书，眉目柔和，唇角带笑，心思不知是在书上，还是里侧花锦被下凸起的团子。

日渐东升，起初稀薄的光慢慢变得晃眼。

昨夜被摆弄得不成人样的柳楼曦，意识模糊，抬手不满地对着空气挥了两下，一把拉起被子，盖在头上遮住脸，嘟囔道：“颜雨筠、混蛋……”

一旁，颜雨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溢满懊悔与心疼。新婚良辰美景，又是初尝欢露，一时兴起难忍，折腾到后半夜，全然没想到楼曦的身子会吃不消。

幸好，楚颜家上无需她早起奉茶的长辈，下亦不用她掌家操持，可以好好歇上几日。

登时，轩窗一动，向外又打开一两寸，其上有一婀娜身影。他顺着声响望去，只见分给柳楼曦的侍女林夕站在窗边，冲着他比了个“请”的姿势。

颜雨筠温和的面上，微乎其微地敷上一层寒雾，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合起，扣上木锁。接着他缓步走出屋子，瞥眼示意林夕跟上，一路出了院门，心里默算着吵不到柳楼曦的距离，停下步子，淡漠道：“说。”

“家主，赵颜家主请您和夫人过去，说是有客来访。”林夕媚眼如丝，娇滴滴地福身回答。

颜雨筠甩袖离去：“你之后留在外院，不要去夫人身前。”

“家主？是我做错什么事，惹您不开心了吗？”林夕小碎步追上去，眼眶一红，故作柔弱低低抽泣。

“你的主子是夫人。”丢下这一句后，颜雨筠没有再理她，径直回到房中。

而身后赶不上他步伐的林夕，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止步于门口，望着他的背影，一把抹去泪水，泄愤似的跺了跺脚。

·

长风卷闲云散漫，屋内燃熏香缭绕，轻纱笼佳人困倦。

颜雨筠徐徐走到床边，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拱起的小山包，柔声道：“楼曦，醒了吗？”

“好困。”柳楼曦不耐地翻了个身，一卷锦被，将头埋得更深。

长辈和贵客在等着他们，可颜雨筠不忍心把她强行叫起，只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你休息，谢家人来了，我先过去。”

谁料，柳楼曦一掀被子，猛得坐起，但因为身子酸软无力，又后仰跌入床榻。

“楼曦！”颜雨筠急忙侧身伸手去扶，“怎么样了？昨夜是我过了，再没有下次。”

柳楼曦靠在他身上，眼睛半睁半闭，头一点一点地，浑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木楞片刻，她意识渐渐清醒，眼睛微张向下一扫，暼见穿着的桃粉色里衣和感受到的干爽身子。心道：颜雨筠算是干了件人事，还知道帮她清洗。

但是一想到她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还不停，顿时玩心一起，故意用脑袋蹭了蹭他胸膛，撒娇道：“帮我穿衣服嘛，我想去。”

颜雨筠低头垂眸，望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眶，圈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一收，声音不自觉哑了下来：“……让侍女来。”

“新婚第一日，你就欺负我！叫不停就算了，弄得我快散架了，你还不帮我穿衣服！是不是你们男的都这样，上完了就没爱了！”柳楼曦面颊透粉，佯装发怒，从他怀里出来，手抱着胸，头一扭，下巴一抬不看他。

“我没有……”颜雨筠从没见过她这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但敏锐得抓住了重点——穿衣服。于是他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鹅黄色的曲裾裙，呆呆地拿过来，干巴巴道，“怎……怎么穿？”

“哼，现在不要你穿了，你出去叫林夕她们来帮我梳头。”柳楼曦抢过衣服，脸颊气鼓鼓的。

颜雨筠走到门前，背对着已经开始换衣服的她，淡淡道：“林夕调走了，我叫其他人。”

“啊，那不用叫了，我很快。对了，她怎么了？”柳楼曦一边系衣带，一边不解地问道。

颜雨筠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迟三嫂的人，心思不正。”

“居然是坑我那位的人？啧，亏我还好喜欢林夕。”柳楼曦以手为梳，束起一个高马尾，发丝一卷，用簪子固定住，飞快地洗漱完。

正欲出门，刚好一眼扫过床头的点心，顺道拿了嘴里塞一个，又一手一个，而后手肘顶开房门，含糊不清道：“走，我好了。”

颜雨筠见她神色如常，紧崩的弦舒缓下来，温和道：“慢点吃，不着急。”

·

颜家客房内，冰块溢出阵阵凉意，颜钰之正耐着性子，陪谢家来客对弈。

“秦颜公子，你这步 '星小飞挂单官守定式' 走得甚妙，上攻下守，进退有度。可见你思绪活跃，对棋谱的研究深刻，落子速度亦很迅速。有道是……”「1」

颜钰之一脸木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棋盘，一面听他说，一面喝了一盏茶，续上一杯，又等了一会，然而面前之人还在喋喋不休得分析棋局。

“谢先生，您点评了有好长时间了，请问您可以行下一步了吗？”他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住打断他，语罢，正巧看见门口颜雨筠壮硕的身形，身子一松，如释重负道，“雨筠兄和楚颜夫人来了。”

实际上，他们来了有一会了。两人刚来，便听见谢家来客的长篇阔论，柳楼曦觉得打断他不礼貌，便打算等他说完再进去。

由此，两人在门口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单看这第一面，柳楼曦对赵颜家主举荐的这位谢家人的好感全无，感觉这人不好搞。

“呀，怪吾怪吾。吾观棋一时兴起，忘了这茬。谢家鹤岑，见过二位。”谢鹤岑起身一礼，未等柳楼曦和颜雨筠做出反应，复坐回原位，捻起白子，飞快落下，“秦颜公子，到你了。”

“谢先生，钰之自认不是您的对手，不然，我们先不下了？”颜钰之扶住额头，提议道。

谢鹤岑摇摇头，眼不离黑白子，断然拒绝：“事情应一件一件地做，无关轻重缓急，重要的是做事的态度和心境。君子行事，当一丝不苟，不得三心二意，不得草草敷衍，不得无所作为。”

“至于吾与楚颜二位所谈之事，在此局结束之后，再与之相商。二位可以先行离去，待吾结束，差人前去告知。”

柳楼曦越看越觉得他像古板的老学究，嘴唇紧抿，缩了缩脖子，望了一眼生无可恋的颜钰之，赶忙拉着颜雨筠溜了。

·

用过午膳，他们回到房中。

柳楼曦半躺在美人榻上，颜雨筠在她身畔轻摇蒲扇。突然，她脑海中响起熟悉的机械音：

【以下为因故屏蔽的后置消息】

【已达成任务进度：25%】

【奖励已发放至子系统，宿主可自行查询】

【已开启下阶段任务：41%（现27%）】

许久不动的进度条终于涨了，还一下疯涨到27%！柳楼曦难掩激动得抱着颜雨筠亲了一口，瞬间动力满满。就算谢鹤岑再难搞定，她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遂问道：“小竹子，你认识谢鹤岑不？”

颜雨筠想了一会：“听过他的事迹，他是赵颜公子的师兄。”

柳楼曦：“详细同我讲讲呗，我感觉他……好严厉。”

“传闻谢鹤岑自幼聪慧，一岁识字，三岁背诗，五岁作诗，七岁行文，一十五岁得容皇赏识，一十八岁任少傅，二十二岁离宫。”

柳楼曦听得目瞪口呆：“好强，我服了。”

颜雨筠顿了顿，补了一句：“据传……苏祉猷是他亲手带大的师弟。”

“所以，我其实可以找苏祉猷帮我写《百寿图》的字帖？”柳楼曦嘴角一撇。

颜雨筠微微摇了摇头：“苏祉猷三日前，来了一趟，取了两封举荐信。当晚便动身离开丽城，去往京都了。”

“好吧。”柳楼曦如晒焦的花一样，蔫巴趴在桌上，“谢鹤岑看起来，就像那种学术气息特别重的老学究。”

林夕被换下后，新调上来的木清扣了扣门：“家主，夫人，谢先生来请。”

·

“两位请坐，稍等吾一刻钟。”他们刚走进客房，谢鹤岑没带什么感情地瞥了一眼，低下头，将手里的卷轴书册整理收入放于桌上的书箱。

一刻钟后，他指了指颜雨筠，不疾不徐道：“楚颜家主可以先行离去了。吾只与一人谈话，两人恐意见不合，扰吾思绪。”

“或是楚颜夫人离去，二位留下一人，即可。”

颜雨筠眸中满是担忧，低声问道：“楼曦，你可以吗？”

柳楼曦点点头。

“铁画一事，昨日大婚，吾亦在宾客席中，略有了解。今晨，秦颜公子将你们拟制的宣传读本交予吾，吾已阅毕。依吾之见，你所需的，只是吾帮你书一封《百寿图》的字帖。”

柳楼曦沉默了片刻，仔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谢鹤岑挑眉道：“布纸，研墨。”

他暗示的桌子，是会客放茶的正方形小木桌，其上还放着他的书箱，可供写字摆放宣纸的地方不多，她便伸手将书箱抱起，想移到另一张桌上。

谢鹤岑正在饮茶，余光看见她的动作，失色道：“别碰！”

柳楼曦猛地一愣，急急撤回已经摸到书箱的食指。

谢鹤岑重重放下茶盏，面色阴沉，动作一收，把笔放回笔架上，抱起书箱，捏着衣袖，将柳楼曦碰到的地方，整整擦拭了三遍。

柳楼曦望着他的动作，见他气极，大气不敢出，垂下头，姣好的面容上布满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碰。”

“楚颜夫人，你虽是女子，然，即选择不拘于后院家宅，独当一面，便不会得到归属于对女子的照顾。并且，世人对你的行事作风要求，与男子是一样的，甚至会高于男子的标准。所以，吾希望你能记住，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颜家，是你创造出的铁画。君子不随意动他人心爱之物，你如此冒失的行径，吾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对不起。”

谢鹤岑不悦道：“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1」：围棋定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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