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
一颗豆大的雨珠滴落在她的眼睫上。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意识正一点点地恢复。
虽然还是看不大清,但透过迷糊的视线,她能察觉到自己此刻正趴在某个男人的背上。
她的眼睛本就酸痛得睁不开,绵密的雨点似是由生硬的白玉雕琢而成的,打在身上,是透骨的寒凉。
好冷。
酸疼的寒意在她身上一点点地蔓延,她浑身松软的似是一团棉絮,雨势再大些,只怕她的骨头就要散架了。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其实本不必这样努力的,只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背着她的人是谁。
他的背沉稳而有力,雨滴顺着空隙滑落,将他后背打得半湿。
剔透的雨珠顺着他的脖颈自然垂落,延至他的锁骨,形成一道明晰的水线。
她抬眸,视线落在他的侧颜上。
雨水沿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坠在他凸起的喉结上,于清隽中透着些许野性。
叶阮曦有一瞬的恍惚,随之而来的是温吞的怔愣——为什么会是季南浔。
“季南浔。”
她好害怕自己掉下去,搂住他脖颈的手越收越紧,却又控制不住地发抖。
水声淹没了他的音量。
她听见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是因为离他的后背太近,她能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而她的呼吸频率逐渐同他亦步亦趋。
她以为现在的一切都显得极其不真切,或许只有反复的确认才能给她带来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季南浔,”她低低地重复着,重复唤他的名字,“季南浔。”
他顿了一下,“什么?是不是很难受?”
她真的很难受。
紧绷着的泪腺在这一瞬断开,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跌落出来,一颗接着一颗,模糊了她的视线。
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垂下,滴在湿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层透明色的涟漪。
她觉得这样很狼狈。
所以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她昂起头,浓黑的羽睫簌簌地眨动着,努力着想要将眼泪憋回去。
季南浔还是察觉到了。
他步子虽没停,嗓音却温和了许多,带着些许试探:“你是不是……哭了?”
她摇摇头,想要晃掉眼眶里的泪珠,紧咬着唇瓣,道:“没有。雨水流到眼睛里了。”
若换做以前的叶阮曦,她不仅会明目张胆的哭,还会哭得很大声,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的难过。
以前的叶阮曦,从不避讳在季南浔面前哭。
可现在的她,似乎不再有资格了。
她不能贪心。
不能贪心地拥有他,拥有他以哥哥的名义带给她的怜悯与关心。
因为他,不属于她。
季南浔,不属于叶阮曦。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难受过。
不是因为军训难受,不是因为不舒服难受,也不是因为淋了雨难受。
而是因为,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的认识到她和季南浔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初的她,只是想看一看他的世界。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拼命地想要踏入他的世界。
她越来越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
但理智告诉她,就该到此为止了。
“季南浔,”叶阮曦笑了一下,那一瞬,似有一条亮晶晶的液体从她脸颊顺流而下:“放我下来吧。”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以“喜欢”的姿态,唤他的名字了。
季南浔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温声道:“不要任性。从这个岔路口过去就到医务室了。”
这一次,不是任性。
她害怕自己会依赖这种趴在他背上的感觉,然后,就再也下不去了。
“我自己走。”她顿了一下,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半开玩笑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季南浔并不在意她这套说辞。
他保持着先前的步伐节奏,不紧不慢道:“首先,我是后勤部成员,新生受伤,我有义务将她安全送至医务室。”
“其次,你当你是我妹妹,哥哥背妹妹去医务室,不算越界。”
叶阮曦喉咙一哽,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面上的僵笑短暂凝滞了一瞬,又很快沉淡了下去。
她闭了闭眼,小声嘟囔道:“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总之,我不想让除了我男朋友以外的男生背我。”她握住他脖颈的手慢慢松开,“所以季……南浔哥哥,你要是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自己下去了。”
他大概是怕她松手会摔下去,只得停住了脚步,将她慢慢放了下来。
刚落地的一瞬,她重心不稳,步伐晃悠悠的,似是下一瞬就会摔下去。
季南浔扶住她的胳膊,“还支撑得住吗?”
雨中的叶阮曦脸色苍白到极点,血色全无。
季南浔不管她是否愿意,一边替她挡头顶的雨滴,一边紧挽着她的胳膊,扶着她往医务室的方向一点点挪步。
到医务室的时候,他身上似是湿透了,只是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不大看的出来。
她用手沥干头发上的雨滴,淡淡道:“你回去换衣服吧,我自己去就行。”
“后勤部的工作而已。”季南浔从口袋里找出一袋纸巾,递给她:“叶同学,我不想被扣上一个渎职的罪名。”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确实找不到别的理由再赶他走,只能默许他的陪同。
虽是第一天军训,医务室里的受伤的学生却是不少。其中也不乏有为了躲避训练,故意留在医务室的“逃兵”,又因暴雨的缘故,一时半会回不去。
“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医务室的女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瞥了一眼季南浔:“怎么不给你女朋友撑把伞?”
在季南浔解释前,她抢先一步开口:“我不是他女朋友。”
季南浔接话道:“我是她哥哥。”
“先量个体温吧。”校医拿出体温枪,对着她的额头测了一枪。
38.5——中度发热。
季南浔盯着体温枪上的温度,微微蹙眉:“十分钟前她浑身发冷,然后就晕倒了,还淋了雨,您知道什么原因吗?”
校医点点头,转而问她:“小姑娘,你早上吃过早饭没有?”
叶阮曦摇了摇头,早上出来得太急,她只匆忙啃了两口面包。
“你是空腹导致的低血糖,需要静脉补充葡萄糖。发热的话,我一会儿给你找块冰袋,先放在额头上降温。”
“小伙子,你去给她买点类似小米粥这样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给她补充营养。”
她被留在医务室输液,季南浔听完校医的叮嘱,给她买来一碗小米粥、一杯热牛奶,还有一盒糖。
她右手挂着吊瓶,左手不方便行动。
季南浔舀起一勺米粥,自然而然地递了过来,“先吃点清淡的垫垫肚子。”
“不用,我自己来。”她往右侧移了移,避开他递来的粥勺。
季南浔将勺子放回碗里,重新搬来一张椅子,将米粥放在椅子上,推到她左手边。
他盯着米粥,冷声道:“那你自己来,一滴也不许剩。”
凭什么。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怎么好意思这样理直气壮的要求她。
她虽然生气,但还是舀起了米粥,一勺勺地往嘴边送,尽量保持平稳。
虽说喝的动作温吞,但到底没剩下几勺。
季南浔收拾好椅子上的塑料盒,又问:“你想喝点热水吗?我去给你倒。”
一分钟后,一个装满了热水的纸杯摆放在她的左手边,上头还冒着白气。
季南浔的手悬在杯口的位置,扇了又扇,而后拿起纸杯,微晃了晃:“温度差不多了。”
印象里,以前的季南浔似乎不像现在这样会照顾人。
以前的他甚至不理解小孩子的喉咙为什么会吞不下胶囊,更不会贴心到注意一杯白水的温度是否合适。
现在的季南浔似乎什么都懂。
可他懂得越多,她就越难过,她总忍不住地去想,他照顾许诗晴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上心,或者说,比现在还要上心许多倍。
她侧眸,瞥了一眼窗外,雨水依旧簌簌地下着:“季南浔,你不用回操场帮忙收拾后勤部的棚子吗?”
“不用。他们那的人手应该够。”
季南浔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轻瞥了一眼,而后迅速拢合了目光,把纸杯递了过来。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她啜了一小口热水,抬眸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出乎她的意料,季南浔没有反驳她的话。
他盯着她的眼眸,勾了勾唇,道:“我知道。”
“我知道曦曦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为一颗糖哭鼻子的小丫头了。”他笑了下,朝她晃了下糖盒。
熟悉的黄色糖皮包装。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陈皮糖了。
很奇怪。
她竟然还记得陈皮糖的味道,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颗沾了些许抗敏药苦味的陈皮糖。
酸酸甜甜,于苦涩中透着些许甘甜。
“学校超市里只能买到这个。”他剥开糖纸,递到她的掌心:“哥哥下次给你买水果糖,好不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九年前的季南浔,信守了他的诺言。
后来,他真的给她买了一大盒的手工切片的水果糖。
九年后的她,恍然间,以为什么都没变。
其实什么都变了。
她笑了下,将掌心的陈皮糖放到口中:“不用了,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真的伤心了……下定决心要放下。
季南浔:求你了,老婆,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