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倒是说个理由啊!!”
正焦灼着,突然敲门的谢文酒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不可开交的气氛被几声尴尬的咳嗽成功捏碎。
“有个事。没打扰你们吧?”
骆延扔下手里的书转身进了屋,柳青炎看上去有些落魄;谢文酒俯身捡起这些写满了字的纸,叠好放进柳青炎手里。
“喝口东西。别急。”
“我没急。”但柳青炎却一口把一大杯茶全吞进肚里。
“还说你没急,搁门外我都听见了。”
“我说了,我没急。”
“好,你说得对。不过我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你?”
“是阿木提和老马。他们那里出了点儿事。”
村子口又一次挤满了人,大家围成一个圈,看见柳青炎来了纷纷为她让开了条路;阿木提和马木洒两人面前跪着三个嘴巴被毛巾堵住,双手被反绑在一起,满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哈喇子的男人。看上去像是被风吹散的三坨稀泥。
然而最让柳青炎惊讶的是,这三个人面前放着三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
“今天在我家库房那边被抓住的,几个兔崽子卖毒品!”
“打死他们!”“拖出去喂狗!”
柳青炎皱着眉挥手制止了群情激愤,心里默默嘀咕着感谢国家近几年来大力宣传管控毒品的必要性,敢情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儿还有意外收获。
柳青炎驱散了无关村民后,让两个当事人拽着三个毒贩子前去了被逮到的现场;不久后老季带着一众人马匆匆赶来,正要连人带赃一起羁押走之前,柳青炎叫住了老季。
柳青炎让老季在库房门口先等一下,自己带上手套鞋套走进库房;她拿着手电筒在屋里照来照去,心底却想着这三个家伙莫名其妙地出现应该不是个意外。
不过好在她很快就有了答案,她选中了一个看面相应该是老大的男人,取下了他嘴里的毛巾,还没等开口柳青炎就闻到了两种异味。
首先第一种,是他的口臭。
这名男子即刻扑通一声跪在柳青炎面前开始了他的忏悔;柳青炎见多了这种人,她并不关心这人多少天没刷牙,她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第二种气味。
“你们是从哪里跑来的?”
“……啊?”
“警察问你们话呢!”
老马中气十足的压迫感把这男人吓了一大跳,更加不敢直视柳青炎了,何况是一五一十地说实话。
“抬起头看着我。你们从哪过来的?”
“就是那边,那,那座山上。”
“山上?”
“我们都是在山上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吧就——”
“就怎么了?”
“今天天黑,我们为了不被发现就没开灯,可谁知道,看见尸体了。”
柳青炎的猜测得到证实;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恐怕是连那库房里的任何味道都被牵制住了,谁还会关心他们衣服背后沾了血?
“尸体。”
“是,是一只脚!对,没错,就是一只脚!”
“什么呀,肯定你看错了,明明就是一颗头。”
他们因为这样的事情辩论起来,浑然忘了刚刚的恐惧。柳青炎沉思着,把谢文酒拽到了一边。
“那是座什么山?”
“就只是一座山啊,连名字都没有。没啥特别的——哦,上面有座庙。”
“庙?”
天色已晚,把这三个人拴在身边暂时不是个办法,柳青炎让老季开车先把他们关到谢文酒的那个棚子里,现在再回派出所可能会误事,柳青炎于是决定,明天一早就上山。
“这都快十点了。不太安全吧?”
“现在空落落地把余渊那个杀人凶手放逐门外更危险。如果余渊真躲在那山上呢?”
谢文酒端来了一壶热茶放在脚边。
“我有个疑问,既然他们看到了尸体,为什么会跑到库房里躲着?”
谢文酒和柳青炎一并思考着,近乎协同般,二人互相看了看。
“也许,山上的那碎尸的主人会给我们答案。”
“我还是觉得这太危险了,谁晓得那山里住着什么?”
马木洒附和阿木提的观点。柳青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她总觉得余渊一定住在那山里。
柳青炎忽然想到了什么。
“谢文酒,你之前说,那里有座庙?”
“对啊,当时还是我和——还有老马他们一起去建的。”
谢文酒略显心虚般指了指角落里那扇紧闭的门。
“路你还记得吗?”
“记得。”
“老季,走,跟我去把他们三个人带过来,我要问问他们一些事。”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行人出了房门,正戴着帽子的柳青炎偶然看见谢文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怎么了?”
“奇怪了,阿玉呢?”
“文酒!!”
先走一步的阿木提和马木洒在外头喊着谢文酒的名字;一行人站在坡上朝下看,正看见那反射着月光的铁皮棚子处周围围着一圈狼,而那三个毒贩早已自己解开了绳子,彼此作伴爬到了顶棚上,似乎瞅见了救星一样,朝着柳青炎一众人大喊救命。
“阿玉!”
“别急。走,我们先回去叫人。你们千万别跟它们闹冲突,这个点儿的狼都是饿了一天的。老马我们走!”
“谢文酒!!”
她正看见她那只养了数年的爱犬被狼群围在大棚中央,明明那匹头狼已经露出了沾满唾液的利齿,但阿玉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仍然保持着战斗姿势。
但是没用,双拳都难敌四手,何况是一只家犬面对数只饿了一天的野狼群。
谢文酒几近嘶吼着呼唤阿玉的名字,但灰暗中那团黄色的卫士仍旧没有退却半步。棚子里的牛羊因为一米开外的危险而开始躁动不安,棚上的三个孤魂野鬼被这些因为自己身上的血迹引来饿狼而心惊肉跳;狼群合围出了攻势,狼王发起了进攻的命令,而阿木提和马木洒带着人匆匆赶来已是好几分钟之后的事情。
狼群带着打下来的战利品班师回朝,哭成泪人的谢文酒奋不顾身地跑向了奄奄一息的阿玉身边——那股血腥味儿麻木了柳青炎的脑袋,她这才想起,还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
骆延不在屋里,而是在天台上;她也目睹了惨剧的全过程。
她正插着兜喝着酒,听见背后有动静,只是默默转过身,又背过去坐在围栏上。
“欸,别掉下去了。”
骆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我今天才发现一个事。你看得比我们这些人远,世界也远比我们的广大,听上去像是一种幸福,其实呢,就是一种他妈的诅咒。”
“骆延。”
“都听见了。哪座山?”
柳青炎指给了骆延看。
“骆延……”
“你靠我太近了。”
柳青炎松开了骆延掌心的柳树,咬了咬牙,转而从后背整个抱住了她。
“阿玉死了。”
“不用你来提醒我。”
“你别哭了。”
“怎么了?你终于舍得看见我了?”
“你又要飞走了。”
骆延不争气似地飞快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报复一般往柳青炎的虎口处咬了一口。
“要你管。”
“有时我真是爱惨了你这副模样。”
“松开我。”
柳青炎即时松开了手臂,骆延即刻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扔下一瓶酒后离开了天台。
柳青炎把酒举起来,把瓶底对准了月亮,万花筒把她推进了甜蜜的漩涡里。
——
“我帮你拿吧。”
骆延把柳青炎伸来的手拍开,自己拿着登山杖迅速向前甩了柳青炎好几步。
谢文酒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而阿木提和老马则是显得有些不在状况。
“不是吧,又吵了?昨晚刚吵过了你。”
“管好自己吧。”
柳青炎今天显得极其苦闷,提也不提昨晚的荒唐和单调,今日依旧照常早起,却发现楼下老季早已把车开了过来。
今日艳阳高照,空气新鲜可见度高,如若不是为了上山找那些尸块,这里只能拿来旅游。
尸块没找到,倒是先发现了半山腰处的那座庙。
柳青炎寻了个地方把那三个毒贩拴好,自己拿出干粮坐到一块巨石上慢慢下咽。
谢文酒则看着那个落寞孤独的背影,戳了下身边的骆延。
假如我们离得太近,显而易见的事物会变得无形。
——
“警官,给我们也拿点儿吃的啊!”
插嘴打断了柳青炎和骆延的说话,柳青炎随即扔过去两袋面包。
“刚刚说到哪了?”
“我说,你真的看不见我吗?”
一向耿直有话就说的柳青炎此刻陷入了回忆里,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刚合租那会儿,骆延像个严肃的阿姨一样宣读着合租条约,然而自己却在几星期后忙忘了交水电。那时的天气还很好,城市里的鸟语花香还没有很快逝去。
“你笑什么?”
“突然想到当时刚认识的时候,你抱着猫进屋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笑的?”骆延嗔怒这人丝毫不讲场合地开始用回忆扯开话题。
好笑的其实是,柳青炎惊叹于骆延和骆哥的同步度;住在一起久了两个物种越长越像,也不知道家里那只肥嘟嘟的橘子现在有没有想念它的老母亲。
“我怎么会看不见你?当我们靠得太远,会像眼前这些山一样,总有什么东西把我们劈开,但又会有什么东西把我们连在一起。而当我们靠得太近,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就会变得无形了。”
“我没有说希望你像别的爱人一样对待人有多么多么好,我就希望你能,多看看我。”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柳青炎把手里的饼干放到骆延手心里。“你还记得你当时来给我送饼干吗?”
那时候有一只小蝴蝶和一只小蜘蛛正打算飞走,被互相的翅膀和茧壳给拽下了。
“假如我们完全没有尽力去理解对方,倒霉事才不会真正找上门来。不对,我这么说显得我好混蛋。”
“你本来就是个混蛋。”
柳青炎笑着捏了下骆延的脸蛋儿:“你能来,我能在这找到你,就说明还没有太糟。”
柳青炎一下攥起骆延的手,脸却突然红了;好像有一句憋了从宇宙爆炸到现在这么久的话一直没能说出来,而刚刚还一脸委屈求安慰的某人此刻只剩下疑惑,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笑容。
“哎呀不说了,害羞了。”
“说嘛,说不定说出来我就再也不用吃那些破药了。”
柳青炎用指腹来回摩挲了几下骆延手里的柳树,还是没能讲出那句话。
“不说了不说了。”
“说嘛柳青炎,哎,别走啊——”
“休息好了没,出发了!”
“柳警官——柳青炎!别走啊!——”
骆延一下子从背后跳到了柳青炎背上。
“你干嘛?”
“累了,走不动了……”
后面的某三个人目睹了这一切,两个老头子整齐地看向谢文酒。
谢文酒一脸姨母笑地看着面前这一切。转而走到两个老头子中间搂着他们宽厚的肩膀,笑着跟了上去。
得有一些事情让我们找到自己的价值和目的,无论是盒饭一样被售卖的爱情还是找座山修一座庙以进去修行,总有事情得愉快地塞满我们的心,随着一天天的流逝,大家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掉入了怀疑和不再被爱的漩涡里。幸运的是,我还没有死去,我还在试着感受那些虚弱的爱,那种基本元素四处可见,一份古老的礼物打开了现代世界的大门,读出我沉寂已久的文字,奏起一曲不再被忽略的情绪。
然而世上最幸福的事一定是尽了全力去爱,因为爱是兼顾,也是真挚,更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