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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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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炎小朋友第一次路过丹柏市公安局,就对额顶熠熠生辉的国徽生出无限的好奇。当时的小柳青炎一个劲拽着她爸爸的手,指着头顶的国旗和国徽,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柳骞和江绮拉着小柳青炎刚从超市出来,同时注意到了小朋友的眼神,心里呵呵一笑。

柳骞是一个典型的老派温润型知识分子,生在丹柏长在丹柏,年轻那会儿当过兵,去过公安队伍锻炼,拿过个人三等功,身体健康感情良好,光荣地成为了一辈子的人民干部,就是有点直男;江绮曾经当过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的助教,后来又因为个人原因引退了并转到另一个学校当老师,一直都在丹柏教书。

她挺头疼的,结婚后一直都在思考当初为什么会着了这个人的道。

柳骞和江绮的相识也充满了仪式感,起源于一个案件,那年还在公安队伍里的柳骞跟着宋俞出过一个现场,当事人就是江绮。

两个二十几岁的小年轻看对眼是很正常的事,但柳骞身边的朋友们好像不怎么乐意。

说好的一起入党参加工作,怎么你就半路背叛组织了呢?

柳骞的背叛干净利落,结婚,购置新房,从入党再到踏实工作,生活美满又安详。

囿于二人工作性质的原因,当初他们俩仔细思考了很久,才决定要一个孩子。

柳骞的想法就很朴素,继承衣钵,不能为人民服务也得加入无私奉献的队伍;江绮一直很反对柳骞的这个“传承香火”的想法,她只认为不管是男孩女孩,只要她遵循自己的想法活着就好。

事实证明,柳青炎跟他爹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数年后的柳青炎的到来还让这对革命夫妻不安宁了一阵子:她像她爹一样调皮不走寻常路,顽童一样的性格,可在处子模式和脱兔模式中随意切换,柳青炎从小爱看书,喜欢缠着柳骞问这问那,有时柳青炎还会从家里翻出一堆古董,戴上柳骞工作那会儿戴的红星小帽,模仿着电视里的解放军战士走正步,可手上没有五星红旗,柳青炎就拿自己的衣服当红旗,还要朝着柳骞敬礼,问一些傻乎乎的问题。

柳青炎从小就展示出了跟她父母基本契合的特点,既有柳骞刀刻斧雕般的五官,又有江绮眉眼间的柔软;柳青炎会跟着她爹每天外出晨跑,也会跟着她妈找时间读诗词学知识;自小就在干部大院长大的柳青炎还养成了不服输能吃苦的性格——就是总会把同小区的男孩们欺负得哇哇大哭,自己则像一个常胜将军一样班师回家向柳骞请功。

这挺让柳骞头疼的,柳骞却又私下认为,这就是根正苗红的培养对象。

柳骞的书房往往是柳青炎的暖房,那里的书籍在小柳青炎看来高深莫测,柳骞经常哭笑不得地被迫给她讲明白某某历史故事;书房内有个玻璃柜,柳骞会把他的一些纪念品一般都放在那,并提醒柳青炎不可以碰。

柳青炎当然不会碰,因为那时候她也够不着;可就是某一天柳青炎放学回来,余光中偶然看到了柳骞别在长衫上的那枚党徽。

鲜艳的红色仿佛一声声呼唤,使柳青炎尚且稚嫩的心不停跳动。

江绮那时在做饭,喊了好几声柳青炎她都没应,正想斥责几句,就发现柳青炎正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那枚荣耀。

江绮失笑,默默离开了。

那年柳青炎十岁。

事情迎来转变是宋俞的一次拜访。

彼时的柳青炎因为小时候的身体基础现在都快到柳骞肩膀头了,然而柳骞总是向领居说这孩子都长成大姑娘了,柳青炎就不怎么乐意,因为柳骞都是把自己当男孩在养。

柳骞自认为自己老了应该也矮不到哪去,直到有一天柳青炎像老小子一样搭上柳骞的一边肩头,柳骞才不得不承认时光的无情。

这天柳青炎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听见敲门声就自觉地去开门,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身着制服气度不凡的警官。

宋俞和他拿在手里的小礼物一并朝柳青炎致礼。

听见有人敲门,柳骞踩上拖鞋从书房出来,一看是老领导,顿时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团。

柳青炎听出了老爸的意思,于是主动接过面前这位警官的礼物,请宋俞入坐。

“柳骞,还不承认你老?看看这姑娘都这么大了。”

——这是柳青炎当年能记住的唯一一句话,其实她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精神头尚旺的警官十几年后将会成为自己的上司。

宋俞的本意只是老友拜访,谁知道却在某个人心中埋下了未来的种子。

自幼被身着各种制服的领居和红色精神包围而长大的柳青炎总是忍不住对大人们的神秘话题感到莫大的兴趣,最后反射出来的决心就是,柳青炎瞒着所有人报考了警校。

这件事直到高考完柳青炎才向柳骞和江绮坦白,柳青炎用了一个直言不讳坦白不拐弯抹角的强硬形式诉说,就好像是在审犯人一样。

柳骞明白了,自己殚精竭虑十几年,到头来还是被自己一早就挖的坑坑了。

那年柳青炎十八岁,脸上充满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又不同于其他人,她长得好看,身高挺拔又匀称,身上附带着独有的气势。

是一股为民请命的英气。

柳青炎如愿进了警校,这里的一切好像都跟幼时接触的差不多,却又感觉哪里不一样:抬头就是国旗飘扬,左邻右舍皆是怀抱同样理想的人,师傅们有些是身经百战光荣退休的老同志,有些则是心甘情愿投身于教育润泽一方。

收起了调皮和大大咧咧的柳青炎换了副莫样,更冷峻,更细致,逐渐展现出女警不同于男警的优势。或是考试,或是常规训练,再到被老师选进国旗班,柳青炎一直保持着干劲,排名名列前茅不说,柳青炎的一些考核成绩总会登上当天的榜单里,或是被老师们拿来做模版。

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那些追求者们多半都被柳青炎身上的独特气质吸引,然后无一例外的,柳青炎都拒绝了他们。柳青炎对那些听闻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同宿舍的那些舍友都对柳青炎报以嫉妒和更大的敬意——因为用老师的话来说,柳青炎简直就是他们这群愣头青中的楷模。没有不现实的憧憬,不抱无法实现的幻想,务实训练认真学习,一边是柳青炎在为能够接触更多实习机会而积极准备,一边是命运正在安排一场盛大的奏鸣曲。

那年柳青炎二十一,大好未来在向她招手,一路坦途正在朝她微笑。

变故是从柳青炎的第一次恋爱开始的。

少年的心头承不下那么多理想和空泛的谈谈,总会有那么几次动了歪心思。

那一年的柳青炎盘旋于家庭学校和单位三点一线,虽然疲惫,但一想到即将可以实现儿时的畅想,再大的苦累也就被更大的动力抹去了。

柳青炎与同龄人最不一样的一点就是,她从来不会向任何人诉以苦水,能咬咬牙就咬咬牙,一般人往往都会找个载体一碗苦衷倒干净,而柳青炎永远会先让自己承担应该承担的压力,这可能与柳骞从小对她的教育有关。

自己老爹可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同志,我怎能退缩?

直到那个叫余芩的小伙子出现。

那是大三的暑假的一天,柳青炎的这个实习岗位得来不易,所以柳青炎格外珍惜;当时她正在工位上写报告,一个同事打断了他。

柳青炎是见过余芩的,他是隔壁禁毒支队即将转正的一批队员中的一个;当时单位给整了个欢迎实习生的小聚会,柳青炎就在茫茫人群里注意到了这个男孩。

男孩当然也注意到了正在注意他的女孩,并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

好似什么被撬动了一样,这是柳青炎第一次品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父亲母亲没有教过她也没有引导她,却由一个尚未相识的同龄人打开了心扉。

余芩和柳青炎的家庭类似,却又不一样:余芩是烈士遗孤,余芩自幼抱着牺牲的父亲的遗照被爷爷奶奶扶养长大,这也许是一种理所当然,余芩和柳青炎一样逐渐受到了某种召唤的驱动,他毅然决然接过了父亲的警号,成为了一名缉毒警。

谁都知道这个警种有多危险,可余芩不顾任何劝阻,他必须要怎么做。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死在子弹下不是我的愿望。

产生共振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一句问好,一次相近的谈话,一次来自同等背景的情感共鸣。男孩女孩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共情和相同的遭遇而互相吸引,就算是有点不近人情的柳青炎也不例外。相处,欢笑,学习,工作,这究竟带给柳青炎什么感觉柳青炎也不知道,这就好像父母曾经老说的革命爱情——柳青炎有时会拿这个草率的借口搪塞自己,让自己努力奋斗的同时还能沉浸在乌托邦的理想国里,尽量多沉醉那么一小会。

柳青炎和余芩的感情发展得不快不慢——可温火煮不出烟花,于是二人做了一个约定,把儿女情长的事先放放,等都转正了,生活步入正轨了再仔细考虑以后。

这可能是尚未褪去幻想的年轻人向另一个年轻人做出的最浪漫的保证。

柳青炎还和余芩讨论过以后去哪个单位,要不要先跟家里人打个报告什么的,这些想法柳青炎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又囿于自己倔强的性格,柳青炎统统放缓了。

谁知道这么一放就没有了结果。

大四的最后一个寒假,柳青炎和余芩同时接到了同一个单位的不同职位邀请,那本该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欢呼雀跃的少女总是会因为这样的快乐而忘了现实的可怕——余芩说,自己要跟着上头去办一个很大的案子。

柳青炎因为莫大的兴奋而没有在意这句话,只是叮嘱余芩一定要注意安全,有空了报个平安。而余芩跟着他师傅临走前没有见到本该驻足送他出征的柳青炎,彼时的柳青炎正在分局为她准备的工位上憧憬着如泡泡般美好的未来。

泡泡来得快走得也快,直到寒假结束,直到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月结束,直到柳青炎向父母报告自己即将拿到职位,余芩一个字都没给柳青炎写过。

这种情感变化,从畅想到疑问,到怀疑,到担心,再到止不住的焦虑,基本上都写在了柳青炎脸上。

半年来柳青炎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寡言少语,情绪波动很大;她剪了长发,消瘦不少,整日抱着书本和一颗徽章心神不宁,同学或者同事上前询问,她只是扯起嘴角笑笑就没了下文。

梦想被逐渐击碎的过程是刺骨的,柳青炎本以为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辈子,谈恋爱,上班,照顾二老,却不知现实早已为她的天真明码标价,然后安静地等待,等待捕杀她幼稚的绕越。

九月的一场暴雨来临,得知真相的柳骞顶着瓢泼大雨领着柳青炎来到一个地方。

柳青炎以前根本不知道丹柏还有这个烈士陵园,柳骞也从未告诉过柳青炎。

莽莽水雾和幽静的树林中柳青炎只见数排数列刻着红星的墓碑,上面都清晰记录着某某烈士的生前与寄语。

柳骞拍拍柳青炎的肩,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酒递给她。

这不会的。

柳骞最后听到的只是无尽的雨声,一阵接着一阵喑哑的嘶吼,最后演变成干涸的旅人发出的最后一点祈祷。

雨一晚上没停,柳骞就静静坐在泥泞里陪柳青炎席地而坐一晚上。这瓶酒很快就被喝完,两股同样的辛辣钻进父女的心脏,烧得柳青炎什么都不剩。

最后一点幻灭也被清理干净,一把灰洒在墓碑上那个小伙的照片上。

柳青炎开始对没完没了的降雨产生了恐惧,开始在没人的时候情绪突然崩溃;开始压抑自己折磨自己,开始不顾自身地拼命工作,以至黑白两道都认识了这个行事作风如虎一般的警察;开始变得不识人情味的同时和周围人交朋友,开始变得亲民的同时清理罪犯来绝不心慈手软;开始失眠,开始在深夜时分不断评判自己,最后抱着巨大的无力感入睡……

那年,柳青炎刚过完二十二岁的生日。

最痛的也许是双方的家长吧。余芩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余芩的牺牲背后还有一个曾经忠于理想和

忠于自由的柳青炎,而现在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骞悔不当初,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点变得不像小时候那样爱笑,也曾目睹过她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去一次烈士陵园,不为别的,只为那一颗颗红星闪闪。

柳青炎开始跟着江绮学着生活,一点点走出阴影,卖菜做饭,以及那只萨摩耶的到来……穿上警服柳青炎就是坚韧不拔的人民卫士,脱下警服柳青炎也不过是市井之中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也会像二十几岁的小年轻那样,有理想,有心事,却又迫不得已与昨日和解。

规矩与方圆也许会拉扯她一辈子的心绪与无边生涯。

后来的故事是,柳青炎大病一场,再一睁眼,干净的阳光照在柳青炎澄澈的眼底。

就像一个无形的约定一样,没人敢再提旧事,没人敢再揭伤疤。柳青炎恢复好后,直接进了市局上班,没人再去询问他们认识的新人旧友为什么那么孤僻,那段旧事仿佛一层蒙在柳青炎心里最深处的灰尘,无人可以吹拂,无人可以将其洗净,即便是柳青炎自己。

结痂的疤最不能抠。

她开始了自认为正常的生活,开始正常地盘算以后的日子。

就这样吧。算了。

曾经有几个领导听说了柳青炎的旧事,于是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毕竟作为领导层的警员,心理方面还是要多注意。不出意外地,柳青炎统统拒绝了。

时间像是一把能劈断一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把柳青炎变得有点不认识自己,也把柳青炎变得像从来没发生过变故一样随意,不谙感情。曾经所谓的自由与漫游都被几声枪响封锁,曾经的向往与对未来的期许都被几个巴掌打回原形,那些迟到的苦难一边驱赶着柳青炎向前走,一边携带着过去的或将要到来的危险围绕着柳青炎。这条代表着生命轨迹的曲线开始变得平直,变得无味,以至于同事们都认为她已经好了,已经走回正轨了,乃至宋局,牧厌,巫凡他们。

没有人真正向柳青炎表示过“我心疼你”这四个字,即便是当巫凡等人从牧厌口中得知这故事伊始,即便是巫凡也只是默默陪在柳青炎身边,出任务的时候可以挡的子弹巫凡站出来挡;但更多的时候,是柳青炎先巫凡一步挡在巫凡他们前面,像护着崽子的雄鹰一样,这双本就残破的翅膀依旧为这群出生入死的战友扛起一片天。

只有柳青炎知道那不是真的——柳青炎真的知道吗?

谁也不知道。柳青炎似乎就想从此扎根于刑事,查案,过日子,健康工作三十年,与刑侦支队和丹柏市局白头到老。

又有谁知道她究竟把自己的内心压抑得有多狠,所有的自由,情感,全被扼制得喘不上气。

平平凡凡地来,平平凡凡地走,那也许是挫折后的最后一句庇佑。

二十几岁的梦想最为多彩也最为致命,它会带来半生漂泊的安稳,也会带来层楼重重的逃亡。

你呢,柳青炎,你又是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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