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中的那束阳光没有出现。
清晨五点左右,几乎是同一时刻,厅里派出的一支武警支队深入鹰鸠山成功生擒了王公。
探照灯看到他时,他正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愉快地数他的金条。
与此同时,被血泪包围的战场里岳衡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争的事实摆在柳青炎面前。
被巨大的危险袭击后人群往往表现出无畏的举动,那便是柳青炎带着队员们血洗整个化工厂,以损失十人的代价,换来了这么一个破碎的结局。
而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从战场走出来的一瞬间,柳青炎浑身无力,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再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宋俞着急的目光。
“醒了。”
只要让柳青炎能看见宋俞这张始终疲惫又精神焕发的脸,好像再大的磨难再怎么无法克服的疼痛也就能咬咬牙捱过去了。
这是哪呢?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场景好像是一团大号的火焰,烧得自己浑身抽疼。
好像还记得,自己把十几年没哭出来的眼泪释放,因为有人再次从眼前逝去。
那不是梦,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噩梦。
“别起来,躺好,你睡了三天。”
宋俞转身去倒热水。
柳青炎努力张开眼睛,认出了这大概是厅里的一个专门拿来安放伤员的隐秘角落,也只有宋俞这种级别的警员可以使用。
下一秒钟,疼痛和疲惫无情攻击着柳青炎。
可听到雷声阵阵,可感到危险来临。
撕裂感如潮水泛滥:肩膀的刀伤,腿上,腰上,还有枪伤,具体在哪已经找不到了,唯一能感触到的,大概是浑身上下热腾腾的绷带。
“我扶你起来。”
柳青炎感觉后腰快断了。
一口热茶下去,胃里得到了些许温暖。
温暖过后是彻骨的冰凉。
宋俞接过空杯子,指尖碰到了柳青炎的手。
“等你休息好了,我会叫医生过来给你换药。”
宋俞能看到柳青炎似有千言万语倾诉,却找不到嘴的位置。
“别说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宋俞走了,但是没有完全走,他在床头留了一份手抄报告,还有一部手机。
眼泪已经干涸了,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冷静与石沉大海一样的决心。
柳青炎用尽全力打开灯,几乎是含着切齿的愤恨读完了所有。
报告是宋俞写的,这三天内宋俞马不停蹄地将这一个多月的事件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
这手机是柳青炎的,出门前她忘在了市局,想必是宋俞还回去了一趟给她拿了回来。
刺眼的光芒贴在柳青炎的头发上。
最后两条消息是来自巫凡的,第一条是她让巫凡调查的后续,第二条则是他的求助。
……
也许那杯宋俞泡的热茶有助眠效果,最后一个字进入眼睛后,脑海里的某根紧绷的弦霎时断裂,柳青炎又昏了过去。期间她迷迷糊糊醒过那么几回,不是被炸裂的惊雷吵醒,就是有穿白大褂或身着警服的男人女人在房间里交谈。
柳青炎不是那种一经历大风大浪就憔悴不堪的人,可她更希望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样很好。
大约十天后,一份新鲜出炉的体征报告交到了还在厅里处理事务的宋俞面前。
男医生这几天也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整个市局的人都被驼到了省里,同时还要注意医院里的杂事,实在分身乏术。
“柳警官的体检报告。”医生很懂他们的礼数,最好就是交了就离开。
宋俞拿着报告就去找柳青炎。
从一开始的昏迷不醒再到能吃一些流食,长期的锻炼促成的免疫力让柳青炎无论遇见什么危机都能更快捱过去。
光线被恶劣天气预报得浑浑噩噩,柳青炎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推门,她微微睁眼。
“我已经派人去救爻紫舟了,预计你康复那天就有结果。”
柳青炎仍旧想张口,而喉咙里的异物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你先别说话,”宋俞看着这孩子,内心也是心痛不已,“牧厌他,他还在ICU,岳衡炀他已经离开了,三天后举行下葬仪式。”
柳青炎早就知道了,可当宋俞又一次提到这事,怎么听怎么难受。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还有狂风冲刷着被悲伤,愤怒,无奈,被万千情绪爱恋着痛恨着的热土。
雨没有停。
……
柳青炎一开始以为出个差能发生什么,结果就是工作了一天,躺了十几天。
如若不算受伤的兄弟,死亡人数就应该是0。
王公正式被丹柏市人民法院批准逮捕,拉扯了几十天的案子终于在那个化工厂爆炸后告一段落。厅里就这件事开了无数的会,讨论的那些问题每一个都剜心刺骨。
通知宋俞爻紫舟被抓走的是巫凡,但巫凡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被打伤的是自己。
牧厌被从省厅转移到了市里的医院,状况依旧不乐观,除了彻夜值守的特警,还有偶尔回来探望的战友以及牧厌的妻子,但这其中不包括正在隔壁疗伤的柳青炎。
全局上下都被一股无名的低迷笼罩着。
岳衡炀的骨灰经由省厅敲定,运回丹柏市,安葬在烈士陵园内。
一批搜救队员从市局出发之时,丹柏市内的烈士陵园里正肃穆静立。
柳青炎推开护士的手,从轮椅上努力站起。
医院和烈士陵园的直线距离并不长。
数十名干警矗立在此,倾盆大雨下无人讲话。
岳衡炀的骨灰在众人的注视下从门口运来,正步砸在青石板上,响彻云霄。
岳衡炀的妻儿被宋俞扶着——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巨大的悲伤,不知是被莽莽迷雾笼罩,还是早已预计到了,这样一个伟大的人民战士,这样一个合格的丈夫,这样一个慈爱的父亲,终将会有这一天。
可否请这样的悲伤来得再慢些,再慢些。
“全体立正!”
雨滴滑过盒子上岳衡炀灿烂的脸庞,脱帽的那一刻情绪终是爆发,女人的忪哭和十几岁孩子的微微抽泣带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与岳队共事许久的战友们。
“岳队!走好!”
“岳队!来世再做兄弟!”
……
“向,在作战中英勇牺牲的岳衡炀同志,默哀。”
……
“向,在作战中英勇牺牲的岳衡炀同志,敬礼!!”
……
柳青炎赶到的时候,只剩雨中的一个人影。
那应该是宋俞。宋俞的确没走,安抚好了岳衡炀的家属后,他偷偷跑了过来带来两瓶白酒。
宋俞和岳衡炀不说非常熟,但也是看着岳衡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这种转瞬即逝的伤痛又有谁不疼呢。
“你怎么过来了?胡闹!你还伤着,赶紧给我回医院里!”
柳青炎的那只反复被击伤的胳膊抬不起来,宋俞拦着她不让她过来,她就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微微抽泣还是降临。
……
宋俞仰头喝下最后一杯,将剩余的酒浇在地上。
都说酒壮人胆,柳青炎感觉这酒辣喉不辣胃——两人并肩坐在地上,正对岳衡炀的碑。
后来,巫凡也来了,他脱下警服,罩住此时显得脆弱又孤单的柳青炎。
柳青炎将脑袋微微靠在巫凡怀里,两行清泪划过三个人的心尖。
“歹徒肯定是冲我来的,”巫凡懊悔不已,“让我去开那个电闸就好了。”
“巫凡。”
“嗯,我在。”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柳青炎抽泣得出不了声,巫凡只好也像他们那样坐在泥土里,给柳青炎一个肩膀。
“都是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抗那一下……”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会没事的,没事了……”
雨又下了一晚上,他们没有说话,甚至彼此的呼吸都听不见。巫凡红着眼护着柳青炎,宋俞先行走了,巫凡觉得柳青炎好像睡了一觉。
“走吧,该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把你帮我查的那些资料一定要收好。”
“嗯。注意安全。”
“老院长她人现在在哪?”
“你昏迷的那段日子,我派人把她接来了。”
“好生照顾人家。”
“嗯。”
巫凡离开了,剩下柳青炎一个人。
临走前,柳青炎好似从不远处的那棵树后看到了什么。
是影子吗?
柳青炎复又揉揉眼。
那分明是两个人,冲自己来的。
“来啊,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麻木过后,柳青炎心里装载更多的无所谓和鱼死网破。
歹徒见状也不装了,他们正是奉命过来弄死柳青炎的。
曹序留的一手就是先搞死岳衡炀,再搞死另一个碍眼的女警。
现在完成了一半。
柳青炎本想藏起来伺机通知宋俞,看来是不行了。
可凭她现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面对两个手持利器的歹徒,多半是要吃亏。
两千元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走近了才看到,这两个歹徒还蒙面。
柳青炎简直要被他们二人笑死。
“死到临头还知道留全尸,一起上吧。”
柳青炎看他们似有一点犹豫不决,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做。
“来啊,来啊!不是要杀我吗!来啊!”
歹徒此刻又像被侮辱了似的,叽哇乱叫地扑向柳青炎。
刀子砍下来的刹那,她无端想到了岳衡炀的那抹笑容。
那就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可听到雷声阵阵,可感到危险来临。——万能青年旅店《泥河》